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劉曜倒是沒有想到。

    “你忙了一個時辰,就是為了給我做菜?”

    “相國為國事操勞,小容當為相國的身體著想。”

    說完,對司馬清道:“還去給相國端來。”

    司馬清哪裏想到母親還會這一手,不管她跟劉曜之間的事,已是她能做的極限了。

    可是在弘訓殿,她還是得想著母親的麵子,以及母子的未來。

    她答應了一聲,跟著陳媽去了側殿。

    轉身迴來時,兩領著內侍們,端上一隻金色的大盆,上麵扣著一隻仙龜紋的銀蓋。

    大將軍宴飲,通常有人先做好,試過無毒後,才會端上來。

    這種沒有經過廚房,直接端上來,還是首次。

    不等揭蓋,便聞到一股羊肉的香氣。

    內侍上前,先舀了一碗肉湯,淋於碗內,碗中的碎膜,白如雪,借著湯的浮力,飄上湯麵。

    羊獻容親自放上一把青蔥,紅油,羊湯泡膜才算成了。

    一旁的內侍正要試吃,卜珍突然道:“今日這些樂師來自悅城,鮮卑的女子又長於吹簫,這湯看著滾燙,一時半會也吃不得,不如讓他們給吹冷些,順便試食吧。”

    羊獻容笑道:“這湯要趁熱喝才好,再說奴才們這般試食,恐汙了食材。”

    卜珍揚聲道:“妹妹說的是,這敗城的奴才試食,的確損了相國的體麵,要不讓你家的司馬清試食。”

    一旁的劉氏姐姐聽了隻低頭暗笑。

    敗城之奴與眼前的亡國皇後,又有何區別。

    一隻落了毛的鳳凰,還想在相國府裏翻天做主不成。

    羊獻容默然,隻僵在殿中。

    司馬清上前,接了內侍手中的湯碗,喝了一口,眉開眼笑道:“果然長安城裏的東西,比那洛陽的千水席更有武人風味。妙極。”

    羊獻容感激的看向司馬清,忙笑道:“相國,清兒為您試食,孝心可見。”

    劉曜微微點頭。

    卜珍斜了身邊正跟旁人推杯換盞的劉鵬:“親兒子在這,誰能比他上陣殺敵,奪城助父登上相國之位的孝心。”

    說罷,拿眼橫向羊獻容:“那湯是你女兒試的,就拿給我兒子喝吧。”

    劉鵬本是劉氏姐妹之中,劉芬所生,素來好女色,並無多大能力。

    隻有一股殺敵蠻力罷了。

    隻是長子劉儉已死。

    卜珍不得不對這個無能卻好掌控的庶子示好。

    劉芬卻不這麽認為。

    “羊姐姐親手做的湯,聞著便垂涎欲滴,想是相國素喜羊肉,姐姐才特意烹製的。不過,鵬兒隻是為父分憂做分內之事,隻有父親賞,才能喝的。”她一番話,抬高了羊獻容,又誇了自己兒子,最後重點是劉曜才是能支配這碗湯的人,意思明顯得很,殿堂內隻有相國才是主人。

    旁的不過是些陪坐之人罷了。

    卜珍心中有氣,正要再開口,邊上的劉芳拉了拉她的衣袖,搖頭示意她看看正主。

    果然劉曜神色不明,之前的喜色,此時換成了猶疑的表情。

    他腦中浮出司馬衷臨死的表情,麵色發烏,七孔流血,那是中毒之兆。

    心中一動,他向在一旁的拓跋城道:“你去喝。”

    劉鵬見狀唿的站起,他想親近司馬清不是一日兩日。

    能跟美人共飲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劉芬死死揪住他的手腕,壓著嗓子道:“不想活了嗎?”

    “娘,哪有這麽嚴重?”

    “你給我坐下。”

    說話間,拓跋城已走到司馬清跟前,見湯清饃白,端碗看了她一眼,便一聲不吭,仰脖一口喝盡碗中之物,未了,眼前多出一條白帕,他隨手拿過印了印嘴角,迴頭走向劉曜。

    伺候劉曜多年,羊獻容怎麽不知道他心思深城,卻不曾想過了這麽久,他依舊對司馬清如此介懷,隻局促的低下頭,命內侍將湯速速撤了下去。

    劉曜道:“這湯也不要浪費了,給那些樂師們喝吧。”

    司馬清與拓跋城同被這一句話嚇了一跳,這是要讓給他們一頓斷頭湯的意思。

    拓跋城忙跪下道:“臣記得,悅城百姓盡數歸降,這些樂師也是經臣一一甄別過的,都是良善之罪,無權無勢的不會對相國不利。”

    劉鵬見狀,也附和道:“是呀,拓跋城說得對,不過一些樂伎歌姬,能生出什麽亂子。”

    卜珍忍住心中冷笑,看了一眼司馬清:“這些人都將要給相國的長子陪葬,有何不妥。”

    劉氏姐妹隻低頭夾菜,似乎與她們無關。

    司馬清不明就理,向那幾名夫人身上略掃了一眼,人人都是珠光寶器,恨不得把能戴的都戴上。

    難道,這便是敗城女眷分賞方式,一件首飾,代表一個或幾個人。

    越是貴重,首飾的主人則能擁有更多的奴仆。

    司馬清有些懊惱,之前梳妝時,隻選了耳上的墜兒,別的都不曾戴上。

    樂伎分食完湯後,便聽到內侍道:“都走吧。”

    十幾名樂伎,紛紛低頭啜泣。

    其中一人站起時,腹部隆起,似有五個月的身孕一般。

    司馬清不忍上前跪到拓跋城的一側,朗聲道:“相國,清兒有話說。”

    劉曜擺手扶在椅背上,道:“你想說什麽?”

