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清氣得沒有一句話可說,隻抬頭望向西沉的月亮:“代王,看到今夜你們是談不下去了。隻願你行事時,想著上萬人的命在你的手裏,你族人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也是命。”

    拓跋城眼神明暗交錯,低首道:“公主殿下教訓的是。”

    “我並沒有教訓你。”司馬清眼中一片苦色,紅唇輕輕抿成一條,聲音緩緩的從喉間吐出。

    拓跋城苦笑一聲,目光之中涼如秋色,流轉間眼底映出月色浮光,星星點點無限恨意。

    他拂袖而行,走到一處拐角時,方轉頭歎道:“自離開長安後,你再未叫我一聲城哥。清兒。”

    司馬清怔住,他說得對,何時兩個同在黑暗裏成長的少年,在長大後,曆經巨變的今夜,都不再坦誠相待了。

    一聲“代王”,改口容易,卻再無往日裏的情份在。

    原來兩人竟這般生份了。

    初秋的夜格外清冷,漫長,寂靜無聲的月華沉默陪她數著更聲等天明。

    三日後。

    春風園裏,站在樹下賞桂花的女子,肩頭落了一片芳菲。

    一隻彩蝶落在肩頭,輕翕著翅膀,陽光紗般的披在她的身上,渡上了一片淡黃色的輕絨。

    月亮門外,一個褲腿卷到膝蓋的中年男子,提著一隻黃褐的竹簍,赤足快閃過。

    走過去後,小琪拿手扇著鼻子底下,皺眉道:“大清早的,一股子臭味。”

    小嫿笑了笑,扔了一朵桂花在她臉上:“誰臭著你了,怎麽我沒有聞到。來來,用這個熏一下,保你香香的。”

    司馬清聽兩人打鬧著,側目往月亮門外看了看,地上兩行濕濕的腳印子,走過去,還真的著一股的腥味。

    在這裏呆了不下三日,自從周紀送信之人出了事後,便再無關於晉王、王征他們的消息。

    偶爾拓跋城過來,也是提到五千姚兵與城外的王征正在對峙之中。

    王征的糧草不足以支撐他們再多呆一個月,這個月底,要不攻城搶糧,要不向晉王追加糧食。

    而他們則隻等著就好,以不變應萬變。

    不久,周大人著人來請,說是幾日裏忙於公務未來看司馬清,今日特意請她至正廳。

    到了廳外,便看到一名師爺模樣的人,立在門口相迎。

    “公主殿下,請。”

    司馬清略看了他一眼,提裙邁步進去。

    隨後,拓跋城、姚琳春、溫婷、富琳等人,也陸續進來。

    原本春風園的廳堂,精致華美,卻並不十分寬闊。

    人多了後,少不得加了幾張案台於廳內。

    眾人之中,司馬清地位最高,她徑直走到廳內的主位處,安然坐下。

    姚琳春見狀,也不等師爺請她入座,便自顧自的挑了個喜歡的地方,直接坐在了司馬清的左下手。

    拓跋城掃了她一眼,她裝沒有看見,大模大樣的讚歎不已:“城內就是舒舒服服,不比我們在城外風餐露宿的,連換個衣服都不方便。”

    溫婷低頭走過拓跋城的身邊,細聲道:“我們坐哪呢?”

    不等拓跋城開聲,姚琳春揚聲道:“你,就站我身後。”

    溫婷臉上一片慍色,直直看著姚琳春,見她神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之前在城外,因為不方便,姚琳春不大論尊卑。

    可是進了這裏後,姚琳春一見司馬清,不知道為何,覺得她不能低她一頭,看了一圈,也就溫婷是顆軟柿子。

    溫婷無奈,去了姚琳春的身後立著。

    小琪、小嫿正捧著一盞茶進來,撞見溫婷跟個她們一樣,站在姚琳春旁邊,不由得相視一笑,低頭走到司馬清跟前。

    “公主殿下,您該服藥了。”

    司馬清別過臉,似是不大願意。

    小琪忙道:“代王說了,您的藥,一日三次,不能不吃。江東氣侯溫暖許多,但也濕氣重。”

    她提到代王兩個字,姚琳春臉上露出不悅之色。

    “這麽大個人,嬌氣的得很。”

    司馬清隻當沒有聽到,接過茶和藥,慢慢的一點點的喝。

    喝到了一半,突然咳嗽聲大作,先是猛然一聲嗆咳,接著細細碎碎的聲音不斷,她撫著心口,大汗直冒,雙肩夾著隨著咳嗽聲一抖一抖。

    拓跋城站在大廳內,看了一會,見她久咳不止,忙上前,扶住她的肩頭。

    “公主殿下,你怎麽了?”

    “咳咳……”司馬清不及說話,又是一聲接一聲的咳嗽。

    他的掌按在她的肩頭,依舊無法阻她的痛苦與顫抖。

    “你們怎麽伺候的?”拓跋城聲音發寒的對小琪小嫿道。

    兩人慌忙跪倒在地上,小琪撫著司馬清的背道:“我們一直陪著公主的,隻是這幾時,公主一直接不怎麽吃東西,想是身子弱了,才這樣。”

    “她不吃飯,你們怎麽不跟我說!”拓跋城喝問道。

    “殿下一向不喜歡我們把事情弄大,再說公主也說了,住不了幾天,不要麻煩別人。”小琪嘴快的。

    拓跋城起初隻是擔心,聽到這句,眸色忽閃出一片寒光。

    小嫿忙上前道:“代王教訓的是,妹妹還不快向代王認錯。”

