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用膳過後,平南王世子便來求見女帝。

    正是午休的當兒, 華儀靠著沉玉看書, 隻覺溫暖舒適, 渾身綿軟, 十分不願意起身去見旁人, 不過她也不會真懶到那種地步, 隻懶懶地多賴了一會兒, 便不情不願地起身了。

    沉玉見她麵上有不耐煩之色, 耷拉著腦袋喝茶,模樣別提有多不情願, 忍不住笑話她道:“陛下堂堂帝王,見個人而已, 何必擺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

    華儀拿過熱巾敷眼, 口中含糊道:“他華铖哪有朕補覺之事重要。”

    敘舊事小,犯困事大。

    也不知華铖是怎麽做到這麽沒有眼力見的, 朝中大臣近日都不敢隨意打攪女帝,下午覲見更是不要命了,哪有人初來京城,什麽都還不打聽, 就直接往女帝槍口上撞的?

    女帝是什麽脾氣?

    打攪陛下養病休息,無異於拔老虎胡須。

    入宮來住, 來日方長, 華铖好歹也是個親王世子, 她也沒有主動害他的道理。

    誰料想他這麽坐不住。

    心思急躁, 城府不足,如她所料,也出乎所料。

    華儀抬手喝了杯茶,淡淡吩咐道:“把禦花園涼亭收拾出來,讓世子在那處等候,朕隨後就來。”

    常公公忙應了聲,彎腰小步退出暖閣,出去交代了。

    華儀低眼盯著麵前光潔的桌麵,黑眸並不聚焦,淡淡思忖著事情。

    沉玉放下東西起身,拿過一邊掛著的墨色披風,道:“陛下轉過來。”

    華儀倏地迴神,轉身抬頭。

    沉玉抖開披風,動作嫻熟地為她妥帖地係好帶子。半身披風領口以金線紋著鳳尾,雪領茸毛襯她白瓷般的肌膚,顯得她更精致安然。

    他道:“外麵風大,既然想去涼亭,便要注意著暖和。”

    “嗯。”她踮起腳尖,在他微涼的下唇上輕輕啄了一口。

    帝王移駕來至禦花園時,華铖正坐著賞花。

    遠遠便見浩浩蕩蕩宮人走來,恭敬肅穆,不敢有絲毫造次。再看他們衣著皆像禦前宮人,華铖便收迴目光,抬眼看去。

    華儀自禦輦上提著裙擺步下,慢步走上涼亭,華铖忙起身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華儀頷首道:“免禮,坐。”自己已率先坐下。

    涼亭內設長案,上麵擺著熱茶酒盞、水果糕點等,木製山水潑墨屏風置於亭內,紗簾帷幕垂落,另有一雕花黑檀木榻,是為專女帝備著的。

    華铖落座,暗覷華儀麵色,看她眉目清淡,精致五官一如宮宴之時,紅唇水潤,僅僅隻是一個不經意的眼風,眼尾已掠得極長。

    美,卻是無人膽敢冒犯的美。

    隻是略微不同的是,華儀看起來似乎有些疲倦,看來,人人都說女帝病了,似乎也不是空穴來風。

    隻是她病歸病,華铖又不是瞎子,自經過那次帝王壽宴,他便早已瞧出皇權集中於一人之手,女帝羽翼早已豐滿的局勢來。

    麵前這人,雙九年華,與他的世子妃一般年紀。

    他的妻子溫柔嬌怯,謙卑柔順,恪守女則之道,被誇作賢惠端方。

    麵前的帝王含威不露,風流半斂,一個漠然的眼神,便能讓人心驚膽戰。

    華儀的右手隨意擱描金扶手上,廣袖斂在膝頭,對華铖親切地問道:“在宮裏可還習慣?”

    華铖答道:“宮裏自然比宮外好。”

    華儀笑了笑,淡淡道:“那便好,朕這迴也沒顧及你自己的意願,朕……幼時玩伴不多,先帝子嗣稀少,想來,你與朕算是格外親近的了。”

    華铖含笑道:“隻是陛下到底是君,臣幼時不曉事,如今不敢輕率,唯恐冒犯龍顏。”

    華儀抬起茶盞遞到唇邊,半掩笑意,道:“一個個都這樣,非把朕弄成一個孤家寡人不可。”

    華铖亦微抿一口茶,挑眉笑道:“不敢,不敢。”

    兩人對視一眼,華儀放下茶盞,說:“朕年幼即位,到如今已有八年,自朕即位,便無暇再與各宗親聯絡感情……這些年,皇叔在藩地盡忠職守,朝廷無需格外管轄,倒是給朕方便了不少。”

    華铖道:“分內之事罷了。”