    “清兒聽聞相國奪五城,盡得城中百姓,既然赦免了他們,為何又要殺他們?”

    劉曜:“全是些王孫公子的家伎罷了。”

    司馬清手緊了緊,揚聲道:“相國大喜之日,就要行殺戮之事,此事不妥,世人皆畏相國威名,才降於您的軍隊。就算是為了相國長子陪葬,又何必用這些鮮卑部族女子。她們皆不熟悉長子的生活習慣,到了黃泉之下,如何能伺候好她們的主子。何不讓她們充入長子的門下,好好□□之後,作為長子一支的家奴,世世代代為他祈福。”

    “我們劉家的事,何時輪得上你一個外人插嘴。”卜珍麵帶慍色的道,“統統給我送到我兒的墓地裏去。”

    “等等。”拓跋城走向殿中,撩袍長跪,麵頂冰涼的地麵,沉聲道:“還請相國三思,這些樂伎不少與鮮卑族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我的母族一直對相國臣服忠心,請問看在她們的麵子上,恕了這些奴仆。”

    劉曜緩緩踱步到殿中,一身酒氣的站在司馬清的跟前看了半晌,司馬清目光清澄,煙水般的眼無所畏懼的迴視著他。

    他衝她一笑,心中暗讚,此等絕色,比她的母親年輕時,更多一分英氣。

    而司馬清的眼珠兒,不由自主的跟著他步子看向了身邊的拓跋城。

    劉曜語重心長的向腳邊下跪之人,道:“城兒,你可知道,每次你立下戰功時,我幾乎都要將你當成我的兒子一般看待,可是你卻總是在最後關頭,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你是鮮卑部族的人。唉,你為其所困,為其所累,為其獲罪,你可知錯?”

    拓跋城抬起身子,麵容肅穆,道:“相國抬愛,臣不過是受相國提拔,才有今日,生死全在相國手中。心中隻奉相國的目標為信念。罪也好,錯也罷,臣都認了。”

    劉曜打了酒嗝點了點頭,望向一旁的司馬清:“司馬清,你跟拓跋城可是老相識了”

    司馬清心中一緊:“清兒不記得了,長安城裏三年,我一直居在偏殿內,要說最記得,怕是殿內的五百二十塊地磚。”

    劉曜:“你為他的族人,居然肯跪我,雖說是女兒家的見識,但也幾分道理,說不記得他了,真讓人費解。”

    羊獻容立即上前:“清兒,自到了長安城,一直養在宮內,從不與人來往,身邊之人隻有兩個宮女和陳媽,並無其他人。”

    劉曜揚眉,攬過羊獻容,見她戰戰兢兢,安慰道:“清兒大了,身邊伺候的人比我府內的一個妾侍都少,這樣吧,讓她把這群奴仆□□好,解個悶,多些人陪她可好。”

    “一個丫頭何需十幾人伺候。”卜珍插言道。

    劉氏姐妹暗笑,冷眼看卜珍與羊獻容母女相鬥,心中倒是說不出的痛快。

    劉芬對妹妹劉芳道:“老的得寵,小的又讓咱家相國盯上了,出手便給了十幾個人伺候。”

    劉芳瞟她一眼:“人家可是前朝公主。”

    “亡國之奴,何所懼。”卜珍冷道。

    羊獻容耳聞隻當沒有聽到,向劉曜展出一個明媚的笑:“清兒,還不過來謝相國的恩賞。”

    司馬清隻是低頭不起,直到劉曜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別跪了,你母親見你這般為人出頭受罪,隻怕夜裏又要哭紅眼了。”

    司馬清方才磕頭謝恩起身。

    劉曜扶著羊獻容,眼中泛起倦意的道:“散了吧。”

    眾人起身,退了出去。

    隻有拓跋城跪在地上,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

    司馬清向他看了一眼,手在袖口上摸了一把,不等上前,手腕上驟然橫出一掌,嚇得她退了半步,卻被那人拉近到胸前,抬眼一看正是劉曜。

    司馬清不敢再輕舉妄動,強作鎮定的對一旁的母親道:“母親,相國怕是應當醒醒酒了。”

    羊獻容眼見劉曜目光露出酒徒之色,急向內侍道:“還不扶著,想挨馬鞭嗎?”

    一直跪著的拓跋城心裏躊躇了一會,轟的站起,架住劉曜,向劉鵬使了個眼色。

    拓跋城眼中瞟了一眼司馬清,麵色清冷,似是不滿,卻又有苦難言一般,斟酌一會才向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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