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默然聽了許久,突然冷冷開口:“你的確不會想殺我,但你能保證你不想殺臨海,不想殺劉鵬,不想殺盡朕的骨肉嗎?”

    卜珍不語,她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卻敵不過心最真實的感受。

    劉曜道:“你敢用儉兒的來生發誓,你從不曾害過朕的孩子嗎?”

    卜珍雙眼暴突,血絲包裹的白色眼球,所有的恨、怨、怒,全化為一腔狂浪,撲打著內心久困的那個答案。

    她向地上的司馬清看去,上前幾步。

    羊仲武抽劍擋住:“娘娘,別動。”

    “狗一樣的奴才,你敢擋我?”

    卜珍低聲從胸腔裏發出一聲質問,“你得了我多少好處?你不過是我養的。”

    她隔著羊仲武罵道:“司馬清,你有什麽資格跟我的儉兒相提並論。

    你早應該給我的儉兒去陪葬,他來生活九世,你九世為他當牛做馬,他活萬代,你歲歲給她為奴為婢。

    我就是要你死,他生前得不到你,死了,你得去陪他,陪他。”

    她吼聲如喪子的母獸,百般痛楚難當,又對司馬清恨之入骨。

    一聲一訴裏,無不是一把利劍插進羊獻容的心裏。

    羊獻容向羊仲武看了一眼,聲嘶力歇的吼道:“清兒是為了我們呀,為了我們呀,你看到了嗎?你還是男人嗎?”

    羊仲武手中長劍抽出,對著卜珍道:“退下,否則對不住了。”

    司馬清嘴巴鮮血直冒,整個人昏昏沉沉,喃喃的道:“卜珍將真正的玉璽盜走,令劉鵬差點迴不了長安城。”

    劉曜聞言上前,臉上皺紋遷動道:“卜珍,是你做的嗎?”

    卜珍:“我是正妻,後宮裏的每一物,我都有權處置。”

    劉曜:“那是玉璽,是送到平陽的玉璽。”

    卜珍:“不過是塊破石頭。”

    劉曜一直以為勒準將真玉璽私占了,所以劉鵬他們送迴玉璽後,就算是假的,也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是被自已的夫人掉包。

    聽到真相時,他幾乎雙眼一黑,要昏過去。

    曾經的那點結發夫妻的情份,也被一擊,衝撞得支離破碎。

    劉曜怒極反笑,苦澀不已:“你就這麽恨我嗎?這麽恨我們的孩子嗎?這麽不能容下任何一個跟我有關係的人嗎?”

    卜珍微微一笑,“皇上,我何償不想去善待他們,你娶進府的女人,一個一個,幾十年裏從未斷過。說是為了子嗣,你有儉兒鵬兒不夠嗎?自古能人強將,貴精不在多。越多,越會生出爭奪之心。

    我已經盡力去維持後宮的平和了。

    但他們……誰又真的把我視作皇後?

    劉氏姐妹,見我喪子,他們又何曾給過我安慰?

    我隻是要一點點的權力,而且要得並不多,皇上,你為什麽不肯給我。

    是我不配嗎?”

    “你不配。”劉曜定一定神,看著殿外已經嚇得跪倒一地的宮人妃子,之前烈酒燒熱的心思被他們的眼淚哭冷,“臨海不是朕的孩子,你也算計,她隻是個公主,你也不放過,她是在替後妃們,替朕的孩子們受過是不是?”

    卜珍一臉不懼:“她隻是個棋子,能為他們受過,是抬舉他們。而且,水果無毒,我敢發誓,沒有毒,是她栽贓陷害臣妾。”

    劉曜揮手道:“好,那你給朕看。”

    卜珍一愣:“皇上你信我。”

    “我信得過你?臨海已經成這樣,我總要給她,給後宮,給東海晉王一個交待。”

    說完,手一揮。

    陳媽立即上前將地上的果子一個一個撿拾起。

    羊獻容坐在地上,扯著劉曜的袍子,想到司馬清此前所說,為了母親送最後一份禮,現在也猜出八成來。

    她連命都不要,要助她鞏固宮中地位,作為四個孩子的娘,她又有何退路。

    劉鵬之死注定還要有一個替罪的人。

    她雙眼哭紅,幽幽抬著,看著盤子裏已然堆放不下,便道:“她帶來十餘枚果子,一個人怎麽吃下這麽多?”

    卜珍淩厲的瞪著羊獻容:“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羊獻容仰頭吞淚:“皇上,小容自跟著皇上,足衣豐食,日日都深歎自己終於此生托得如意之人。臣妾不求別的,隻求還清兒一個公道。

    這水果是她帶進明陽殿,跟著她的宮人也不少,所謂人多嘴雜,手多事亂,或者真是有人弄錯,又或者真的隻是我清兒的命苦。

    我隻求,今夜一定要把她宮裏的人都查個遍,不要冤枉一個,也不要有漏網之魚。”

    陳媽聽了,立即將十幾個水果切成小塊,每一種都取數份,放在果盤之中。

    一切做完,果盤捧到卜珍麵前,她不理。

    陳媽又送到卜珍所帶的隨從麵前。

    那四五人,自不敢推,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幾人初初無事,後麵的人一看無事,也跟著一齊吃。

