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裏,清顏和端妃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清顏進宮晚,雖然看上去得寵,其實是驢糞蛋子表麵光。


    武帝寵她沒幾天,宮裏又進來個豔絕後宮的武才人,有人私下傳她是揚州瘦馬出身,頗有些本事,幾乎是纏著武帝日日笙歌。


    武帝年紀大,精力有限。有了溫香暖玉,再不成天琢磨著如何睡清顏了,清顏就略等於失寵了。


    而端妃進宮得早,膝下有成年的齊王以及年幼的九公主,有娃傍身底氣足,腰杆子硬的很。平日裏眼高於頂的,是不太把清顏放在眼裏的。


    清顏又沒有拿熱臉貼人冷屁股的習慣。


    因此,兩個人雖然同是“作死二人組”,實際上,私交寥寥,委實不熟。


    如今易地而處,該有的麵子活還是要有的,清顏剛想著跟對方如何寒暄,端妃卻示意屏退眾人。


    清顏也是好奇她能有什麽事情找自己,便揮揮手示意侍從退下。


    人剛退下,沒等清顏開口,就見端妃撲通一下給自己跪下了!


    唬了清顏一跳,就算她上位成了太後了,端妃也升級成端太妃了,不過就差半格的職位,沒必要行此大禮吧。


    清顏正疑惑,端太妃已經跪過來抱住她大腿,放開了嗓子就開始嚎:“太後娘娘,求求您,救救我爹吧——”


    清顏剛要問你爹是誰,腦子已經先她一步,人和職位對上號了。


    無論是武皇還是新帝,後宮的妃嬪,尤其是高位的,家世都不容小覷。


    端妃姓吳,她爹是鎮守邊關的將領——吳冠中。


    “你爹——”清顏皺眉疑惑問道,“如果哀家沒記錯,你爹是嘉興關的吳老將軍,他鎮守邊關,如何需要求哀家相助?”


    一個勞苦功高的將軍要她這個空架子太後救?


    逗呢,這不是折煞我也嘛!


    端妃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抱著清顏的大腿不撒手,哪裏還有以往高高在上的樣子,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說道:“新皇、新皇登基,北漠、北漠知曉咱們朝堂動蕩,大舉來犯,嘉興關……嘉興關……丟了!”


    “什麽?”清顏大吃一驚。


    端妃是齊王的生母,齊王宮變和太子齊齊喪命,可端妃和九公主卻沒被牽連到,沒慘遭血洗。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吳老將軍多年鎮守嘉興關,可如今嘉興關居然丟了……


    “哀家並沒有收到前線的戰報,這些消息屬實嗎?”清顏看著哭花了臉的端妃,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一般沒人敢拿這樣的消息開玩笑。可她的確沒聽說過兵敗的事情。


    “嗚嗚,我也希望這個消息是空穴來風,可是我爹……我爹家書已經先到了……”端妃泣不成聲。


    “對不住,這個忙,我幫不了。”清顏果斷拒絕了。


    一個守城將軍,鎮守國門,臨陣脫逃,她不想給這樣的人求情。


    “你迴吧——”清顏果斷下了逐客令。


    “我爹是有苦衷的——”


    “既是有苦衷,那也該稟明聖上決斷,哀家不過一個婦人,眼皮子淺,實在是無能為力——”


    “求求你了——”


    “迴吧——”清顏下了逐客令,端妃被奴才們拉扯著,站起了身,最後還是離開了。


    小鄧子看清顏麵色不好,湊上來關切問:“娘娘——”


    清顏吩咐道:“把書房右側架子上的第三格書拿來。”


