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為何要倉促收兵?”胡不歸氣憤問道:“明明眼看著直搗老巢了!”


    大堂裏,各個長老也都在,各個分壇的壇主也在,胡不歸的許多得力的手下也都在。


    將蕪冷冷地瞥了一眼胡不歸,胡不歸閉了嘴。


    一位長老看著將蕪的臉色,勸慰道:“壇主也是一心想要建一番事業,用心是好的。”


    其餘的人沒吭聲。


    將蕪揮揮手:“下去吧。”


    眾人魚貫而出,等到所有人的走光了。


    胡不歸這才興高采烈地跑到將蕪麵前:“爹,剛才為什麽要倉促收——”


    隻聽啪的一聲,巨大的耳光抽得胡不歸耳朵嗡嗡直響。


    “你打我……”胡不歸眼淚續滿了眼眶。


    她倔強地昂著頭:“明明是狗皇帝先搗毀了我的分壇,你從小教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有什麽錯?”


    將蕪身材魁梧,一臉的絡腮胡子,氣得直抖。


    “不錯,這些是我教你的。”將蕪大步逼到胡不歸麵前:“我也教你,別人打你一巴掌你要打迴來,你剛才為什麽沒打我?”


    胡不歸被這麽無禮的要求給問楞了。


    她躍躍欲試地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看到她爹殺人的目光,再次放下。


    怯懦道:“那哪能呢,那你畢竟是我爹,我抽誰也不能抽你,我還沒那麽混不吝……”


    “你還知道你混!”


    將蕪歎息道:“你娘死得早,我被教裏的事情絆住手腳,沒辦法時時提點你,你又是女娃,打不得罵不得,才縱得你無法無天,給你這幾個兵,你就敢去弑君,再給你幾萬兵,你還不得把漠北給打下來?”


    “你知不知道,咱們今天損失了多少的兄弟?”


    將蕪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心疼地紅了眼眶:“咱們的教義是什麽,你說與我聽聽。”


    那麽多教義,背哪一條?


    胡不歸耷拉著腦袋開始背:“少所推重,一見遠公,肅然心服。乃即寺翻涅盤經,因鑿池為後,植白蓮池中……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彌勒下生,唯我白蓮,黃天將死,蒼天將生……”


    她麵無表情地開始背著:“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以尊教主,愛重弟兄,同生共死!”


    她背到這裏,忽地明白了她爹的意思。


    停了下來。


    “怎麽停了?”將蕪坐在太師椅上,緩緩抬了眼,望著自己唯一的血脈。


    “爹,我知道錯了。”


    “不,你不知道。”


    將蕪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她的麵容其實很好看,額頭飽滿隨她娘,鼻子挺拔隨他……


    皮子白得像雞蛋清一般,也隨他。


    若是胡不歸能聽到她爹的想法,估計一口老血能吐出來,她爹黑得如泥炭一般,截然不同好麽。


    將蕪自然不會如此想,他自認為自己的皮黑,蓋因這些年東奔西走的原因,他年輕的時候要是不白,如何能降服胡不歸的娘親……


    將蕪歎息,他對不起妻兒。


    他抬頭的時候,再次盯著胡不歸臉上的痘坑,若不是他沒守在孩子的身邊,殷殷叮囑。


    小孩子家家哪裏曉得天花的厲害,不能撓。


    自己的女兒也不會成了花臉。


    這般想著,他的心又軟了下來。


    “今天咱們折損了多少的弟兄你知道麽?”


    “一千多吧……”


    “是一千八百二十五個。”


    胡不歸到底是耷拉了腦袋,不吭聲了。


    “他們是教眾不錯,可他們也都是苦出身,若非為了一口飽飯,若非為了過得舒坦些,也不會因著小恩小惠入了教……”


    “你不該因為一時之氣,貿然行動。”


    “你可知,若是再晚了一步,你帶出去的這些人,恐怕全軍覆沒。”


    胡不歸不同意:“我分明一箭射了出去,狗皇帝也被我射倒了,險些一命嗚了唿。”


    “你箭法如此高超,怎麽不看你把太陽給我射下一個來呢?”


