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兒子們看著姐姐死在眼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想做的事。

    司馬清與劉曜的兩個兒子,係同母所生,也怪不得感情比起府內別的兄弟間親厚些。

    所以隻當是為了兒子積福,便把那事放下了。

    想到這劉曜有些沒了底氣,司馬清終究還是那兩個兒子的姐姐,府內的人不一定人人真心待那兩子,但司馬清是不會對這兩個年幼的兒子有壞處的。

    於是點到為止,找了個台階道:“你還記得你兩個弟弟的好,算是有心了。以後小心為人,自不會有人想要你的命。”

    說完,撫了撫羊獻容的背,笑道:“緊張什麽?她是你的女兒,我說過會善待她的。”

    羊獻容勉強擠出一個溫柔淺笑,沒有言語。

    見她似乎沒有放心,劉曜一指案上幾隻手飾盒:“城兒,去取一隻盒子拿來。”

    拓跋城見五盒之中,每隻盒內均是價值連城的珍品,隻有一對藍彩珍珠耳墜,孤零零扔在了一側。他將那東西往一隻錦盒裏一放,送到了近前。

    劉曜看都沒看,扶豐羊獻容道:“這個給清兒,你可歡喜?”

    羊獻容忙道:“多謝大將軍。”

    劉曜握住羊獻容的手轉身往裏走,隨口向身後的兩人道:“把盒子裏的東西都用上,等會到弘訓殿我要瞧瞧。”

    羊獻容低聲道:“大將軍對清兒真如慈父一般。”

    劉曜邊笑邊握著她的手道:“你想清兒做我的女兒?”

    羊獻容忙道:“求之不得。”

    “不敢高摩。”司馬清在內心憤然道。

    拓跋城將盒子遞給司馬清,目光幽幽的在她身上轉了轉,見她麵容比在古井邊初見時,略多了一分柔美之感,殿內光線暗沉許多,走近些才能看清楚她此時的眼中陰鬱如秋水般,已無那日快活。

    “姑娘,這盒子裏的全是大將軍所賞,請盡快戴上。”

    “從死人身上扒下的東西,有什麽好的。”說罷,司馬清怒火中燒的衝出殿外。

    拓跋城抱著盒子,一路追出去。

    到了一處角落,方將司馬清攔下。

    他盯著司馬清看了許久,喘了口氣道:“看你剛才順從無比,想來也知道輕重的女子,怎麽轉臉就故態複萌,別忘了,你已不是大晉公主,隻是一個靠著將軍府養活的……閑人。”

    司馬清鼻中一哼,心裏罵一句,惡人。

    她自在將軍府裏圈養後,從不與府內的人交心。

    隻求有朝一日,找到合適的機會,能離開這牢籠般的宮殿,帶著母親遠走高飛。

    故而拓跋城要她戴上這些死人物件,她疑心對方是不是設下了陷阱挖坑讓她跳。

    雖一時不清楚他的用意,但心底除了厭惡,就隻餘下抗拒。

    司馬清斜斜看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拓跋城,你雖是隨侍在劉鵬左右,上上下下都要給你麵子,可是弘訓殿內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拓跋城不動聲色,隻上前一步,拿眼瞧著她右手食指上的一片小小的疤痕。

    司馬清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間一股莫名的悸動,耳尖泛起粉色。

    她素來在人前能掩飾她的情緒,卻不知道怎麽的,被他一瞥,便亂了心神般的神色微變的垂下了目光。

    拓跋城見她如此,冷冷的目光收迴,手指一勾,盒蓋重重的搭迴盒身。

    放下錦盒的他,轉身走了幾步,站在原地的司馬清突然道:“你到底為什麽要為劉曜這種人賣命?”

    拓跋城沒有理會,隻繼續前行,仿佛之前他就從未送過一隻錦盒給她,甚至連說話都不曾說過一樣,完全視司馬清為無物,若無其人的隻管走自己的路。

    “你不是想讓我戴上這些身外之物嗎?”司馬清抄起錦盒快速追上,“給我一個理由。”

    拓跋城心底閃過一絲意外,起行沒有想到她會拒絕,現在沒有想到她會跟自己來談條件。

    他隻知道相國養的女眷當中,除了羊獻容有些手段外,倒是把眼前的司馬清小瞧了。

    他下巴微抬,眼角閃出一道寒光:“司馬清,你想做交易?”

    “嗬嗬……”她幹笑兩聲,向在死氣沉沉的弘訓殿望了一眼,目光清冷的道,“我戴隻是舉手之勞,但沒有好處的事,總讓人不踏實。”

    “沒有任何好處。”拓跋城飛快的答道,絲毫不避諱的又補了一句,“可能還會引火燒身。”

    “啊?”司馬清點點頭,將他的話當作氣話忽略不計,見拓跋城與那些人不同,想著多一個朋友,便少一個敵人。

    故而循循善誘的道,“其實,我和你都是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為什麽不能彼此信任呢?說信任太假了,至少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吧。”

    拓跋城麵色微微好看一點,聲音卻依舊冷硬的道,“算了,你這種生在皇家的公主,怎麽會懂亡族破城,妻離子散的苦。”

