“好好好……”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擊節喊歎,聲音蒼老,帶著一股怒氣與豪情。

    隱在角落的馬車,門簾終於揭開。

    司馬清透過籬笆,看到一雙繡著仙鶴的官靴落地。

    忽而一片酒味衝鼻而來,司馬清差點沒有忍住,鼻子發癢想要打噴嚏。

    一隻大手捂住她的口鼻,按進了一片寬廣胸膛之上,她悶悶的吸了吸鼻子,一口口水盡數噴在了對方的胸衣之上。

    一人高的籬笆,擋住了外麵的視線,蒼老的聲音如暮鼓鍾聲,沉沉的傳來。

    周億緩慢的踱步到王征跟前,目光鎖定在他手中的首級之上,道:“這就是王敦所說的,清君側不濫殺嗎?”

    王征:“隻是殺了劉為一家,並未濫殺。”

    周億白發飄揚,舉目望向四處插遍的“王”姓軍旗,心中起伏數遍後,搖頭歎道:“我錯信了他。”

    王征:“周大人,你久不理朝中事,今天的事,不過是讓皇上明白,衷心不可褻瀆。”

    周億冷哼:“你們王家不配談忠!”

    王征喝道:“大膽,連皇上都不敢教訓我們王家。”

    “所以,你們王家要用利箭、寒刀,來教訓宮裏的主君了嗎?”

    王征嘴上沒有說,手中握住的刀已默然對準了周億的心口處,刀尖挑釁的懟在衣襟上。

    一片刀光閃過,衣上赫然出現一個“奴”字,隨後他刀抵周億頭頂的發髻,壓歪了上麵的別的楠木簪子,諷刺的看著他。

    周億看清身上是何字後,氣得全身發抖,雙拳緊握,下巴顫動的哼哧幾聲後,仰天發出極盡悲切的怒吼:“劉大人,我錯了,大錯,萬死莫贖!”

    淒厲的秋風唿嘯而過吹散他一生最後的怒吼。

    曾經以為開城迎王敦入城,以君子之風讓其知皇上的仁厚之心,不再進範。

    卻發現自己想得太過天真,王敦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扶持司馬氏一族在江東立足的忠誠不二的熱血將軍。

    他這一次來,不僅是教訓皇上,而是要將為皇上新政的所有親信的精神摧毀。

    殺了劉為的兒子,就是一個最明顯不過的信號。

    周億目光淩厲的向眾人掃去,突然手握刀刃,往心口上一插,同時身子上挺,血流如注間,他還不忘記對著那幾十名追兵道:“你們並非王敦的兵,記住你們是大晉的兵,保家衛國才是你們的責任,迴去告訴王相,王敦不臣,不可放任。”

    王征聽出味來,這是要挑拔王導與王敦之間的關係。

    他們雖說是同宗,但並非完全相同。

    王導心中對司馬氏雖已不像前朝那樣推崇,可是他卻是個極為在乎名聲人。

    他不屑做殺人奪位的“曹操”,更想做管仲、商鞅之類的能相。

    王征眼見周億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慌了,此事不能讓宮中知道,迴首向眾人道:“現在的建康就是我們王家的建康,應該怎麽做知道嗎?”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中間有人撲通跪倒,口稱:“唯王將軍馬首是瞻。”

    一支本是護衛皇城的禁軍,隻因一位良臣自決在街頭,便再無熱血忠誠。

    死,對於一介文人來說,是犧牲,是大義,是向帝王表明忠誠的最高表現。

    而對於從小生於戰場,長於戰場,一生從未平安過的士兵來說,隻是一個苦難的結束,死一個人,就像平常得像吃了一頓飯,裏麵少了一片青菜一樣,簡單麻木。

    他們更願意跟強者在一起,要在亂世之中活下去,隻有抱團,跟最強的人群抱在一起,能活,能活得更久。

    一個士兵走到周億跟前,揮刀斬下他的頭,隨後大聲道:“周億逆賊給劉家人通風報信,被當場斬殺。”

    王征手一指那個士兵道:“好,你升了,封都伯。”

    那個士兵之前隻是一個在軍營裏呆了四五年,才混上個代俉長,沒有想到殺了一個太子傅,居然連升三級。

    當下士兵們都一陣騷動。

    王征叉腰驕橫的道:“跟著王將軍,有功賞,有過罰!”

