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被人擠到了一旁,迴頭一看,麻頗已經跪在地上探連庚希的鼻息,頸側。


    確定他死透了,這才站起身。


    “我迴宮複命了。”麻頗拍了拍沈煉的肩膀,“這就交給你了。”


    人是沈煉殺的,複命他去複,沈煉手下上前一步,剛要說話,被沈煉攔住。


    “多謝。”他道。


    若不是麻頗粗中有細,將所有的出宮的消息都截下了。


    連庚希也不會中計。


    麻頗拉長著臉,嗯了一聲。


    他拍了拍沈煉肩膀:“這些日子你歇歇,就別往陛下麵前湊了。”以免被遷怒。


    沈煉點頭,表示明白。


    麻頗這才消失在天牢裏。


    天牢裏,陰暗潮濕,陰風陣陣,一陣風吹來,將地上蓋著的白布掀開了一角,連庚希的半張臉露了出來。


    有的膽子小的,嚇得一個哆嗦。


    沈煉大步跨了過來,彎腰伸出手,將他的臉給蓋上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仰頭將手舉起,陽光下,他孔武有力的手,此時被光圍繞,居然顯得有些聖潔。


    若是手白皙些倒也罷了。


    兩個錦衣衛對視一眼,不知道頭兒的酒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


    “指揮使……是掀起這窗戶礙事?小的讓人封了它?”


    沈煉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收迴了手,“不用,挺好。”


    說著,人大步走了出去,他的手,仿佛能感受到了陽光下的溫暖了。


    他的血,仿佛也熱了起來。


    答應她的,他做到了。


    天牢長長的甬道,他的身影被光影拉得很長,顯得格外的高大。


    甬道兩側燃著的火把,仿佛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身影,給其溫暖。


    ——


    太和殿屋頂當中正脊的兩端,各有琉璃吻獸,穩重有力地吞著大脊,象征著威嚴。


    殿內的金漆雕龍寶座上,坐著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


    他此時靜靜地坐著,抬頭注視著前方,陽光灑入殿內,浮沉懸浮。


    仿佛眾生眾相。


    角落裏的香爐裏,熏著安神香,不遠處的桌案上,摞著厚厚的一疊奏折,還沒批閱。


    桌案上是一幅還沒臨摹好的字,看樣子是《多寶塔碑》。


    一一共三十四行,滿行六十六個字。


    此貼用筆豐厚遒眉,腴潤沉穩;起筆多露鋒,收筆多鋒,轉折多頓筆。


    南宮燁每當靜不下心的時候,便臨摹上一幅,等寫完了,心也就靜了。


    可此時桌案上的碑帖,三十三行的時候,一塊巨大的墨團暈染開來,應是許久沒下筆導致。


    陳桔守在角落,偶爾左腳換右腳站著樁。


    其餘殿內服侍的,都被他攆下去了,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可別有不開眼的湊上來找死。


    殿外響起了腳步聲,小太監過來通傳:“錦衣衛指揮使,麻頗求見……”


    龍椅上的南宮燁此時一手捏了捏眉間,扶在椅子上的手指抬了抬。


    聲音聽不大出來情緒起伏:“宣。”


    陳桔渾身更加緊繃了,忙過來給他帶路。


    麻頗臉上難得沒帶往常的嬉皮笑臉,反而多了絲鄭重。


    他單膝跪地行禮,上頭的南宮燁半響才叫起。


    “上來吧。”


    麻頗拾階而上,再次跪倒在地,頭上方傳來陛下看似平靜,實則顫抖的聲音:“如何。”


    “啟稟陛下,已經上路了。”


    “朕知道了,下去吧。”南宮燁揮了揮手。


    麻頗應是,剛要轉身,想了想,再次道:“沒什麽痛苦,走得很安詳。人也很硬氣,沒吭一聲。”


    身後仿佛傳來陛下的笑聲:“是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來不唿疼。”


    陛下說話,一般底下不能不迴,隻是這句話,任麻頗再是圓滑,一時居然不知道如何接。


    好在南宮燁似乎也沒打算讓他接。


    “可有人去看他?”


