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城眼中瞟了一眼司馬清,麵色清冷,似是不滿,卻又有苦難言一般,斟酌一會才向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快走。

    而劉鵬與拓跋城在軍中見多醉態的父親,他轉脖也衝司馬清示好般的道:“快走,快走,這裏交給我和拓跋城。”

    司馬清第一次見著男子飲酒後,會時兒清醒如常,時兒舉止輕薄,不知如何應對,好在有人擋了,趕緊找了個空檔溜出了殿外。

    夜深人靜時,蟲鳴鼠出沒。

    拓跋城的小屋外,閃過一個人影,賊頭賊腦的在屋外徘徊了一會,才下定決心般的輕輕叩門。

    拓跋城坐於澡桶之內,一片煙霧之氣繚繞在身前,緊閉雙眼聞聲隻略動了動眼珠兒,沒有答言。

    過了一會,門聲又響三聲,隻這次略重了些。

    拓跋城不以為意,不管誰來,他自巋然不動。

    門之人,略等了一會,突然暴躁起來。

    門板拍得震天響,好似這屋的主人本是他,裏麵那個不開門的,反是不懂禮數的客。

    拓跋城長吸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目,對泡在浴桶裏,撲騰撲騰洗得正歡白靈道:“開嗎?”

    白靈愜意的仰泳在水中,幽藍的眼閃出一片光。

    算了,拓跋城心底想著。

    “她剛救了喜恩。”拓跋城掬了一把水,淋在臉上,唇白得嚇人。

    白靈圓眼一閉,裝作看不到,浮在水裏作挺屍狀,雙爪抱著主人的黑發,一副讓它去做什麽見得人的事般,以拒絕狀應對之。

    門外的人聽到水聲,伸手推了推門,門板隻略晃了晃。

    拓跋城手在水中一托,白靈隨勢飛出,不偏不倚落在門栓一角,屁股一坐,門栓上揚,它一個倒栽筋,翻著跟頭輕鬆掛在了一片淺黃羅裙之上。

    如冬日吹起的一堆雪,積掛在臘梅枝頭,一蕩一蕩玩得不亦樂乎。

    站在門外的司馬清這是才搞明,原來門是這麽開的。

    剛欲入門,遠遠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走來,急忙閃身躲入門內,之後,門自動關上,那堆雪,又機機敏的將門栓拔迴原處,隨後飛仙般的撲向了它的來處——浴桶之內。

    四濺起的嘩嘩水花,隨著男子一聲輕斥傳出:“你也不怕著涼。”

    白靈眨了眨著幽怨的眼,紮了一個猛子,才冒出水裏,抖擻完一身的水花後,乖巧的叼拖過一件白服,吱吱叫了個不停。

    司馬清看到屏風後人影,頓時粉紅爬上臉,趕緊轉身。

    不想門外又響起敲門聲,她來不及細想,屋內除了屏風之處可以藏人,再無處可去。

    索性一閉眼,鑽入了那後麵。

    剛貓下腰,便聽到門栓起落之聲。

    再抬眼時,一片白色布料擋在了眼前。

    沿著布料向上看,瞧到拓跋城一頭濕發的看著她,勻稱的胸膛上一溜水珠沿膚而來,滴在了她的眉間。

    她趕緊縮脖勾頭,以示她什麽也沒有瞧見,隻是腦中浮出揮不去的體狀,讓她如墜雲霧之中。

    進來的是個女人,她輕喚了一聲:“拓跋城。”

    拓跋城隨手拿起一片擦水的布,往腰下之人的頭上一蓋。

    司馬清頓覺鋪蓋地般的黑暗衝她襲來,眼不能視物。

    “喜恩嗎?”拓跋城隔著屏風應了那女子一聲。

    喜恩快步上前,拓跋城輕咳了一聲:“我不方便。”

    腳步聲便在距屏風三步之處停止。

    “哦。”喜恩聲音淡淡的,“今日在殿上,多謝你救我。”

    “也不是隻為救你,都是族裏的姐妹。”拓跋城邊說邊開始穿衣。

    “我被安置在司馬清的偏殿裏,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好相處嗎?”喜恩剛隨小琪小嫿一起去了偏殿,私底下就聽到有議論她。

    說是司馬清本是前朝的大晉公主,母親又是皇後,血統高貴。

    而她一個王族之女,自離開部族後,一直被人視為奴仆,就算被王公看中,也隻是一個寵姬罷了,一朝城破,受得牽連不說,生死半點由不得自己。

    如今要她去給亡國公主做下人,連個宮婢不如,心中極為不快。

    拓跋城穿戴整齊,向布下那團抖動的一團——司馬清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她有心幫我們。”拓跋城隻撿了最最簡略一個詞形容道。

    司馬清聽了,悶聲腹誹,原來這就對她這個恩人的讚美。遣詞頗無文采,怎麽殿上那麽能說會道,見了平常人,就如此惜字如金,不肯多說兩句。

    喜恩聞言詫異的看了拓跋城一眼,十年隻見數次,但素聞他從不輕易誇人:“她跟我們有何區別?說得她高人一等。”

    拓跋城負手站到喜恩的麵前,見她耳垂上的耳痕,不由得問道:“那彩藍珍珠耳墜,哪去了?”

