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詞,叫蕭承煦忍不住輕輕抓了下胸前的衣襟。


    大晟建國之前,大晟隻有王上,沒有皇上,而建國之後,他的世界早已分崩離析。


    父王猝死,母後為了保全他跟弟弟,被四大親王,被他的親兄弟逼死,本該是他的皇位被他最信任的三哥所奪,就連他人生剩下的,最後一點快樂,他心愛的女子也因緣際會地為了弟弟嫁給了奪去他皇位的人。


    他本該是皇帝。


    但皇上這個詞,卻終究與他錯過,就像茗玉一樣。


    大晟的第一個皇帝,是蕭承睿。


    第二個皇帝,是蕭承睿跟他的茗玉的兒子。是被他視若親子,也是跟蕭承孝一起,設計將他引出軍營,試圖將他殺害的人。


    他這一生,何其失敗。


    上天好似不願意見他過得好一般,總在他自以為能抓住幸福的瞬間,叫他跌落煉獄。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劍,而跟前不明身份的男人,也果斷地抓住了他的這個破綻,將他的劍奪了過去。


    蕭承煦心如死灰地放棄了抵抗。


    是啊,他早就失去一切,他早就該死了,不論對方想做什麽,最壞,也不過是再死一次。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這人奪走了他的劍後隻是隨手丟到了一邊,隨後便輕柔地將他摟進了懷裏,撫著他的後腦,嘴唇落在他眼角,吻去了他又要落下的淚水。


    “一切都過去了。”他聽見男人貼在耳畔的低沉嗓音,感受到這人慢慢收緊,幾乎要將他一點一點揉入懷中的雙手。


    蕭承煦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對這人確實十分熟悉,被這樣抱住之後,他竟自然而然地將臉貼在了男人的頸側。


    他覺得自己的聽力似乎比從前好了許多,隔著頸側這片薄薄的皮膚,他似乎可以聽到這人的心跳聲,乃至脈搏跳動的聲音都十分清楚。


    這人的心跳有些快。


    他鼻尖泛著酸,將泛紅的眼睛緊閉起來,有些莫名地想道。


    方多病順著少年的背脊輕輕捋著,在感受到肩上的衣服被濡濕了一點的時候,他柔和地垂下眼睫,斂去眸光中的鋒芒,將揚州慢一點點地渡進少年體內。


    本就神魂剛剛穩定,人還十分疲倦的蕭承煦在揚州慢的蘊養下,沒一會兒便趴在他懷中,漸漸睡了過去。


    方多病將少年的小臉從肩上托了起來,低頭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後,彎腰將他抱迴了床上。


    蕭承煦睡得很沉。


    比起十八九歲,被自己捧在手心疼著的少年,如今這個死過一迴,不知道年紀幾何的蕭承煦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陰鬱,即便睡著的時候,眉頭也緊緊地皺著。


    他曲起手指,在這人皺起的眉心上輕勾了幾下,看著皺起來的小丘漸漸消了下去,方多病才輕勾了一下嘴角,湊上前在那片皮膚上又吻了一下。


    他在蕭承煦身側躺下,看著這具少年的身體如往常那樣,自覺地滾進了懷裏,麵上的笑容才又深了幾分。


    不論是哪個蕭承煦,骨子裏其實都是那個他熟悉的神魂。


    方多病揉了揉懷中人的後腦,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他是在柔軟的唇舌啄吻中醒來的。


    昨天夜裏拔劍相對的少年如今正眉目柔和地俯下身來,烏黑的長發垂落到了他的肩頸處,隨著少年親吻的動作,柔柔地從他脖子上滑落下去。


    方多病抬手落在他後腦上輕輕一揉,少年親吻的動作便頓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輕輕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軟綿綿地窩迴他的懷裏。


    這些小動作,是他熟悉的小殿下。


    方多病低頭去看懷中的少年。


    蕭承煦蹭了蹭他的肩膀,眼圈漸漸泛起了些紅,本就帶著一層水光的眼睛便越發濕漉漉起來。


    方多病不知道他神魂究竟是怎麽了,明明融合了,昨天夜裏的蕭承煦卻好似被重入輪迴的自己所取代,徹底忘記了這一世的記憶,但如今,澄澈的目光瞧著似乎並非與輪迴的自己重新融為一體。


    他用指腹蹭了蹭少年的眼角,“這是怎麽了,怎麽要哭了?”


    “你才哭了!”蕭承煦眼裏的水波忽閃,變得更亮了幾分,聲音卻顯得軟綿綿的,還低低啞啞地就落在了耳畔。


    方多病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指腹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慢慢整隻手都覆在他麵頰上,將少年還沒有掌心大的臉頰托在了手裏。


    蕭承煦垂下眼睫,在他的掌心小動物似的蹭了蹭,近乎自語地低聲喟歎:“還好有你在。”


    方多病用拇指點了點他的眼角,輕笑著試探:“怎麽突然這麽說?”


    少年在他麵前,向來沒什麽保留。


    蕭承煦拉下方多病的手,再度鑽進了他的懷裏,臉頰緊緊地貼著他的脖子,“昨天昏過去後,我夢到了……我們沒有在城外遇見,我從西齊抓迴了製作出鴆毒的醫師,但父皇還是因為中毒時間太長而——”


    方多病聽他說話的聲音哽塞,忙安撫地揉著他的後頸,側頭將嘴唇貼在他額頭上。


    少年仰起臉來,眼睫都沾上了水汽,濕漉漉的一片。


    “去西齊的時候,我……喜歡上了賀蘭茗玉,為了她去了雍臨。結果我在雍臨的時候,父皇身子便不行了。待我趕迴大盛,父皇已經薨了,母後對此諱莫如深……再接著,母後便——”


    他說到此處,聲音已完全哽住,紅彤彤的眼眶蓄不住淚水,叫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在鼻梁跟鬢發上。少年的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憤恨,“母後她被……他們害死了。”


    方多病對蕭尚遠的死早有所料,卻沒想到沐皇後也未能活下來。


    他沒有問他們是誰,隻是輕撫了一下少年濕漉漉的臉頰,“一切都沒有發生,皇上跟皇後娘娘如今身體安康得很。”


    蕭承煦帶著濃濃鼻音地嗯了一聲,在他的衣襟上蹭去了眼淚,繼續道:“我的夢,後半段都是零零散散,隻能讓我確定,是蕭承睿,蕭承耀還有蕭承泰他們設計逼死了我母後,而前半段的記憶,是到我出征時,被蕭承耀設計,深陷敵營,險些殞命。而當我從死人堆裏出來之後,賀蘭茗玉卻已經嫁給了蕭承睿……”


    他攥緊了方多病胸前的衣服,“他們為什麽要如此對我……”


    他們不是親兄弟嗎?


    蕭承耀跟蕭承泰也就罷了,但三哥他……


    他怎麽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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