    等到第十個拈了一塊,準備入口時,最開始吃的幾人,撫肚痛叫。

    一會兒,人人都嘔吐不止,嘴角流血。

    第十人見狀,扔了水果,轉身往殿外跑。

    羊仲武上前,一劍捅過去。

    那人撲的一聲,悶聲倒在地上,暗紅的血從身子低下流出,浸透宮磚,沿縫入塵。

    “你還有何話說?”劉曜沉鬱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幾十年了,他沒有如此刻這樣心寒。

    卜珍眼裏血絲暴漲,眼底映過萬千張曾經明豔無比臉,傾刻那些幻影碎成星星點點的塵埃,落進眼底,聚成兩行淚水。

    她明白了,但太晚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司馬清,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你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卜珍聲沉氣喘的指著臉色蒼白的司馬清,“你跟你母親一樣,算計人心,不惜自毀。”

    司馬清沉沉的看著對方,又是害怕又是無助:“你如此恨我,何苦向皇上下毒。”

    卜珍百口莫辨。

    劉曜道:“你自己種的果,你自己吃。”

    陳媽,捧盤上前。

    卜珍退後不從。

    羊仲武上前,架住她。

    陳媽拿起盤中的一塊水果,“娘娘,皇上要你吃呢。”

    “不,不,不……”卜珍全身發抖,不可一世的女人,此時跟一個流落街頭,任人欺負的老婦一樣,反抗著。

    陳媽向羊仲武使了個眼色。

    羊仲武捏住卜珍的牙關,迫她開口。

    陳媽眼疾手快,極快的扔進一塊。

    羊仲武抬起她的下巴,捏住不許她開口。

    直到她喉頭滑動,羊仲武都未放開她。

    忽然,她身子一軟,向地上坐下去。

    羊仲武鬆開手,卜珍嘴吐鮮血,全身抽動。

    司馬清抬手指了指卜珍的方向,嘴裏想說什麽,終於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羊獻容鬆開抓緊龍袍的手,撲到了司馬清的跟前,瘋子一樣的對張太醫大叫:“快救她,快救她。”

    張太醫忙得滿頭大汗,向身邊的醫士道:“煎的藥呢?”

    “還需要些時間。”

    “保命丸呢?”

    “這……”

    醫士道:“這藥極是難得,此次遼北進貢的又被石雷的軍隊截了去。”

    “還有沒有?”

    “隻有一丸。”

    “拿來。”

    醫士看向劉曜。

    劉曜揮手:“還要留下她的命,去平東海之事。”

    醫士不再推辭,將藥取出,給司馬清服下。

    羊獻容握著司馬清的手,心口起起伏伏,剛才那一招兇險之極,哪一步錯,那有可能讓司馬清白白犧牲。

    而聽到劉曜並非心疼司馬清,隻是想著東海之事,她內心裏不由的是冷了一半。

    帝王,男人,從來對身外之物看得比情要重千萬倍。

    怪不得女人活在世上百般苦,最苦不過從未得到真愛。

    ……

    婚期不可推後。

    司馬清還在病中,被強扶起來,梳妝打扮。

    她躺在小琪的懷裏,小嫿為她綰發。

    陳媽領著十幾人,嫁衣、紅鞋、首飾、一一請她過目挑選,她都無心看一眼。

    陳媽命人下去,羊獻容看著一行人穿梭往返的,司馬清卻無半點生氣的樣子,她上前對眾人道:“都下去。”

    宮人低頭出去,殿內一片空寂。

    羊獻容扶著司馬清到昏黃的銅鏡前,低聲緩緩的道:“這些嫁妝,皇上新賜,還囑咐多加了一些,你看少什麽?”

    司馬清黑墨的眼底,浮光掠出一片從血池裏浪湧了的幾圈波光,城池,百姓,江山,帝王,煙雲般聚起散去。

    她斜斜看羊獻容,此時的母親身著百鳥朝鳳服,黑底金錢。琳琅玉佩,碰撞出極悅耳的聲音。再往下看,一雙蘇織七彩明霞玉珠鞋,精巧華麗。

    她輕道:“母親,你終於達成所願。”

    羊獻容心口極淡的一抹悲涼,複又換成久曆磨難的一貫平淡,溫言道:“全因有你,才有母親的後位。”

    “皇後之位,”司馬清慢慢坐起,“我終於可再喚您一聲母後了。”

    “清兒,終是母親對不住你。”

    “母親,皇宮裏,從來母以子貴,你押寶在三個弟弟身上,全力扶助他們是對的。”

    “你真的不怨母親?”

    “怨有何用?”司馬清環顧四下,此間已換到了隻有皇後才能居住的椒房殿內,就是當日的卜珍也不曾住過,可見劉曜對母親的確有情。

    她隻是一股推母親上位的助力。

    如果沒有她,或者母親登上後位的路會格外的困難重重。

    宮裏的陳妃,雖極為得力,但終沒有朝中軍中的勢力。

    代王拓跋城將會離開,陳妃也成了宮裏的一枚孤棋。

    他們之間的身份自不能讓人知曉的。

    羊獻容親自為司馬清妝扮,在宮內傳為佳話。

    溫柔親切的皇後,對女兒如此貼心,親力親為,自不會苛待宮內的宮人仆從。

    消息傳到拓跋城的耳朵裏時,他隻默然許久,曾經那個做戲都要他來教的帝國公主,如今已能騙過五胡梟雄。

    “臨海公主,今日就要出城,代王可要隨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臨海公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望樓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望樓蘭並收藏臨海公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