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驚夜雨,寒氣侵人。

    鐵馬咚咚狂顫, 布履衣料摩挲作響, 秋風狠命摧殘著殿外巨樹, 風怪壓低嗓子嗚咽, 如深夜裏的催魂曲。

    添茶的宮人不經意抬眼, 便見窗外猙獰巨影, 像鬼魅浮在空中, 當下手沒忍住一抖。

    瓷杯跌落在地麵上, 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宮人噗通一聲跪下, 低頭發抖,害怕得渾身哆嗦。

    沉玉聞聲抬眼, 淡淡道:“收拾好, 滾下去。”

    那宮人連忙謝恩,慌慌張張地直接以手去抓碎瓷, 連滾帶爬地退下了。

    沉玉收迴目光,轉眸去看榻上沉睡的女子。

    錦被下的身子光滑柔軟,隨著唿吸微微起伏,她麵色因溫暖顯得潮紅, 讓他不自覺地想要輕咬一口。

    可是她有些醒了。

    饒是深眠,也禁不住那聲杯碎巨響。

    華儀艱難地睜開眼, 望著虛空不言不語, 雙眸鋪著一層粼粼水光。

    她呆滯了許久, 直到沉玉的手輕輕扳過了她的頭, 溫柔道:“醒了?”

    她安安靜靜地並不曾說話,許久思緒慢慢迴籠,隻輕輕抿了抿下唇,撐手想要起來。

    可她渾身綿軟,頭重得如灌了鉛,連起個身都那樣艱難。

    沉玉直接把人攬起,抱在懷裏,讓她靠著自己。

    華儀靠在他胸前,衣衫單薄,瘦削的背脊骨頭微凸,睫毛輕輕顫著。

    沉玉溫柔地輕撫她背脊,可任他如何輕柔,她都始終緊繃著身子,不曾放鬆下來。

    他便輕輕揉捏著她的後頸,柔聲喚道:“儀兒。”

    她偏頭,把臉埋入他麵前的衣料裏。

    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輕輕為她梳理著,滿意道:“儀兒今日可真聽話。”

    他連續三日這樣對她,把她強製地按在床上翻雲覆雨,她如何能不乖順下來?

    華儀低眼不語,沉玉又微微讓開身子,低下頭,輕輕啃咬她的下唇,像野狼舔舐著珍愛的小獸。

    她衣領不整,雪頸修長,鎖骨秀美,他一隻手便握住了她細長的脖頸,順著領口下滑,她低喘一聲,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慢慢抬眼。

    她頭腦昏沉,抓著他的手也沒有力道。

    沉玉道:“不願意?”

    她身子往前傾,又靠住了他,才低聲道:“我難受。”

    他輕笑一聲,把她攬緊,道:“你想讓我心軟憐憫,隻需自己安分一些。譬如,讓端茶送水的宮人替你傳消息出去,這樣的事情但凡被我發現,儀兒都要自己承擔後果。”他的手輕輕揉捏她的腰肢,無奈道:“為什麽偏就要激怒我呢?”

    她卻不答,隻道:“我是真的難受。”

    他輕輕吻著她的臉頰,放她躺下,她緊抓著他的袖子,水眸大大地睜著,一反往日的嘴硬倔強,他墨瞳幽深下來,心底被牽動,恨不得將麵前的女子揉碎了,她往他那邊偏了偏身子,低聲道:“沉玉,你不能這麽對我。”

    他眉梢一挑,反笑道:“不能?”

    “……我待你,何曾有不好的時候?”她喉嚨發幹,眼皮越來越沉,艱難道:“朕,畢竟是皇帝……你再執迷不悟,如此行事,朕、朕不會好過,你又能有什麽好的……結果?”

    沉玉笑意不變,眼神卻微微涼了下來。

    他慢慢重複道:“何曾有不好的時候?”

    她不語,他抬著她的下巴,逼她抬頭看他,冷笑道:“那陛下說說,睡夢中始終喚著的那人,是誰?”

    一句話如驚雷炸響。

    她心底一驚,饒是毒香讓她困倦,思緒也霍然清明了一瞬。

    她睡夢中?

    她夜裏睡覺,說了夢話嗎?

    他與她如此親密無間,若真說了什麽,也必然被他聽了去。

    她這些年所夢,除卻一些瑣碎無法記得的夢外,許多皆是前世舊事。

    華儀麵露茫然,既不確定是否真說了與前世相關的話,又感到後背發涼。

    就在她躊躇不安的時候,沉玉居高臨下,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

    心中不由得冷笑。

    果真是心虛了。

    三年前,單純頑劣的女帝忽地性情大變,他自詡心機深沉擅於揣摩,也時常感覺不是她對手。

    三年間,她大行改革,收攏皇權,天賦異稟,卻莫名排斥他幹涉政事。

    三年後,她屢屢噩夢驚醒,宛若經曆了什麽大變,偶爾未曾清醒時,看他的眼神迷茫又哀慟,更不像是在看他。

    不是看他,又是在看誰?