    “唔……”司馬清心頭如紮一根利刺,眼見他們屠殺忠臣,卻不能為他出頭。

    正鬱悶不已,身邊人一躍而起,從籬笆牆跳出,落在了王征的跟前。

    眾人驚得身子後撤,手中的刀再次衝著來人的方向。

    “又來一個不怕……”

    “嘩!”一劍刺穿說話者的喉嚨,尾音“死”字,發出令人心驚膽寒的一聲歎息。

    不知是歎自己剛剛升任都伯樂極生悲,還是歎自己根本不應該強出頭。

    玄衣辮發,劍法狠辣。

    出手沒有多餘的動作,實用而簡練。

    這是常年殺人的殺手,才會練就的一套殺人之術。

    眾人沒有看清他何時出現,何時下手,何時劍已收迴,已看到‘都伯’保持著揮砍之姿,雙膝跪倒在周億的屍體旁邊,看著像是在向死者行叩拜大禮。

    所有人眼角抽動了數次,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兩步。

    一個士兵小聲嘀咕道:“偷襲算什麽英雄……”

    “嗖”一聲,小兵的眉心流下一條紅色的線,直挺挺倒在了人群最後。

    前麵的士兵迴頭,看到他睜大雙眼,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眾人眼中滑過一片驚駭,隊形迅速收縮。

    膽大的俯身看過死者頭上的插著的一隻小小的箭矢,杆上有一個小小的“城”字。

    這種箭,在江東一帶不曾有。

    後來北方貴族帶來的軍團裏,有人用過這種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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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用來射殺十步以內的目標。

    能在箭矢上刻字的,都是品階極高的人,專供其用。

    “先登營”,他直起身子,極小聲的向眾人傳遞出一個信號。

    原本散著的隊形,瞬間被無形的壓力,聚攏成了一個緊致無比的尖頭三角形。

    打頭的嘴巴哆嗦向王征看去,眼中驚駭之色比起已死的兩人有過之無不及。

    “代王!”王征與拓跋城一打照麵,聲音都有些變調,強壓恐懼的道,“你為何在這?”

    拓跋城冷冷一笑,抬了一胳膊。

    眾人嚇得齊齊後退了數步,就算是平時訓練,也從未見過如此齊整步伐一致。

    拓跋城見狀,怪不得城防一攻就破,這樣的烏合之眾別說收複大晉失地,能守住江東多少年都成問題。

    他對此不感興趣,隻道:“周大人死了,這消息瞞不住。”

    王征心想,讓拓跋城看到了,等於讓五千姚部士兵看到,的確瞞不住。

    他提著手中的首級一時有些躊躇,怎麽就讓拓跋城給瞧了去,他沉思一會道:“代王是個守信的人,堅守西北樓未出,自然不會攪進來。到時王將軍平了內亂,賞你金銀珠寶絲綢布匹,甚至是你一路北上所需的軍糧都不在話下。”

    拓跋城點點頭:“那我要付出什麽代價?”

    王征:“客氣了。”

    拓跋城:“交易就是交易,談好價錢,不可違約。”

    王征:“幫我殺一個人。”

    “誰?”

    “劉為。”

    “他已棄城而去。”

    “殺了他,剛才那些,再加上一倍。”

    “你不是……殺了他的兒子嗎?”

    “殺他的兒子,隻是讓他對皇上存芥蒂之心。以免日後皇上再次起用他。殺他,才能讓江東的寒門士子再不敢對王家生反叛之心。”

    拓跋城了然的看著王征,此人比起王敦還要陰狠三分。

    王敦對皇上還有些意氣,此人卻私念極重,絲毫沒有為大晉的未來想過。

    他的心裏,隻有王家,沒有江東的幾百萬百姓。

    拓跋城笑笑,看到他袖口裏露出的衝雲箭,那東西可以向十裏外的人發出信號。

    他勾了勾手指,將肩頭一股發辮甩在身後,抬眼精芒一閃道:“聽起來不錯。”

    “自不會虧了代王。”

    “好……”一聲長嘯,大槐樹冠上的一根枯枝斷掉,飄下。

    拓跋城手中的劍揮成一片銀花海浪,一劍刺穿三個人的身體,拔出時,劍身帶出一片血紅。

    血未落下,劍身一抖,接下落下的血泊,化血成石,空中一片紅寸飛行,砸向一直縮成一團的幾十名士兵臉上。

    頓時,每人都如洗一把血臉,眼睛一片模糊不清的紅色。

    劍鋒所指,一刺封喉。

    二十幾人,來不有及散開,幾人一齊,喉管裂開。

    他用劍之快,不過須臾間,描述時卻似乎過了一柱香那麽久。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向外奔逃。

    三條黑影,品字形排列,極快的封堵住他們的生路。

    刀、劍、斧,三管齊下。

    “噗噗噗……”身體砸落在地上的聲音此起彼伏。

    枯枝隨之一起落下,飛濺的血歸於塵土,染紅了一街寂靜。

    冰冷的武器被溫熱的血澆灌過後,沒有半絲暖意,反而讓人望之更加膽寒。

    突然出現的三人,快速站迴到拓跋城的身後。

    之前被士兵圍護的王征傾刻間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他眼都來不及眨一下,幾十條人命,瞬間成了地上的屍體。

    “你這是做什麽?”他鼓著雙眼,腦汁攪盡出想不出原由。

    “劉家人已死……”拓跋城頓了頓,他說話時,抬眼看著老槐樹上晃動的樹枝,指著地上的一老一少屍體道,“他們是為守住這座城裏所有的人而死,其中也包括你們王家人。”

    王征不敢反駁。

    拓跋城收劍肅穆的跪在周億和少年的身體旁,恭敬地一拜,隨後起身,聲如秋風的道:“把大人和劉公子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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