    將蕪恨鐵不成鋼道。


    他教訓她,給她講道理,她反而小嘴叭叭叭地成天胡攪蠻纏。


    “爹,你這不是扯了麽,我要是能把太陽射下來,嫦娥都得嫁給我……”


    將蕪冷冷掃了她一眼:“你還想娶嫦娥,今天死去的多少的弟兄,如今沒成家?”


    “我都說了我錯了……”胡不歸終究是小了聲音。


    “兵者,詭道也。”將蕪歎了口氣,上前摸著自己女兒的頭。


    他印象當中,女兒還隻是到他腰,在他後麵追著叫爹爹抱……


    時光荏苒,如今想要摸摸她的頭,都要抬高了手。


    “一個教想要發展壯大,就要異地而出,不能高高在上,你要將他們都當做你的兄弟,以誠待之,才能讓人死心塌地地跟你。”


    “我當了啊。”


    “你若是真的當了,他們去世了你不難過?”


    胡不歸想到不斷往前衝的弟兄們,想到擋在她馬前的弟兄們,到底是慚愧了。


    “你爹我如今年歲大了,你的能力有,可你太過年輕,做事急躁。若你不掰正了你的想法,繼續任性妄為,遲早是要摔大跟頭的!”


    “皇帝倒下,並非中你的箭,而是內侍官中,有咱們的人……”


    這個胡不歸倒是不意外:“先前消息也是小太監傳出來的……”


    “培養一個天子近身服侍的人,費了我多少的心思,多少年的心血,可如今這個釘子,為了你,被拔除了。”


    “原來是釘子成事了。”


    “哼,你想得倒美。”將蕪冷笑著哼了一聲。


    “當今的天子,既非嫡,也非長。先皇後家世顯赫,手段毒辣,先太子羽翼豐滿,謀士無數,也親政監國,他能隱忍蟄伏多年,一舉絆倒數座大山,你以為就憑你們的花拳繡腿,就能鏟除了他?”


    “怎麽就不能呢?那曆代有成就的帝王,春風得意時,馬失前蹄的,不有的是?馬上風的,不也有的是!”


    “你懂個屁!他南宮燁是荒淫無道的昏君麽?”


    “若他真的這般沒用,不用別人,西邊的連庚希早就反了!”


    “反個屁,誰不知道他們兩個好到穿一個褲子長大的……”胡不歸撇了撇嘴。


    “他倆穿一條褲子告訴你了?你親眼看到了?”將蕪氣地吞下了後麵的話,你是小鳥啊?


    他深唿吸,盡量讓自己平心靜氣:“看一個人,不要看他說了什麽,要看他做了什麽。看一件事,不要聽別人怎麽說……”將蕪點了點太陽穴:“要靠自己想,自己去判斷。”


    “當今的皇帝登基的時候,各地都有討伐的,可如今呢,你看民間,哪有不歌功頌德的。千古明君都有人吹噓……”


    “不用聽別人說,你要看他整頓吏治,殺了多少人,安撫民心,做了哪些事……”


    “而不是將他想成一個窩囊廢。為帝王者,心慈手軟,猶如逆風執炬,久而久之,必有燒手之患!”


    胡不歸認真地聽著,腦子裏亂成了一團,人家燒手不燒手,關她屁事。


    燒手,就將蠟燭吹滅了唄!


    她這麽想著,忽然好像腦海裏通了一根弦!


    她們天理教在宮中有探子,那麽狗皇帝在他們天理教就沒探子了?


    要知道,錦衣衛可是消息最靈通的了。


    她們的行動,他能全然不知道麽?


    可若是知道了,他還能將計就計……


    那豈不是說,他在擎等著他們上來送死?!


    不惜以身犯險,拿自己的項上人頭做誘餌……


    胡不歸瞪大了眼睛,“狗皇帝,忒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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