    當下卻留了個心。

    華儀誇平南王盡忠職守,此前修建河渠之事,平南王便與朝廷有過摩擦。

    那時鬧得不太愉快,兩邊都未討到好處,工部尚書離京至今未歸,隻是他向來為女帝心腹,也不知那事究竟有沒有告訴女帝。

    人人都說女帝眼裏揉不得沙子,但在華铖看來,她或許……比誰都能忍。

    華儀再與世子閑話片刻,提及藩地瑣事,朝廷政事,以及幼年迴憶,偶有發笑,氣氛越來越輕鬆。

    華儀偶有咳嗽,雖談笑自若,細心者卻不難看出女帝眉心的倦色,精致的妝容遮不住墨瞳的暗淡無光,看似沒什麽大病,也著實有些不正常。

    華铖眼色微深。

    他在心底思忖片刻,才提出下棋,華儀命人拿來棋盤,便與他開始對弈。

    九月落英繽紛,花瓣夾著風卷入紗簾,落在棋盤之上,湖心錦鯉出沒,水波蕩漾,清風徐來,日光被恰好阻隔在外。

    白玉棋子敲擊木盤的聲音清脆悅耳,四下安靜地隻有風聲。

    華儀往日與沉玉對弈,被他的屢屢退讓給慣壞了,本就棋藝不算精湛,此刻滿心不耐,倒完全不是華铖敵手。

    華铖原先隻是試探,他覺得女帝棋藝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如今隻想大概了解她的精神狀態,卻不想遭遇如此荒唐一局,先攻後退,後知後覺地開始退讓,倒讓棋局顯得有幾分滑稽了。

    常公公侯在女帝身後,也暗中觀察棋局,看得眼皮子直跳。

    華儀還耐著性子胡亂走棋,她雖然棋藝不精,卻也不蠢,一局棋能下到現在她還沒輸,不是華铖放水,還能是什麽?

    她連下三局,擲開手中棋子,道:“不下了!”

    華铖抬頭,不知緣由。

    “讓著朕不累嗎?”華儀道:“朕看著都累。”

    華铖忙笑道:“怕掃了陛下興致。”

    “日後朕讓湛兒陪著你下,那小子自詡棋藝過人,猖狂得很。”華儀起身,拂袖道:“今日便到此為止。”

    華铖也跟著起身,抬手施禮。

    宮人按序退下,帝王擺駕迴宮。

    待所有人陸續退下,華铖才直起身,眉頭皺得死緊。

    從藩地帶來的小廝原先隻遠遠地侯在湖邊,這才趕緊上前,問道:“殿下,女帝應該沒有為難您吧?”

    華铖搖頭,低聲道:“她如今虛虛實實,我也摸不準她的態度。”

    小廝“啊”了一聲,緊張道:“那……殿下打算下一步怎麽做?王爺此前再三交待,千萬不可與陛下長久周旋……”

    平南王萬事謹慎周到,自然能猜到女帝存了幾分他心。

    先帝在時,顧及兄弟感情,後人評判,絕不對平南王下手,反而兄友弟恭,給足了麵子。

    新帝即位,本就是個變數。

    何況……華儀乃孝睿皇後所出嫡女,皇後生前便與平南王不太和睦,華儀一個公主,即位之前也未曾讓人重視,後來也隻與成親王走得極近。

    錯便錯在平南王以為女帝無能,從一開始便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以至於如今藩王一個個都不老實,少帝想殺雞儆猴,自然想選平南王這隻雞。

    華铖偏頭掃了小廝一眼,道:“女帝何必與我周旋?我在京中勢單力薄,根本就是任人宰割。怕就怕……她根本就已經做了不利於我的打算。”

    小廝垂下眼,眉間難掩擔憂之色,“可是,王爺這些年也不曾惹惱女帝,為什麽偏偏在這個關頭……”

    華铖麵上盡是冷笑,振袖道:“什麽叫惹惱?父親擁兵自重,治下藩國獨立於朝廷,這便是惹惱。”

    南宮小苑深處,穿過拱門,掠過壓低的繽紛樹影,桂花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芬芳襲人。滿樹嫩黃,牆邊藤蘿舒展,七彩鳥雀停在枝頭。

    沉玉站在院落中,橫執玉笛,慢慢吹奏一曲。

    笛聲悠揚,穿透厚牆,攪皺了一池碧水。

    他一襲紫袍,華貴而內斂,布料質感瑩白,融入了滿園生氣勃勃之中,給側顏也帶上了一層暖意。他的眸子掠過麵前的的每一處,又不作任何停留,天光摻著美景流入眼底,讓他的墨瞳泛著燦爛光華。

    華铖剛剛踏入拱門,便見這佇立的挺拔背影,清雋風雅,風華無雙。

    華铖微微抿唇,並不出聲打攪。

    一曲畢,沉玉放下玉笛,頭也不迴道:“何事?”

    華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公子知道是我?”

    沉玉轉身,目光落在他臉上,隨即便掠開,冷淡道:“我這小苑,偏僻冷清,尋常人此時來訪。”

    華铖點了點頭,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分明是沉玉出身低賤一分,兩人相對而立,卻偏偏是他有些感到局促緊張了。

    許久,華铖才問道:“公子方才吹的是什麽曲子?我似乎有些耳熟。”

    沉玉正打算入屋,聞言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微帶笑意道:“是南方的‘弦音調’,殿下聽過?”

    華铖這迴確定了,不禁笑道:“是聽過的,這是我平南王都的曲子,公子與我是一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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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發一章,今日還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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