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準見狀,提到了相國劉曜。

    “拓跋城與劉鵬送的貢品已入庫,陛下可有迴贈讓這二人帶迴。”

    “今夜有一場遊獵,讓拓跋城和劉鵬進宮來,我倒要看看長安城的虎將,能不能跟我的雪豹對上一仗。”

    “司馬清如何處置?”

    “她,自是我的美人,我將來還要封她做皇後。”

    “不可。”

    “有何不可?”劉粲揮手,不耐煩的道,“我對著她的畫像多年,現在人就在眼前,由我做主。”

    勒準:“她是羊氏之女,也就是劉曜的繼女,你娶了她,劉曜成了國丈。他居長安城,不臣之心早已昭然若街,陛下不可不防。”

    劉粲笑:“你的大女兒嫁給我父親,小女兒又嫁了我,你的權力大到可以換了節製皇城軍隊的車騎將軍,一聲不響金印紫綬典京師兵衛,掌宮衛的衛將軍,你可有問過我這個皇帝?”

    勒準一身冷汗,撲倒地上,“奴才隻是為了保護陛下,劉氏蕃王多居功自傲,先皇在時,才能壓得住他們,陛下年輕,臣擔心他們作亂才這樣做的。”

    劉粲揮手:“罷了,你管著平陽城,我放心。”

    ……

    入夜,劉粲召見司馬清。

    入宮的拓跋城與劉鵬正好與穿戴一新的司馬清撞見。

    三人各懷心事,劉鵬搶先說話道:“清兒,你可要想清楚。”

    司馬清:“我是你們送來的,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跟貓哭耗子一樣。”

    “唉,你當初若跟了我,不會有今天。”

    司馬清:“亂世要安身立命,靠男人是靠不住的。看看那些被饑民賣妻時,我就在想,嫁人真的是女子唯一的出路嗎?”

    “我又不是那些饑民。”

    “朝稱王族,夕為奴囚,大晉覆滅時,誰又顧得上那些王族女子的命,不過來附庸而已。”

    “你!”

    劉鵬被懟得無話可說,怒視著司馬清,如看怪物一般。

    拓跋城一直清淡的臉上,終在與司馬清目光對視的須臾間,有了某種說不出的刻骨痛楚。她伸臂展示著身上的華服,手指不自覺摸著耳垂上的藍彩珍珠耳墜:“久不著朝服,我都忘記自己曾是公主,如今有得穿了,卻是穿著劉姓大漢的宮服,天意吧。”

    劉鵬跺腳雙拳緊握,先行衝進了宣極殿。

    拓跋城與司馬清擦肩而過時,側目看著她,目光安靜而沉穩,腳步緩慢。

    “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司馬清忍不住道。

    “沒有。”他簡單有力的道。

    “我看到二狗被送去了關雪豹的獵房內。”

    拓跋城抿嘴數次,緩緩低垂下目光,他步子沒有停下,隻是越發的沉重了。

    宮內的後妃以溫太後為首,依次進到了宣極殿內。

    稍坐片刻,歌舞伎們紛紛上前獻舞助興。

    司馬清坐在劉粲的一側,興致並不高。

    劉粲借著酒興,向她邀酒道:“聽聞晉國的皇族,侍酒的功夫了得。”

    溫太後一旁道:“昔日裏晉懷帝為先皇侍酒,晉湣帝為相國劉曜圍獵執戟,還曆曆在目,想來心中有感。”

    那日城下說起她受溫家的粥,今夜,又再提故國皇帝的舊辱,司馬清不由得怒氣衝湧,隻得借故側頭觸了觸鬢邊的一支步搖。

    金玉互擊,錚錚作響,她執起酒盞,一口灌了下去。

    一股火辣辣的味道直躥入喉,一路燙進腹內,如烙鐵滋在軟肉上,痛得全身痙攣。

    司馬清瞥見殿內,還有一些是長安城敗落時,被俘的晉國官員,此時都低頭不語,一個個嚇破了膽子。

    亡國奴,有何尊嚴。

    劉粲笑:“晉國的人都好此事?司馬清你過來。”

    “酒香肉豐,自是要敬陛下的。”司馬清起身,捧著酒杯近前,“聽聞陛下養了一隻通靈雪豹,不知道可否讓我開開眼界。”

    “好。”劉粲大喜,笑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他言一出,百官們臉上紛紛驚恐失色,之前的推杯換盞,紙醉金迷,一下子被那個“好”字嚇醒。

    沒有酒意的群臣,慌亂的往後靠,膽小的幹脆撲到了幾個侍衛的腳下,嘴巴抽抽的道:“陛下,臣忽覺不適,想告退。”

    “臣也告退。”