    小鄧子走到裏間找尋片刻,拿了過來,這本封疆輿圖是前人吳孟將軍,也就是端妃的太爺爺所繪製。


    武帝有一次翻閱的時候,遺落在她這了。


    她本想給送迴去,武帝卻得了急病臥床不起了,後來這本書就一直在她的書架上放著。


    清顏翻開,看起來簡單得猶如一張紙,一寸地。殊不知一寸山河一寸血。


    清顏伸出手指,細細在嘉興關落下,如若她是北漠的將領,她來領兵的話……


    突破了嘉興關,隻要再拿下了平穀關,這場仗,就穩贏了。


    嘉興關易守難攻,本該是最硬的一塊骨頭,可守城之人居然這麽輕易就舍棄了城池。


    嘉興關既破,無形當中,會給周遭的城池帶了加倍的壓力……


    清顏心情失落,呆坐許久,直至夜幕降臨。


    一天沒出現的春杏卻一瘸一拐走了進來,再次跟她下跪,“奴才是娘娘的人,從今往後,定為娘娘肝腦塗地,請娘娘再給奴婢一個機會——”說著,砰砰地磕頭。


    清顏此時心情不好,懶懶道:“下去吧。”


    春杏眼裏的光暗淡了下去,神色黯然“娘娘——”


    清顏看了一眼春杏,知她誤會了,這才解釋:“下去養傷吧,養好傷再來晃悠。”


    春杏登時喜笑顏開,瘸著腿蹣跚著走了,清顏看了下地上,她走的這一路,地上都留下了血痕,可見懲罰之重。


    南宮燁本就是一個賞罰分明之人。


    如今丟了嘉興關,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正如她所想,南宮燁緊急召見大臣議事,如今誰能領兵扛起大梁,如若是真的再丟了平穀關,又該如何?


    前朝的人吵翻了天,最後還是大將軍連庚希和本朝唯一女將軍商仲卿站了出來,主動請纓。


    他們倆是南宮燁的左膀右臂,他能篡權成功,離不開他們倆人的軍隊支持。


    隻是要麽站一個,一下站出來倆……


    難以決斷。


    前朝的文官鬆了一口氣,總歸是有人臨危受命。


    可到底派誰去,再次吵了起來。


    連將軍是連貴妃的哥哥,軍功卓著,連貴妃聖眷正濃,誰知今後會不會更進一步……


    而商將軍,雖是女子,巾幗不讓須眉,先前跟南越作戰英勇,軍功也是實打實的,而且武皇在的時候,一直深藏不露,誰曾想在梁王登頂之時,起了關鍵的決定性的作用…….


    新皇龍姿鳳章,儀表堂堂,無論是長相,氣度,手腕,無可挑剔。


    都傳言商將軍雲英未嫁皆因心係君王。


    在場的官員也都是從而立之年走到如今的知天命,這個男女之事嘛……懂得都懂。


    越是禁忌之戀,越是刺激,越是兩個人看起來一本正經,越是有可能暗通款曲。


    這個陛下和商將軍究竟有沒有感情上的貓膩……


    不好說呀。


    前朝文官們各自心裏打著算盤,站隊更加積極,吵得更加歡騰。


    終於,桌案被南宮燁狠狠拍碎,殿內眾人噤若寒蟬。


    “都退下,容朕考慮考慮……”南宮燁揮手,趕走了他們。


    等殿內空了,他疲憊地起身,慢慢走出殿門。


    這才發現,月上中天了。


    今夜恐難以入睡,便漫無目的從禦花園走了過去,深秋的夜晚天氣還是很涼的,陳桔給他披上了大氅,本來要跟著,被他抬手阻止。


    他腦子裏想事情想得專注,因而沒注意周遭環境,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走到了禦湖!


    深夜的湖水,折返著清冷的月光,顯得格外深沉,猶如一隻吞人卻又蟄伏的巨獸。


    南宮燁渾身僵直,額頭不由得滲出細密的汗水,竭力把住廊柱才沒軟倒在地,整個人如同脫力一般癱靠在迴廊上。


    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應當沒有軟肋。可再冷酷的帝王,也是個人。


    人,總有軟肋和畏懼。


    沒有人知道,他畏水!


    隻因他幼時曾大冬天的被人摁著腦袋往池子裏按過……


    他大口地唿吸著,感覺自己仿佛再次被人摁在水中,不斷地掙紮著,卻始終無法抬頭,窒息的感覺再次傳來——


    他的內心無比絕望,他閉上了眼,卻聽到了帶著疑惑,卻又熟悉的聲音響起:“陛下?是陛下嗎?”


    ——是霍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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