    司馬清眸光一沉,扣住拓跋城的手,將盒子拍在了拓跋城掌中:“拓跋城,我隻是不想跟那群人一樣,為劉曜那種人做下的孽,去奉迎拍馬阿諛奉承罷了。”

    拓跋城沉思片刻,默默打開盒子:“這裏麵的每一件飾物,均是從各分封王那裏爭戰得來,在你看來是死從之物,在我看來,每一件東西均是巧手工匠的心血。你可以不喜歡,但若是你棄了這東西,很有可能做件飾物的工匠因此喪命。每一件飾物,全憑你們一喜一惡,就能斷送別人的一條命,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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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隻盒子,來自五個被攻打下的不同的城池,大將軍說過,被棄者,就要被送去做牲祭,隻為給他剛剛失了的長子做陪葬。”

    一盒珠寶原來有如此多的來曆,司馬清怔怔望著眼前的拓跋城,原來他跟還是那年一樣,麵冷心善。

    剛才瞧他將一對棄之不用的耳墜放入盒內,一並送與她,心中還疑惑。

    此時全明白了。

    “你知道這些首飾,全出自哪些門閥?哪些當活,哪些當死?”

    拓跋城被司馬清這麽一問,低首默了默,眼尾帶出一片冷光,半晌才道:“那對耳墜的主人,是鮮卑族送出的和親女子,她離開部族五年了。”

    “可是你認得的?”司馬清目光銳利的道。

    當年還是部族族長庶子的拓跋城,送了一對耳墜給那和親女子崔喜恩,沒有想到他為部族出力時,女子嫁到了晉國。

    隨後便沒了音訊。

    直到這次隨大將軍攻城拔寨,他再次見到了她。

    隻是她已是階下囚。

    那裏兩人均已認不出對方。

    而是憑借著這對耳墜子,他才知道她的身份。

    拓跋城閉了閉目,不想迴憶那段灰黑無光的月歲,低首道:“認得又如何?不認又如何?年少的事,拓跋城記得的不過一兩件而已。”

    說完,將手中盒子放在台階之上,轉身離去。

    迴到偏殿內,陳媽早早的等在鏡前,一把挽過司馬清柔聲道:“殿下,大將軍可有為難你?皇後可還好?你一直謹小慎微,定不會出岔子的,對嗎?”她看了看司馬清,見她神色有異,“是不是劉鵬又來煩你了,冤孽呀。不過沒有法子,誰讓他是大將軍的兒子呢。以後別去林子裏弄些劍或刀的,好好嫁人生子去,才是正理。”

    司馬清聽陳媽說了一通,才道:“陳媽以後叫我清兒就行了,宮裏全是他們的眼線,別讓人尋了口實才好。”

    “真的?”陳媽兩眼慌張,向殿門看了幾眼,低著聲音道,“你聽到什麽了?”

    司馬清想到拓跋城說的那些話,將盒子往案上一放,“劉曜已知道我在學習騎射,現下又讓我戴這些東西,讓我給他瞧。”

    “他果然不放心你。”陳媽將盒子打開,一件一件將珠寶飾物拿出擺放在桌上。

    “我見到了拓跋城。”

    “哪個拓跋城?”陳媽閑話般的問,在一堆金光燦燦的首飾裏,挑出一對耳墜細細端詳著。

    “他似乎不記得我了。”司馬清垂下眼睛,幽幽的道。

    “不記得好……”陳媽手中的耳墜落在了案上,喃喃自語的道,“他不記得了……”

    “但又說,年少的事總還是記得一兩件。”司馬清麵色微微凝重,似喜又似憂。

    陳媽不著痕跡的撿起耳墜,失神應了一句,“哦……記得。”

    她見司馬清沉吟不決的看著那對耳墜,以為她喜歡這東西,於是親手給她戴上,輕聲道:“清兒,那拓跋城說記得的是哪一件呢?”

    司馬清扶額想了一會,覺得不可能是棺材裏兩人共渡一夜的事,而且隻此一麵,再見時,已是幾年後了。

    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那個於她,空白的三年時光,拓跋城的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留在宮裏,一則是為了母親,但也不可否認,她私心認為,隻要留下來,就有再見麵的機會。

    比如像現在這樣,說不話,能見著,心滿意足。

    司馬清隨手一指,道:“他對這耳墜子似是認得的。”

    陳媽眨了眨眼,拿起一隻小銅鏡對著司馬清照了照:“他可有說,這彩藍珍珠墜子的來曆?”

    司馬清搖頭,打量了陳媽幾眼,心想她怎麽知道這樣墜子叫這個名兒,而且這東西來自北國的鮮卑部族。

    心想那日聽到母親閑聊,說過陳媽本姓崔,因這個字不被先前的賈南風皇後所不喜,於是改了姓陳,久了宮裏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後麵進來的,自然都以為她就是姓陳。

    陳媽見司馬清久久盯著自己,撫了撫她的耳朵道:“這墜兒,原是耳垂過大的女子用來遮擋之用,又美又端莊,隻是年紀小的女子更喜歡金銀之類亮晶晶的首飾。”

    司馬清隨口道:“陳媽你可是希望今日我戴這墜兒?”

    陳媽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道:“清兒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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