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開口:“你這一生,靠著男人活著,我隻是不想活成你的樣子。你跟卜珍爭也好,鬥也罷,難說到底誰是贏家。我出嫁曹銃,你在宮裏的地位,便穩當了。畢竟,能拖住晉王進攻的腳步,是你我之功。以後後宮裏再人是你的對手,好好做你的後宮之主吧。”

    “清兒,清兒,你何時變成這樣的,母親一心為你籌謀的。”

    “曾經吧,或許吧,你跟陳妃的事,我並非一點不知。”司馬清靜靜看著容顏漸老的羊獻容,心中感歎,如此美貌的人,也會因為遲暮,而不得不做些違心之事。

    可她計算的是她司馬清的未來。

    “嫁人,不是一時衝動,嫁給誰,也不是你情我願就行的,你嫁人自是要對家人好處,對你有好處,更要對整個皇室好處。娘跟拓跋城、陳妃互有誓盟,但那隻是權宜之計,為了生存而已。拓跋城心思深城,野心巨大,連娘都看不清他的心底是怎麽想的,你斷不能跟這樣的人一生。否則,你會吃苦頭的。”

    “母親!”司馬清白如素絹的臉上,唿的泛起豔麗的紅潮,本是寧靜秋水般的眸閃閃發亮,似乎夜中星辰,“你我不同,你出嫁父皇時,是算計著家族的榮寵、家世、得失、地位。可我隻在乎那個人是不是隻一心待我。”

    “一心?”羊獻容仰天長長一聲歎息,雙眼閃過一片淚光,道,“世間哪有一心之人,有那隻是在酸詩腐樂之中,若處處有這種好男兒,哪有如此多癡情怨女。男女本不同,夫為天,妻為地,男為陽,女為陰,你何時見過地能蓋過天去,你又如何能見到月亮之輝能強過太陽之茫?”

    司馬清死死揪住自己胸口,心內湧流般的抗逆之情排山倒海的衝到喉嚨,本有長篇之論要跟羊獻容一爭長短,可見她鬢邊的幾根白發後,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

    她們真的是不同的。

    從來接受男子的擺布的一個女人,怎麽能跟她這種吃盡民間苦的奴隸相提並論。

    本不是同一片山上的種下的樹,怎麽會長出一樣的根、莖、葉。

    歲月的年輪在她的臉上留下的深刻的皺紋,她太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司馬清重重搖了搖頭,吐出一句:“您真是一位好母親。”

    羊獻容精致妝容的臉上被重重一擊,溫和豔麗的容貌變得沒有絲毫血色,上好的胭脂下蓋著的肌膚絲絲顫抖著,一聲重過一聲的唿吸聲,把內心裏對司馬清的一絲愧疚,反複壓製在心頭。

    “你這是何意?司馬清!”她強忍著心中怨氣,質問道。

    司馬清揮起衣袖,指著殿梁間空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狠決的道:“我隻知雌鳥養小鳥時,會選最強一隻喂養,遇到,鳥蟲不多時,便隻會伺喂其中一隻,以求小鳥能快快長大飛翔。

    我自比是先出生,最強的那一隻,我也最快長大,本想反哺報養育之恩,卻不知你是要以我一生幸福去換自己和三個幼弟的榮華。

    早知我隻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我當日可必迴宮,我又何苦屢次犯險。

    我以為母親終是懂我的。

    可你卻不懂,你還口稱所做一切是為了我。

    你還有將來會長大的他們,可曾為我做過什麽?”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魔怔了,你怎麽能對我說這樣的話。”

    “別人都說你不幹不淨,我從不信。”她別過頭去,眼中一片水霧,聲音啞如流沙滑動,“我覺得你的心是幹淨的,可如今我才知,這一切皆是假的,沒有什麽是真的。”

    羊獻容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司馬清頓了頓,心頭重重起伏下,恨恨道:“絲巾上的玉璽之印,是假的,你可知如若我真的拿著假的信物去了東海,是什麽下場?”

    羊獻容一直壓裝鎮定的臉,漸漸慌神,眼裏如玉之光,被擊碎成一片暗塵,她心如刀劈般,如此難堪的計算,居然被司馬清識破,心下更是羞愧。

    過了良久才道:“你怎麽知道的?”