    劉粲冷笑,方才他步入宣極殿內,這裏氣氛鬆懈,人人都一派閑情意致,怎麽晚宴的正主還未放出來,就這麽冷場。

    司馬清用指摸了一塊肉,放在酒杯之中,裝著無事的看著文臣們一個個裝病退出的樣兒。

    有些臣子,已經迫不及待的往殿門走去,劉粲揮手。

    重沉的殿門緩緩關閉,落上了上百斤的包銅木栓。

    這一下,誰想離開,走正門是不可以了。

    側門,有四個,隻是每一道門口有四人把守著,個個執劍而立,如無劉粲允許,斷然是不可能從那裏通過。

    宣極殿內,有一個新鮮的遊戲。

    在殿內的鐵籠之內放出豢養的寵獸,劉粲可以隨意向裏投入食物,食物可以是鮮牛肉,羊肉,也可以是活人,總之讓它任意捕食,直到它吃飽為止。

    是以當司馬清提到想看看雪豹時,所有的官員都怕得要死。

    這些人之中,大多都對她和她的母親,多有微詞。他們嘴上不說,眼裏卻露出她為何不隨大晉一朝消亡,而要來平陽城做劉粲的美人的鄙視之色。

    此時,卻紛紛向她投以求助之色。

    “姑娘,你行行好,讓陛下開恩不要放出那神獸。”一個驚恐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司馬清側過身子,見到一名五十幾歲的三品大員,一臉懇求之色,極盡可能的保持著士族階層的顏麵,又不失他們自以為還存在的氣節道,“你入了宮,就是陛下的人,不能玩物喪誌,要多多規勸陛下才是。”

    司馬清仰頭看他,不頗有幾分威儀在,於是迴之禮,客氣的道:“後宮女子皆以溫太後為榜樣,我隻是初來的新人,如何能勸得動陛下,最多給陛下找些樂子。您身為三品大員,身份貴重,說話自是比我有份量,你去說就好。”

    “你惹來的事,讓我來給你擔著,豈有此理。”那大官臉色極不好的道。

    很快,幾個官員圍攏來,一個接一個的在司馬清麵前輪番指責。

    其中一人是司馬氏一族的舊臣,也出聲道:“怎麽可如此,司馬氏一族,如何變成這樣。”

    司馬清本還帶笑的臉,漸漸斂去了溫和之色,隨手拈起一塊肉脯塞進嘴裏,吧唧了幾下:“司馬清自小流落民間,不懂你們那些君為輕,民為貴的大道理。隻不過看到這裏好吃好喝的,身體棒棒的,而城內的饑民所裏,卻是天天往城外運屍體,是以覺得文臣尚空談,何不讓你們見見獸性,要知道人被逼急了,也就是獸。”

    “切。”

    剛才還算禮貌的文官,聞此言,拂袖發出一聲,“不知所雲”,便麵冷心硬的退開一邊。

    同時,指摘她和她母親的聲音越發的大起來,各種議論聲,似朝堂論國事一樣,說得繪聲繪色,絲毫不再避諱。

    司馬清沒有將這些放於心上,與立在一旁正拿著筷子剔牙的拓跋城看了一眼,覺得他有些搞笑,看他低頭吐出些筷子碎片,隨後,筷子從嘴裏拿出時,原來的圓頭成了尖頭,她愣了愣,沉思一會恍然大悟。

    於是,她有樣學樣的拿起筷子,學著他的樣,一點一點將筷子圓頭咬成尖尖的角,直到嘴裏滲出鹹鹹的味道,吐出的碎屑裏摻著血水時,才放慢速度。

    拓跋城盯她瞧了幾眼,嘴角輕輕一彎,在一片驚慌逃避的人影裏,他顯得極為安靜。

    入宣極殿,所有人不得帶兵器入內,否則以謀逆之罪論處。

    是以,無論文臣武將,皆是赤手空拳。

    司馬清暗自佩服拓跋城的機智,也深為此次的行動,感到一絲擔憂,畢竟都手無寸鐵,如何能將劉粲一舉擊敗。

    一場圍獵已悄然開始,宣極殿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籠,誰是籠中的獸,誰又是籠中的肉。多年被人當成弱肉的他,此時已長大成獵食者,這一次他要圍獵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城。

    拓跋城自斟了一杯酒水,在嘴裏鼓動了幾下,吐迴到杯內。

    清茶,舉杯飲下,味同苦芥,低頭不語,等待自己想要的時機。

    “咚咚咚……”四聲鼓響,四邊側門同時湧入一隊人馬。

    每一隻手中執著弓箭亦或是刀劍,一個一個身負盔甲,臉戴銀色麵罩,雖看不清麵容,卻能嗅出他們身上隱隱的殺氣

    司馬清隻覺得奇怪,這感覺好像很熟悉。怎麽平陽城內也有像死士一樣的侍衛?

    劉粲有些意外,側目道:“這些人是誰?”

    “是勒大將軍派來的保護陛下的。說是雪豹殿前嬉戲,甚是危險。”溫婷邊說,邊向殿中坐在角落裏的拓跋城看去,在一片歌舞聲中,嘴中輕吐四個字,“不得不防。”

    劉粲聽到前麵勒大將軍幾字,已然不悅,後麵更不想聽下去。他別過臉去,隻顧著看官員們被他嚇得躥房越脊,在殿內找地方躲避的蠢樣,臉上露點出嘲笑之色,教訓這批老臣子才是他今晚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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