    她心事頗重,他原本不想對她下手,可是還是忍不住,為了心底的那根刺,選擇化被動為主動,占有她,再不給她選擇的餘地。

    她一日比一日衰弱,果真放權給他,果真遲鈍糊塗,也果真在夢裏露出更多破綻。

    他從不信鬼神,可是從那一刻開始,他開始相信。

    直至暗中操縱,讓民間大辦廟會,循循誘導,暗示華儀親赴國廟,她還是沒有忍住,親自說出了她重生的事情。

    所以說,她心底還是掛念著“別人”?

    哪怕他並未如她心中所想,把控大權,霍亂天下,做盡讓她悲痛之事,她也始終耿耿於懷,想著前世的那個沉玉?

    沉玉並不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他若有通天徹地之能,便恨不得將前世的自己挫骨揚灰,不許華儀心中留有“他”一絲一毫的位置,盡管她從未表明,從未提及——她心裏的人不過是“他”。

    沉玉有時候都會認為,是不是她前世對“他”懷有歉疚,所以這一世,對他的一切都隻是彌補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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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愛他嗎?

    她怎麽能不愛他?

    她便是死了,她隻能是他的!

    華儀沉默了許久,才搖頭道:“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麽,但我若有喚人名字,那必然喚的是你。”

    她還想搪塞於他,沉玉當即便笑了。

    他起身,冷顏道:“陛下再睡會吧。”說完,轉身離去。

    華儀怔然看著他的背影,頭腦越發的沉,掩在被褥下的手指虛虛地抓了抓,終是又睡著了。

    皇宮的另一處,衛陟負手站在窗前,低眼看著禦醫給華湛施診。

    華湛昏迷許多日,這些日子,他將伺候華湛的宮人遣散些許,又派了自己的心腹親自照顧,順便保護郡王安全,一切雖然順利。可是,華湛不醒。

    郡王不醒,沉玉謀害皇嗣之罪便難以坐實。

    是時,有人身著青衣,快步跨入屋中,走到衛陟跟前,附耳說了些什麽。

    衛陟眸底精光一閃,隨即便笑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陳大人平時呆板守舊,這迴倒是好樣的!”

    年輕的小將軍壓低聲音道:“文武百官聯名上奏,可是這也太不是時候了,陛下又病了,折子遞交不上去,又當如何?”

    衛陟搖了搖頭,“這其中的算計,你還得多學學。”他低聲道:“越是遞交不上,越是要硬著來,陛下病重,又不是陛下駕……出事了,此事針對沉玉,非得帝王親自受理,答複百官方休,任他沉玉如何隻手遮天,也不得不讓步,否則就是在昭告天下,女帝如今受製於他。”

    小將軍還是不懂,抬手撓了撓頭發,又壓低聲音道:“不是說陛下寵信沉玉嗎?既然如此,又有什麽用……”

    “並非如此,陛下曾有授意,此計鋌而走險,但是如此局勢,不破便不可立。”衛陟想到此,也是心生感慨,道:“她的謀略膽識,我身為男子,也是難以企及了。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幾日前他告知女帝真相,便暗自憂心她自此萎靡不振,隨後便傳來女帝再次大病的消息,他心底咯噔一聲,便有些料到……沉玉或許又出手了。

    他怕的是女帝這迴難以脫身,單憑他們這些外臣,若真的強硬行事,恐怕會傷及女帝。

    隨後,女帝借宮人之手傳出消息,吩咐他如何如何,隨後他便聽聞那宮人迴去之後,因犯錯得罪沉玉,被當庭杖殺。

    他當即便被如此狠辣的行事手段驚出了一身冷汗,饒是他縱橫沙場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可怕之人。

    與其說他骨子裏是個人,不如說是野獸。

    掠奪著,而危險著。

    太醫收了針,起身朝衛陟走來,小將軍立刻止住了竊竊私語,默然站在衛陟身後。

    太醫道:“郡王殿下病情轉好,應是會在這幾日醒來。”

    衛陟抬手抱拳道:“有勞太醫了。”

    “大將軍與下官客氣。”太醫笑了笑,複又叮囑道:“郡王殿下元氣大傷,但是醒後,千萬不可食葷腥之物,此毒下得頗為毒辣,調理還需循序漸進。”

    衛陟暗自記下,抬手命人送走太醫,隨即走向床榻。

    少年臉色蒼白,長發披散,原本清雋纖瘦,如今更顯得脆弱無比。

    衛陟歎了一聲,喃喃道:“殿下,還不早些醒來,護著你的姐姐嗎?”

    成親王身子欠安,世子為人不喜,藩王蠢蠢欲動,平南王自身難保,真正適合站起來號召的皇室正統,也隻剩下華湛了。

    他該成長起來了,無論是為了他的阿姊,為了天下,還是他自己。

    雖是區區郡王,卻也是華儀暗中立下的皇太弟。

    如此,還怕什麽底氣不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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