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書一封,短則寥寥數語,長則數百字,不過一盞茶,一杯酒的事情。


    瞬息就可完成。


    可王猷文卻寫了滿地紙團。


    燭燈燈忽然爆燃了下,襯托得他神色糾結,不過是區區的休書而已,他寫得極其痛苦。


    季雲微微一歎,曾經的琅琊家主,文采過人,一封休書卻扔了滿床滿地的紙。


    這應該是他這一生寫過最難的書信了。


    季雲看著王猷文如喪考妣般難過的樣子,微微搖頭。


    這世上,財好舍,情難斷。


    曾幾何時,他也曾在燈下斟酌字句,細細書寫,也曾將心底不曾說出口的肉麻情話語,毫不掩飾地細細地寫了厚厚的信封。


    可到最後,卻終是在要送出去之前,丟入火盆,付之一炬。


    注定等不到迴應,卻飛蛾撲火又一廂情願的情動,終歸也隻是感動了自己,對對方,可能卻是沉重的負擔。


    又是何必。


    還不如坦蕩的關切,淡淡的問候。


    季雲看了王猷文一眼,人總是冷眼旁觀別人容易,輪到自己便一腦袋漿糊。


    他也未必如此灑脫。


    季雲收斂了臉上的戲謔,轉身慢慢地出了門。


    外麵月色寂靜,繁星點點。


    才不過一會兒,天就下起了哩哩啦啦地綿綿細雨,打在人的臉上,癢癢的。


    不仔細看的話,好似誰在落淚。


    雨淋漓盡致地哭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又是豔陽日。


    成文醒來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床上的王猷文,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她一驚,剛一轉頭,便看到輪椅上的王猷文穿戴整齊,正襟危坐地看著自己。


    神情很陌生。


    “成文公主,這一世咱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吧。”


    王猷文盡量風輕雲淡地說出這句話,說道最後還是尾音帶了顫音。


    成文公主輕輕起身,走到他麵前,探身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熱,為何一大早的說胡話。”


    她如夢方醒,頭發毛躁地飛了起來,臉上也被手指硌出了印字。


    看起來既不端莊,亦不賢惠,幾乎是蓬頭垢麵,不修邊幅。


    可她湊近來時,王猷文還是忍不住眸光隨著她而動,心隨著她而跳。


    哪怕是她眼角掛著的眼屎,他都覺得分外的可愛。


    他竭力讓自己話音變得冷漠,手指用力地攥緊了扶手,才能將自己不受控製粘在她臉上的視線,生生掰迴。


    “這封放妻書給你。”王猷文竭力不去看成文公主的臉色。


    生怕看到她受傷難過的神情,自己更扛不住。


    “哦?”成文隨手接了過來,看了下信封上麵的放妻書,拿起來撕拉一下,撕成了兩半。


    王猷文沒料到她會有這麽一出,愣住了。


    成文公主得意揚揚地看著他,神情好像在說,你奈我何?


    “本宮看到了,現在沒了。”成文無賴道。


    王猷文似乎是忍俊不禁笑了下,眼底卻閃過晶瑩的淚光。


    他麵上仍舊雲淡風輕,從座位底下,摸索了下。


    拿出來厚厚的一遝信封。


    上麵都寫著放妻書。


    齊齊遞了過來。


    成文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王猷文,你有病吧,寫個休書你寫這麽多?”成文接過本想如法炮製繼續撕。


    到底還是停住了。


    她生怕他再從輪椅底下掏出來厚厚的一遝。


    “讓本宮看看你如何寫的。”


    成文冷笑著,撕開了信封。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婦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成文念出了聲,“好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王猷文這麽多年來,對她事事遷就,諸多包容,無論她多無理取鬧,他總是雲淡風輕地說好。


    哪怕是她要火燒房子,恐怕他也會笑著應了,給她遞火把……


    成文雖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君若無情,我便休。


    可她如今拿到了放妻書,雖然竭力維持,到底淚水還是落了下來。


    王猷文心頭酸澀,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本欲為她拭淚,卻被成文誤會,一把揮開。


    她梗著脖子,胡亂地擦了兩把淚:“既如此,那便祝願夫君……哦不,王公子,一別兩寬,早遇良人,早生貴子!”


    南宮玥貴為公主,況且她與之相處,從沒說過軟和話,如今王猷文要休她,驕傲如她,自也不會伏低做小求他。


    是以,她拿著放妻書,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最終,倒還是王猷文喊住了她。


    成文沒迴頭,嘴角卻不由得上翹,叫你死鴨子嘴硬。


    “昨日下雨,路上泥濘,不宜上路,還是等天氣好一點,我派人送你離開……”


    成文臉上的笑意凝住,轉身斜睨了他一眼:“不必,擇日不如撞日,本宮也好早早離開,給你新人騰地方……”


    說罷,再也不看王猷文一眼,轉身頭也不迴地走了。


    反倒是王猷文癡癡地望著她離開的身影,冷硬如他,到底還是一行眼淚緩緩流下。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皆因未到傷心處。


    “將人帶來。”他竭力壓住洶湧的血腥氣吩咐道。


    莊毅受得都是皮外傷,如今將養了些日子,早已經生龍活虎。


    他來的時候,王猷文正坐在書桌上發呆。


    桌子上,是他作的畫。


    “莊毅?”王猷文坐在輪椅上,將麵前的畫卷了起來,遞給了他。


    “此物,我視為至寶。如今托付於你,望你往後餘生,能珍之重之,視若至寶。”


    莊毅滿臉狐疑,第一時間並沒接手。


    王猷文卻淒然一笑,目露迴憶:“想當年,我在宮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公主,以及公主身邊的你。”


    “她的視線,毫不掩飾,不單單是皇後,先皇,先太子,便是我,隻要細細留意,也能發現蛛絲馬跡。”


    “我身為琅琊王家的公子,從小被寄予厚望,自視甚高,隻要我想要的,從來沒有我得不到的,物是如此,人也一樣……”


    莊毅有些意外,視線到底還是落入到他手中的畫上。


    王猷文扯開了畫卷,刷地一下,成文公主的肖像,便露了出來。


    這幅畫看樣子,年頭很久了,人群中,身著華服的公主,美若天仙,就連頭發絲也栩栩如生。


    畫中的人群也很密集,非富即貴,可公主的視線,卻落在遠處的侍衛群中。


    莊毅看到此畫,也愣住了。


    “將之托付於你,是我迫不得已。”王猷文輕輕地將卷軸卷起,小心地係好,再次遞給了莊毅。


    莊毅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下。


    他甚至不著痕跡地偷偷掐了自己一下。


    生怕是做夢。


    到底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猛烈的心跳,伸手接了過來。


    “我不會視若至寶。”莊毅嗓子喑啞。


    “在我心中,她就是世上唯一的寶物,沒有什麽能與之相比,就連我的命,也不值一提。”


    莊毅鄭重道。


    王猷文慘然一笑,點了點頭,讚賞道:“真巧。”


    他也是如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偏執暴君的繼母太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冰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冰島並收藏穿成偏執暴君的繼母太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