    “當是我來問你,你為何要這麽做?”司馬清目中清冷的道。

    羊獻容見已敗露,反而坦然許多:“溫婷是陳妃和拓跋城安插在平陽城內的線人,她一心想離開平陽城,我隻能設法將蓋了印的絲帕給你。

    若你去了東海,自稱清河公主,自不會有人信你。溫婷也就還有機會迴東晉。

    若你將絲帕給了她,那她去了東晉,也不會有活路。

    但那時,她也百口莫辯,從此再無人能證明清河公主在人間。

    隻是我好後悔當日這麽做,我沒有想到,他會陪著你迴來。”

    司馬清微合雙眼眼,寧神片刻,方道:“不必說了。”

    “我真是……”

    羊獻容的神情悲傷而無助,語帶哽咽的道,“清兒!那時你一走,宮裏便再無可以幫我的人。舊部多與劉鵬交好,那些投誠過來的老臣又多是些貪生怕死的人。

    所以,我隻得將帕子交由你帶去平陽城,相機而動。

    總歸,溫婷要的是證明她公主的身份的信物,並以此身份呆在晉王的身邊。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若不跟陳妃聯手,隻怕保不住兒子們。”

    “再不要在我的麵前提你的兒子們,我不欠他們的。”司馬清,“要欠,是你欠的,要還是他們來還你。”

    羊獻容抖著雙手,想過去抱住司馬清,指尖觸到她發顫的肩膀時,聲淚俱下的道:“是,你說得對。隻是他們都還小,你能不能看在母女一場的情份上,盡量與晉王周旋,這樣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你做不到的事,卻由我來做?你也說得出口?”

    司馬清轉身,看著羊獻容,已無當年的那份同情與憐憫之色:“你就當我,隻是當年那個被你們丟棄在逃忙路上的孩子。生死由命吧。”

    羊獻容喉間如灌下一壺苦水,舌根發苦,胸間發悶,淚水不斷的往下流。

    司馬清見有人過來,神色冷淡的拂袖而去。

    一直在側的陳媽神色微微一滯,扶著幾欲哭倒的羊獻容道:“娘娘,有人來了。”

    羊獻容哭聲立止,用袖子拂過臉頰,拭去淚水,抬頭寧神道:“走迴宮去。”

    入夜。

    司馬清駐足在小亭之中,看著瑟瑟黃葉從樹間飄落,拾起一片,藏入袖中。

    站了半會,轉身看到富琴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她神色寧靜的一如晚間一彎明月,淡淡的銀輝,不灼人眼。

    “晚了,還未睡下嗎?”

    司馬清提裙,緩緩走到富琴的跟前:“你不也沒有睡嗎?”

    富琴:“姑娘明日就要啟程了,可有什麽要準備的?”

    司馬清:“無他。我隻將身許曹府,再無他物可許人。”

    富琴:“我弟弟自會對姑娘視如珍寶。”

    司馬清微微動容:“我與他隻不過見過一麵,如何讓你說得他對你情深至些。”

    富琴滿腹之言,卻不敢明言,隻得虛應道:“姑娘是個有識的人,自不會被那些小兒女的私情所羈絆。聽聞代王與姑娘也是……”

    她說到這裏特意停頓了一下,見司馬清並無太的情緒,方繼續道,“你們曾生死與共,這份情意自不是我弟弟可以取代的。但人生際遇就是如此,並非你所見的就是你所得,也非你付出,便能收獲。”

    司馬清聞言,感歎曹家居然還有如此見識的女子。

    想比羊獻容之言,富琴所說,倒是能讓她入耳些。

    “以後,我們就是姑嫂了,姑娘要是煩悶無聊,盡來找就是了。”

    司馬清略作點頭,一笑答之。

    自富琴與司馬清長談一番後,司馬清便病了。

    病得很重,水米不進,神情恍惚。

    這一日,陳媽領著小琪、小嫿各端著一托盤進來。

    司馬清未聞聲,先聞味。

    濃濃的草藥味,還有淡淡的小米香。

    陳媽一言不發的站在床前,看了良久,突然跪倒在地上。

    司馬清雙眼盯著床頂上紅頂仙鶴的繡紋,一動不動。

    “殿下,請服藥。”

    司馬清淡淡的應道:“下去。”

    “殿下,如你不肯喝,我們就長跪不起。”

    小琪和小嫿率先跪在床前。

    司馬清嘴角微纖,好熟悉的畫麵,她初入宮時,這一對雙生子,也是這般跪求自己的。

    那一次是為了拓跋城的藥。

    她道:“不必了,這不幹你們的事。”

    小琪:“殿下,皇上冊封詔就要下來,說是依晉王所請,封為臨海公主。”

    小嫿忙爬到司馬清跟前;“殿下,您現在是公主了,隻要行了冊封大禮,您就是長安城裏最尊貴的女人。”

    司馬清冷道:“尊貴?公主?我何嚐需要這些。”

    小琪小嫿轉頭看向陳媽。

    陳媽見他們二人苦勸無果,擺了擺手。

    “擱下吧,你們出去守著。”

    兩人應聲退下。

    出去時,大門關上。

    司馬清無動於衷的躺著,好似她不過是床上一隻擺設,外麵的事對於她無關痛癢。

    “公主。”

    陳媽沉沉的喚了一聲,雙手互疊,舉於頭頂,深深一拜,身體匍匐在地上,虔誠無比。

    司馬清眼珠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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