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清眼見溫氏父女被押了下去,咬了咬唇仰望著神色凝重的羊獻容道:“母後,兒臣不明白為何要這麽做?”

    羊獻容低頭溫婉一笑,牽起她的小手,放在掌中撫了撫:“清兒,有些事你等你長大自會明白。”

    司馬清長長歎了一聲:“母後,真的要讓她替兒臣出城嗎?”

    羊獻容微笑斂去:“這是你父皇決定的,豈能更改?”

    司馬清的小手在羊獻容的手中抖了抖,小聲道:“我以為母後隻是嚇嚇他,隻是……隻是讓他不要說出我在民間流浪做奴仆的事情。”

    羊獻容握了握司馬清的手,蹲下身子,柔聲安撫:“清兒,你記住君無戲言。”

    說話間,太極殿外爆出金紅色的煙花,絢爛無比的銀花衝霄而上,拖出長長的焰尾,在黑沉的夜空裏,綻出瞬間的光華。

    “啌……” 一聲悠長宏大沉如悶雷的響聲,隨著銅製抬銃放出,震得司馬清耳膜內嗡嗡嗡作響,她混身打了個激靈,甩開了羊獻容的手,向太極殿外奔去。

    此刻身著公主服的溫婷被抬於步輦之上,與之十步之遙的溫為錢則一路追一路哭號。

    追到城門口時,羊仲武向跟在步輦側的陳媽吩咐道:“送公主出城。”

    說完,轉身拔劍,溫為錢立即停住腳步,求道:“她還不到十二歲,才十……”

    不等他說完,幾名侍衛圍上,劍抵脖頸。

    羊仲武厲聲喝道:“你要跟著一起出城嗎?”

    溫為錢嚇得跪倒在地,看到遠遠走來的羊獻容與司馬清,如見救星的道:“公主殿下,救救她,求你救……”

    司馬清有心要救,也來不及。

    此時,眼前兩張將死亡陰氣,暫時隔開的厚重城門,已吱吱呀呀的推開。

    “嗖嗖嗖……”三道黑色的影子掠過僅供一人通過的門縫,如閃電般射進來。

    隨著“撲”一聲悶響,一名士兵搖晃了兩下,便如一根撐門的人形木棍,悶不作聲的貼在門上,他的身體慢慢滑下,塵埃四濺,剛剛還鮮活的生命,轉眼萎在了城門之下。

    他死時,兩眼瞪得很大,身上的血在破舊的門板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腥紅色。

    跟他一起開門的士兵,見到這一幕時,都嚇得退到了門兩側,根本不敢再探出一丁點身體在外。

    然而撲麵而來的血腥之氣,沒有因為這幾日的休戰而消散,反而被夏日裏暴曬,蒸騰得更濃更加猛烈。

    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捂鼻低頭,隻有司馬清似乎對這一切極為習以為常,她隻皺了一下眉頭,眼前閃過幾個與之相似的畫麵。

    在逃亡路上結識的伴,死時連一片席都不曾有,就這麽零落的堆在路邊,被不斷死去的人覆蓋,又被隨處可見的野狗啃食。

    她已變得不會有尋常孩子的害怕與驚慌,隻有麵對死亡的沉默與木然。

    “求你,求你了,你才是公……”司馬清的恍神,被溫為錢的軟弱的哭聲打斷。

    司馬清指了指地上的士兵,示意他看看城門下,剛剛死去士兵。

    溫為錢隻瞥一眼,便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鴨,噤聲不語了。

    戰亂之中,誰都想活下去,可是誰又真的應該去為這場權力爭鬥去死呢?

    無辜的人比比皆是,作惡的,隨處可見。

    司馬清想不明白,她迴到皇宮裏到底是對還是錯,是禍事的開端,還是她生命的重新開始。

    隨著羊仲武一聲唱喝:“恭送清河公主出城。”

    司馬清跟著走了幾步,看到步輦被抬出了城門口。

    河內王的士兵,擁上來,接替了抬輦的人,所有人在城門口,齊齊跪倒磕頭,送大晉公主出城。

    司馬清猶豫了片刻,低下了頭,跟著跪在了人群之後。

    不料溫為錢掙脫士兵,如狼般張開雙臂猛上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兇狠的叫囂:“放了我女兒,否則她死!”

    司馬清脖間被箍得出不了氣,臉上憋紅的發出“唔唔……”的哼哧聲,雙手摳在溫為錢的指上,拚命掙紮。

    本是送公主出城的人們,都被眼前發生的一切弄得不知所措。

    司馬清被強拖出城門,緊隨著步輦之後。

    溫為錢大喊:“我手上的才是大晉公主,河內王劉粲!你們抬走的不是公主!”