    麻頗立刻迴道:“邵大人去過了。”


    南宮燁頷首:“邵一鳴是他帶出的,為人仗義,他去看他,朕絲毫不意外。”.


    麻頗又道:“西廠的陸大人好像也去了。”


    南宮燁抬眼看來,神色倒是有些意外:“哦?陸錚?”


    一旁的陳桔見狀,趕忙過來跪倒:“啟稟陛下,老奴有話要講。”


    南宮燁微微皺眉:“起來說話。”


    陳桔跪下容易,起來腿腳不利索,南宮燁剛要抬手,麻頗先其一步拉了他起來。


    “啟稟陛下,陸錚是陸家的後人……”


    “想當年奴才被皇後責罰,陸閣老給奴才求了情,奴才才沒被當場打死,是以奴才心裏一直惦記著還了這恩情……隻可惜陸閣老得了急病便去了……後來小陸大人酒後糊塗,題了詩……”


    “這個朕倒有耳聞。”


    “奴才便自作主張,救下了陸家的後人……”


    陳桔本想將陸錚並沒淨身的事情稟告,可甫一抬頭,便看到麻頗豎起得耳朵……


    他嘴巴動了動,剩下的話便沒說。


    提到陸錚,南宮燁反而笑道:“說來也是巧,皇後前陣子跟我說,嘉妃自請出宮,朕已經允了。”


    陳桔應道:“旨意已經下了,嘉妃也已經出宮了。”


    “皇後還想要朕給嘉妃賜婚……你猜猜是誰?”


    陳桔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嘴角的笑意僵住。


    莫不是——


    他剛要開口,便聽陛下道:“陸錚。”


    “朕便是再鍾愛皇後,也不能將內侍賜婚給嘉妃……讓百姓如何想朕?”南宮燁無奈搖頭。


    陳桔心陡然沉了下去,腦海裏迴想的是先前陸錚的臉。


    自己殷切叮囑他,不可與後宮宮女走得太近……


    他應了是。


    他的確是沒跟宮女走得近,想必是跟嘉妃走得近了。


    陳桔心中恨得牙癢癢,直唿小兔崽子。


    麵上還不能發作。


    南宮燁說完了邵一鳴和陸錚,臉上浮現的笑意漸漸又消失了。


    “張嵩呢?”


    麻頗搖頭:“張大人並沒有出現。”


    南宮燁點了點頭:“張嵩和邵一明都是他送到朕身邊的,隻是最終反而都跟他分道揚鑣。”


    麻頗趕忙道:“君子當做取舍。”


    “尋塊風水寶地,將他好生安葬了吧。”南宮燁輕聲道。


    麻頗應是,這才匆匆退下。


    等人消失不見,南宮燁看向陳桔道:“朕不想殺他,可到底還是殺了他。”


    陳桔此時滿腦袋都想得是陸錚與嘉妃的事。


    聞言楞了下,反應明顯慢了半拍。


    熟知他的南宮燁眼神立刻掃了過來:“陳桔?”


    “奴才在。”


    “你有心事?”


    陳桔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灑家有欺君之罪,還望陛下贖罪……”


    南宮燁此時心情差到了極點,聞言嘴角扯了個笑,笑意卻沒答眼底:“說吧。”


    “陸錚當年要進宮淨身,淨事房的總管與奴才有些交情……因此淨身……沒淨利索……”


    陳桔一邊說,一邊擦汗。


    他不能說完全沒淨身,否則便是有意禍亂宮闈。


    宮中的太監大多淨身的時候小,等長大的時候,也有不利索的,後來再去補一刀的……


    因此,淨身不利索倒是顯得稀鬆平常了些。


    南宮燁反而鬆了一口氣:“朕當是什麽事呢,既如此——”補刀切幹淨便是。


    他心念一轉,想到清顏求情時候的樣子,話到嘴邊,卻道:“既如此,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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