    “不是讓人搶了,送給了司馬清嗎?”喜恩道。

    拓跋城向屏風後望了一眼,沉默了一會:“一個押你們到這裏的士兵說,你用這個換了一雙合腳的鞋子。”

    喜恩眼神閃爍道:“怎麽會,他們哪會這麽好心。”

    拓跋城搖頭道:“那小兵的娘正是弘訓殿裏的人,你腳上的鞋子正是她做的。”

    “殿下。”喜恩跪在他的麵前,臉慘白:“我不是故意把你給的東西拿去換鞋子的。”

    “長安城內,遍布劉曜的人,不用叫我殿下。”拓跋城從容的安慰道:“你做得很好,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你被帶到了這裏。”

    兩人又說了一會,喜恩見他沒有請她坐下的意思,打量了小屋一眼,向屏風後望了望:“拓跋城,那些換下的衣服,我幫你拿去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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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拓跋城拿起一片布,拎起白靈的脖頸,放在裏麵搓揉了一番,“白靈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

    果然白靈衝著喜恩又叫又瞪眼的,就差沒有上前一把唿她臉上,來上一爪子。

    喜恩低下頭:“靈兒還在怪我把它的媳婦給做了藥引。”

    白靈似是受了刺激一般,大叫起來,四隻爪兒抖出尖利的甲,眼看就要撲上去。

    拓跋城輕喝一聲:“靜。”

    白靈受盡委曲的看了他一眼,便一閃躥得沒了影。

    司馬清躲在屏風後,聽牆角,眼角掃到白靈正蹭她的腳尖,如同狗兒磨牙般,又啃又咬發泄仇恨。

    司馬清輕蔑的笑看它,跟她的牛皮靴子親密互動,又無可奈的樣兒,心中大為快活。

    喜恩眼中神色一黯,略帶酸意的道:“原來我還不如一個畜生。”

    “喜恩,你記著,我的眼裏,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有早死還是晚死的區別。”拓跋城涼森森的一句說出來,能反天聊死,見崔喜恩不再說話,親手打開了門,靜靜的站在一側,喜恩撫著肚子,自覺無顏再說什麽,匆匆忙忙掩麵而去。

    愛恨情仇的一場大戲,本以為要演上三百迴合,將生死別離愁一一展現一番,不想隻是幾句話的功夫,就這麽無疾而終在司馬清的眼前。

    她從屏風後探出一顆頭,向門外遠走的身影遙遙看了出神。

    待再迴眼時,就見到拓跋城已戴上麵罩,拿眼斜斜瞟了瞟她又看了看門外。

    那意思是,你怎麽還不走?

    “殿下?你是拓跋城,也是鮮卑族的王子,對嗎?你們被司馬氏一族征服,向大晉稱臣,後來又讓劉曜給接管了。易主而伺,現在的你們,正在想方設法建立自己的國家?我猜得可對?”司馬清笑笑走到他的跟前,拍拍手,手指抓著兩扇門,“砰”一聲,重新關上,背抵門栓,不急不躁的道:“我能幫你們,你打算如何還我?”

    “還?”拓跋城冷瞥她一眼,手在衣領上撫平褶皺,道,“隻是各取所需。”

    “我救下的十幾人,本是要拉去給相國長子,也就是卜珍的兒子陪葬的,現在,卻由我代為□□。這等於向卜珍宣戰,她本視我母親為眼中釘,如今又加上一個我,不知道要對母親如何刁難。”

    司馬清拉了條椅子坐下,大有今夜這筆交易不談妥到她想的心理價位,寧可把這椅子給生坐成一張床,也絕對不會輕易走。

    拓跋城不慌不忙拿出一條白布,輕輕拭著他的長發,與之對坐於桌前,久久凝視著她,直到看到她麵發紅,眼神在他身前身後閃爍不定時,才道:“劉曜軍中威望頗高,過些日子,他極有可能稱帝,你以為他豢養宮婢是為了什麽?”

    “稱帝?他要做皇帝,需要一批懂禮製的人。”司馬清咬了咬手指,她從沒有想到這一層,隻以為劉曜不過是敲打她,給她一個下馬威,然後又為了討好母親,送一堆奴仆給她們用用。

    但經拓跋城一提,心中疑惑恍然大悟,“難道因為我母親是大晉的皇後,通曉皇室禮製,所以那批人隻是借我的手,送給我母親的?”

    拓跋城斜她一眼,將擦成半幹的發甩在身後,又拿了一把梳扔在司馬清的跟前:“想活下去,還想活好,你隻能聽我的。”

    司馬清抽笑了兩聲,強壓心中不爽,原來在這等我,果然每有一恩施之,並要討一報還之,惡人的手段高明呀。

    她不情不願撿了梳子,立在拓跋城的身後,有一下沒一下的開梳。

    梳了兩柱香的功夫,拓跋城讓她梳了一個北國人特有的辮發,隨後負手在她眼前晃了兩圈,又對著水盆裏的倒影觀摩了數次,才嫌棄的掃她一眼,複又坐下:“拆了。”

    司馬清自知他精於格鬥,又是刺客出身,殺伐果斷,不容拖延,永安殿前一戰,以一敵百,血漫入了高貴的皇帝寢宮。

    同時,也像一層紅色的膜片,封印在她心底裏,留下了極重的陰影。

    這是要拿她當婢女使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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