    前行的八人步輦慢下來,走在隊尾,臉戴黑羽麵具的少年,將手中重量轉給上前接棒之人,利落的轉身,便擋在了溫為錢的身前。

    他一身黑衣勁裝,身形相較溫為錢不會矮,但瘦削的下巴從麵具下露出,卻無油膩男人的須碴,加上骨架還小,打眼一看便知是個英挺的少年郞。

    他雙眼射出鋒利的光芒,向眼前的一大一小上上下下打量了數遍。

    司馬清快被掐得翻白眼了,亂踢的腿已漸無力,心想著為何眼前這人不肯相助一把,也太見死不救。

    少年垂目望了司馬清兩眼,出言道:“大晉真是無人可遣了,居然送出一個還陪嫁一個。”

    “她才是公主,貨真價實的皇後之女。”溫為錢把手中的司馬清往身前一推,揪著她的發向後一拉,她的臉衝上高高揚起,正好天空中的冷月照在上麵。

    “?”少年低下身子,眸光在她的臉上掃了掃,最後落在她的一雙手上,伸手握住,在掌中捏了捏,本還疑惑的目光,此時露出兩道寒光。

    他揚手一揮,手刀直擊溫為錢的下頜,司馬清身上的束縛驟然減輕,她隨即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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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她反應過來,就看到身前的少年,抬腳掃過她的頭頂,狠狠踢向站在她身的溫為錢。

    少年抓起司馬清的腕,往後一拉,將她藏於身後,冷道:“用一個奴仆換公主,虧你們大晉的皇帝能想得出來。”

    司馬清明知這是皇後的定下的李代桃僵,卻不敢揭穿,隻躲在少年的身後,死死的盯著已漸瘋狂的溫為錢。

    “她真是公主,她當著皇後的麵承認的。”溫為錢吐出一口血水,堅持道。

    少年鼻中輕輕一哼,指向他身後數丈遠的軍營。

    營門口,幾根高高豎起的旗杆之上,掛著幾個帶著長須的球,風一吹,那些東西便蕩在空中,長長的須子飄起,露出真容,但隔得太遠,也瞧不出到底是什麽。

    但在過去幾年的混戰之中,溫為錢知道,那一般都是是掛著敵方人頭的地方。

    之前隻是匆匆忙忙的見過,從不放在心頭,此時一見,溫為錢已嚇得魂都飛了。

    少年冷道:“那些就是從晉皇宮裏送出來的美人,河內王不滿意,便全殺了。”

    司馬清本以為身前的少年見義勇為,救了自己性命,當聽到這裏,全身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頓生出剛出虎口又入狼穴之感。

    她慢慢移開數步,隻想尋個機會,悄悄的迴城裏去。

    “哪裏去!”少年伸手領住她的脖領兒,將她往身邊一拽,沉聲道,“既然抬出城門的公主身份成疑,你又讓他指認為真正的公主,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說罷,迴身向後打了一個口哨,一隊騎兵唿唿啦啦的從軍營之內走出來。

    司馬清眼前一片黑色的身影,一會黑色之中,跌出一團紅色,定眼看到溫婷哭得梨花帶雨,正淚眼汪汪的瞪著她和少年。

    而身邊的少年似乎對此不屑一顧,隻低聲在司馬清耳邊說了一句:“不想當替死鬼,便聽話。”

    說完,少年向司馬清斜了一眼,似乎看透她的一切,隻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不想說破而已。

    而接下來的事,更讓司馬清如墜雲端。

    騎兵方陣向兩邊退開一條道,白馬銀槍的劉粲催馬上前。

    他對那少年笑笑:“阿城還是你辦事妥帖,看看那些蠢貨,見個女的就給老子抬了進去,也不想想之前抬進去的全都不是我要的,這次我要的可是公主。”

    少年低頭道:“阿城聽這老家夥說送進去的不是公主,我身邊這個才是公主,所以請將軍出來定奪一下。”

    劉粲見司馬清一身粗布衣衫,發上並無任何金飾,隻有一隻荊釵別在發間,看著極是寒酸,不過,模樣倒是比那個一身華服,精心打扮過的溫婷要美上許多。

    他側目向地上的溫為錢道:“你說她是公主?”

    溫為錢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劉粲指向溫婷:“那這個是你的女兒?”

    溫為錢含淚“嗯”了一聲。

    劉粲想了想,似乎發現了一個比起打戰更好玩的事兒。

    “人說虎毒不食子對吧,我今夜就試試這句話是真還是假。”他摸了摸腰間,向地上擲下一物。

    身後圍繞的隨從一見那東西,便紛紛退後了三步,如見毒蛇猛獸般。

    少年向司馬清看了一眼,不發一言的退開到一邊。

    這把刀名為“戮天”,意為誰遇到,便會是這刀下魂。

    越是出身高貴的人用此刀,越能讓刀上的毒快速的化入人的身體之內。

    溫為錢見狀拾起短刀,尖刀衝著司馬清陰冷的道:“殺了你,才能救她。”

    “三個人之中,我隻要一個真公主活著,多活一個的話,不僅你們活不成,連同城內的三萬人,一個都別想活下來。”劉粲狂野的仰天大笑,一想到能將大晉的公主踩在腳底下,把曾經不可一世的司馬氏玩於鼓掌間,心間前所未有的快感,遍布全身每一絲經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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