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意識也有些模糊,腦海裏是自己在水牢的時候的場景。


    “你爹作詩詆毀朝廷,你可是共犯?說——”


    “不說,先一頓鞭刑,再下入水牢,嘿嘿,泡的時間久了,以後你那玩意都泡廢了……”


    他獰笑著,慢慢上前:“別說,這小子還唇紅齒白的,跟玉春樓裏的象姑館裏的相公有一拚……”


    陸錚牙關緊咬,麵皮不斷抽搐著,意識漸漸迴籠,他仿佛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他的額頭好像有水滴聲,又好像有溫熱的舌頭舔舐著他。


    他腦海裏還盤桓著獄卒猙獰的笑臉,一下子驚醒過來。


    卻猛然看到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大臉,人整個就嚇精神了。


    黑暗中,貓的雙眼綠油油的,剛才滴到他額頭的,好像是它的口水。


    它張開嘴啃咬陸錚的額頭,卻變成了舔舐。


    陸錚這才發現貓不大,似乎是個小奶貓。


    怪不得牙不鋒利。


    他猛然想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一個激靈,精神振作了起來。


    他耳力比較好,此時豎起耳朵聽,仿佛真的聽到了水聲。


    他往前爬行了幾步,反手拽著嘉妃。


    嘉妃睡得很熟,一動不動。


    “醒醒——你不能在這睡,你還這麽年輕,快醒醒,你還沒有你的孩子——”


    嘉妃仍舊麵色蒼白,一動不動。


    陸錚咬緊牙關,他又繼續往前爬行著,爬行了十多米,終於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裏麵有條暗河。


    隻可惜,現在是豐水季,底下深不見底,陸錚大口唿吸著,抬頭看了下,上方沒有通道了。


    暗河裏麵,不知道水有多深,嘉妃如今的狀態,根本挺不過去。


    陸錚抬手洗了把臉,從胸口掏出帕子浸濕,再次返迴爬了迴去。


    他將帕子塞到胸口裏,爬到嘉妃麵前才小心地將帕子擰出水,滴在嘉妃的唇上。


    人可以幾日不吃飯,但是在逼仄的環境裏,體力透支,不喝水才會要命。


    嘉妃的唇動了動,眼睫毛顫動了下,陸錚大喜過望。


    趕忙再次反身爬迴去,再次浸濕了帕子迴來……


    如此三次,嘉妃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意識還有些朦朧,一睜眼看到的是陸錚的臉,黑暗中看不真切,她抬手摸了下,內侍服的料子。


    閹人二字剛在自己腦子裏轉過,被她下意識屏退。


    她這才迴神,瞬間清醒:“陸哥哥?”


    圓圓的臉盤子被他不客氣地掐了一把:“可算醒了,小麻煩。”


    嘉妃嘴唇努了努,嘴角到底還是翹了起來。


    兒時跟他玩的時候,崴腳的時候,他也是如此,過來不客氣地掐著她的臉,罵了句小麻煩。


    可說完之後,還是會背過身,蹲下來,背著她走迴家……


    口嫌體直。


    說的就是他。


    “既然醒了,看看手腳可還能活動?能堅持往前爬一下麽?”


    陸錚幾乎是頭對頭對嘉妃道。


    筒狀的地道裏,兩個人如同蟬蛹一般蠕動著。


    陸錚倒退著,嘉妃往前爬。


    爬著爬著,嘉妃倏地笑了。


    陸錚有些莫名:“有何好笑的?”


    “還記不記得東街豆腐坊?”


    “記得。”陸錚無奈:“你愛喝他家的豆腐花,還要鹹的。”


    他本隨口一答,並不理解嘉妃此時忽然提豆腐坊是什麽意思,兒時是饞嘴,支使他去跑腿給她買豆花……


    如今……


    難道是將死之人的嘴饞?


    “等從這出去,我去給你買豆腐花。”陸錚正色道。


    嘉妃卻連連搖頭:“東街豆腐坊,每天要磨豆子,他們家有條黑黢黢的強驢,每次都在那嗚嗷嗚嗷嗚嗷地叫——”


    陸錚迴想到那時候兩個人甚至還學過驢叫,學過馬叫,還比賽誰學得像,不由得莞爾。


    嘉妃卻又道:“強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豆腐坊的人將他頭上蒙了布,遮了眼,還在頭上支了個竹竿,上麵吊了根胡蘿卜……”


    “你看,跟咱們倆此時的情景,是不是有些像?”


    陸錚:……


    一個是引誘她向前的胡蘿卜……


    那麽另外一個是強驢?


    陸錚沒好氣地白了嘉妃一眼:“將自己比成沉魚落雁之人,我見過不少,比如貴妃娘娘,自持美貌,可嘉妃娘娘非同尋常,將自己比成黑黢黢的強驢,如此類比,灑家倒是開了眼。”


    嘉妃從他口中聽到了貴妃娘娘,忍不住冷笑。


    “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見到美貌的女子便腳下挪不動到,也不想想如今咱們得狀況是拜誰所賜——”


    她氣鼓鼓地鼓著腮幫子,也不再往前爬了。


    陸錚被她突如其來地發脾氣,搞得很是莫名其妙。


    他跟嘉妃童年玩得好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嘉妃不矯情。


    並不像尋常女子摔個跟頭哭一泡,腿擦破哭一泡,看到毛毛蟲嚇得再哭一泡……


    他印象裏,哪怕是他拿葡萄丟她,弄髒了她潔白的裙子,她也是嗬嗬地笑著,蹲在地上將葡萄粒撿起擦擦往嘴裏放,還能笑著跟他說,很甜。


    如今……


    時隔多年,難道說她身為娘娘平添了矯情?


    陸錚微微皺眉,便聽氣鼓鼓的嘉妃嘀咕道:“貴妃不就是比我好看那麽一丟丟嘛……哼!”


    陸錚不讚同:“醜八怪,好看什麽?便是你宮裏稍微齊整些的宮女,也比她好看……”


    欸?


    嘉妃鼓起的腮幫子瞬間憋了,她笑得合不攏嘴,險些露出大白牙。


    強自合攏了笑,到底還是問了句:“那你覺得是貴妃好看,還是我好看?”


    陸錚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廢話。”


    貴妃怎麽能給她相比,蛇蠍心腸的女人,皮囊再好看,不過是一個花斑蛇。


    “廢話是誰好看?”嘉妃強力忍著笑。


    陸錚臉紅了下,輕咳了一聲:“當然是你。”


    這世上,便沒有哪個女子能比眼前的女子好看,那是他幼年便情竇初開認定的媳婦,從小栽培養大的媳婦……


    便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也不及眼前的女子好看。


    嘉妃笑吟吟,忍不住盯著眼前的“蘿卜”看了下。


    她用盡了力氣,上前夠了下,吧唧一下,親到了陸錚的嘴上。


    好像少年時候,她偷親他一樣。


    陸錚倒是沒了少年時候的靦腆,他目光幽深地看著嘉妃。


    “如今可不比兒時……”陸錚喘息聲漸起,他頭抵著頭,鼻尖湊著嘉妃的鼻尖。


    終於他含住了嘉妃的唇,將這一吻加深,延長。


    纏綿不絕。


    直到一吻方盡頭,他才在她耳邊低聲道:“如今咱們大了,既然你欺負了我,我定然是要欺負迴來的,欺負的你狠了,你可莫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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