    小琪憋悶的盯著小嫿,又不敢真的頂撞拓跋城,隻得低聲道;“是奴才錯了。”

    說罷,淚水都快下來了。

    司馬清咳嗽了一陣子,才緩過來,對拓跋城道:“代王,她說的是真話,何錯之有。”

    拓跋城不敢再責備,隻得道:“殿下寬容慣了,但以後不能這樣。”

    司馬清抬眼看他著緊的樣子,心中軟成一片棉,轉過頭不去看他,隻迴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說著,肩頭向後一撤,拓跋城的手中一空,她靠有小嫿懷中道:“去拿些冰糖,我口苦。”

    小嫿點頭,衝小琪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

    拓跋城愣了愣,手中餘溫尚在。

    司馬清在長安城裏,常常叫著要吃十裏街上的饅頭。

    兩人吃饅頭,成了家常便飯。

    那時過得有多苦,他知道,她也知道。

    可是從來不用吃糖,也不會覺得人生苦到不能支撐。

    如今……她居然要用冰糖來安慰。

    心中思緒萬千,眉間卻隻一瞬間。

    姚琳春在旁邊瞧著,眼波橫過,酸意泛起:“我就是沒有她這般會裝柔弱,要不然,怎麽會在城外風吹日曬到如此。”

    溫婷在後麵輕輕一笑:“我們皮糙肉厚,哪有她公主這麽嬌貴的。”

    姚琳春:“你還曾是皇太後呢,說起來,你比我倒黴。”

    兩個人說話,都用最尖刻的話,去戳對方最軟的肋,你來我往間,誰都不曾討到便宜。

    倒是讓師爺見識了一下長安城裏的女人,是怎麽爭風吃醋的。

    拓跋城厭惡的掃了兩人一眼,向師爺道:“周大人請我們來,不會是讓我們坐在這裏無聊閑話吧。”

    師爺一笑,說聲“哪裏敢”,吩咐下人一句:“還不送上來。”

    下人唱喝一聲道:“上菜。”

    那人聲音宏亮悠長,江邊拉纖的纖夫般,一聲號子喊出來,整個春風園都能聽到。

    司馬清不禁抬眼看著那人,心想看著身形瘦削,沒有想聲音如此大的。

    再看那人赤足踩地,腳板比尋常男子要大許多。

    想是常腳下用力,抓地,才會生出這樣的大腳板。

    幾個小廝捧著食盒上來,盒蓋推開,端出一碗形似鬆鼠的,紅豔異常的食物。

    司馬清沒有見過,看得稀奇。

    師爺道:“這是江東的鬆鼠鱖魚。”

    “什麽鬆鼠?哪有哪有?”不等旁人說話,姚琳春拿筷子在碟上點來點去,找了一番。

    司馬清低頭一笑:“看著像那個樣子,哪有什麽真的放個鬆鼠在上麵的。”

    師爺恭敬的道:“這是周大人特別交待要請幾位品嚐的菜,可千萬不要嫌棄我們這裏的地方小,食材不是用什麽貴重之物。”

    司馬清搖頭:“城中百姓,若是隔日有魚,一月有肉,那才是福氣。”

    幾個人舉筷子,姚琳春不等試食,便自取了一塊肥美的肉吃進嘴內。

    魚肉外酥裏嫩,甜中帶醋。

    司馬清和拓跋城自上次小妾中毒之事後,對飲食極為注重。

    非必要,並不會輕易吃春風園的東西。

    就是平常的一杯水,也是由小琪到城外的江中取來。

    兩人的食物,多以幹糧為主。

    今日見美味的魚,兩人腹中也有些餓了。

    司馬清隻聞不吃,拓跋城看了一會,將筷子放下。

    師爺倒也不催促二人,隻是說還有大菜在後麵。

    一直跟在落坐在角落的富琳,盯著盤中菜,看了許久,目中露出一絲異樣,她問:“師爺,這菜可不像是春風園的廚子做的。”

    師爺笑:“您看出來了。”

    司馬清倒不覺得有多少門道,隨口道:“魚,不過是條魚罷了。廚子,倒是不是一個普通的廚子。”

    拓跋城目光幽深,側目向師爺:“都說江東人靠水吃水,行走江邊,織得一手好網,做得一手好魚。隻是鱖魚喜居於水流平緩豐茂草叢之中,秋季如何打得到?”

    師爺不再笑了,“代王您是見多識廣,何不猜上一猜,這秋冬深藏在水草裏的鱖魚是如何捕到的。”

    拓跋城沒有說話。

    姚琳春根本無心理會,隻顧著挑出魚中的刺,吃得津津有味。

    倒是司馬清,想到早上看到一個男子匆匆進來,一身魚味。

    “左不過是尋個會潛水之人,紮個猛子到水底草豐美處,抓到魚。”

    司馬清脫口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師爺隻點頭,並不說對錯與否。

    這時,幾個小廝又捧盒而來。

    隨行人之中,一個男子身形魁梧,臉上卻無胡須。

    別的小廝走路,謹慎小心,一步是一步。

    他卻抬腳邁步時,有些女兒態,入門檻時,雙手提起衣擺,小手指尖微微翹起,指尾有一抹淡淡的豆蔻華彩。

    路過師爺麵前時,師爺忙目光低垂,不敢與之對視。

    拓跋城眼梢閃了閃,向司馬清示意,來者不善。

    司馬清收斂心神,徐徐抬起目光,迎向對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臨海公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望樓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望樓蘭並收藏臨海公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