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喘著氣,不理會他。「你你你……你家六妹昨天不是說要給那外地來的女大夫看病?」


    「是啊,她中午就看完病迴來了。怎麽了?這麽關心未來娘子?」


    那人緩了緩臉色,拍著胸脯道:「好險!真的好險!」說著拿起前抬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咦?今兒的茶怎地喝起來特別高檔?」


    店小二使勁賞了他後腦勺一巴掌,低聲罵道:「這茶給爺們喝的,你給我賠錢來!」


    壯漢咕噥道:「這般小氣,好歹是妹婿吧?你不知道,剛剛俺真的嚇壞了。」


    他停頓一下,似是覺得自己這番話很丟臉,又誇張道:「隔壁蔡三說,有三個惡匪衝進醫館裏,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砍哪!蔡三可是躲了許久才跑迴來報信的。」


    荀非和楊烈大驚,兩人猛地站起。


    荀非大喝:「醫館在哪?!」


    楊烈一愣,他正要集結楊府護衛們守好自己,卻不料荀非有此一問。


    那壯漢給荀非一吼,剛入口的茶湯險些吞不下去。


    他看了看這文質彬彬的新郎官,誠懇道:「這位爺,那些人兇神惡煞般,吳某奉勸你,不要過去找死。」


    荀非惡聲惡氣道:「我說醫館在哪?!」


    楊烈沒見過這般兇狠的荀非,雙腿一軟,跌坐到凳子上,卻碰到痔瘡,讓他疼得嘶了一聲。


    壯漢給瞧怕了,忙應道:「在村子人口處石橋旁的藥堂,那女大夫在那暫時做坐堂大夫。」


    荀非二話不說,轉身抽了大福身上的長劍便衝進傾瀉而下的暴雨中。


    楊烈絲毫不知荀非會武,見平時蔫巴巴、一副玩世不恭的荀非抄劍如此順手,不覺瞪大了眼睛,暗怪自己太不小心,沒有多加防範,萬一苟非哪天記起舊仇,給自己這麽一下,他的老命哪裏還在!


    思及此,他全身一癱,從凳子上摔到地板上。


    餘平盯著落在門口的烏紗帽,喃聲道:「笨蛋師哥,明明那麽在意。」和大福對視一眼,便欲隨著荀非奔出去。


    【第十一章】


    荀非騎著烏騅馬飛速找到了醫館,一入門便見三名蒙麵漢子正不由分說地隨意砍殺。


    其中一名佩掛金色領巾的漢子似是頭目,見到荀非穿著官服,還一身狼狽,便輕蔑道:「小官兒,有沒有看到一個亂使銀針的女人?說出來爺饒你一命。」


    荀非迅速掃了遍滿地慘況,心中怒不可遏,抄起劍便欲速戰速決。


    那人惱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爺就陪你玩……」劍身忽地擦過他的咽喉,若非身後同伴拉他一把,就差那麽一寸,他便要命喪黃泉。


    那頭目大怒,隨即凝神發招,竟是想致荀非於死地。


    然而荀非自幼與龍門派有著劍仙之稱的張靜定習武,龍門劍法冠天下,荀非苦讀之餘,便是練武,此刻不要命的瘋狂砍殺,又招招致命,沒幾下那頭目便被廢了一隻膀子,嚇得兩名同夥趕緊繞到荀非身後想為頭目助陣。


    荀非心下急如星火,隻想快些擺脫他們去找墨成寧,因而發招更是狠辣,招招直指三人要害,一招「撚燈芯」便取了三人各一隻招子。


    荀非收了勢,冷聲道:「還打嗎?」


    三人此時已知根本打不過他,各自神色痛苦地掩起不住流血的瞎眼,隻有那頭目被廢了一隻臂膀,另一手握著劍,連搗都無法搗。


    「不打了、不打了……」三人連滾帶爬,不顧雨勢,急急出了藥館。那頭目一見神馬般的烏騅馬,心下又生歹念,爬上了馬背重重一踢馬肚。烏騅馬認主,力氣又出奇的大,仰頭一甩便將那頭目甩成一攤爛泥。同夥趕緊去扶,一探鼻息,已然死了,便拋下頭目屍首,逃入黑夜之中。


    屋內荀非自是不知屋外動靜,殘燭文火中,就見屍橫處處,個個衣衫染血,已看不清本來麵目。


    荀非臉色慘白,絕望地大吼:「墨成寧!」


    無人應答,或是說,沒有活人應答。


    荀非發白的薄唇顫抖著,隻要見到倒臥的女子便抱起來細看。如此看過了一具具屍首,時間每過一刻,救迴墨成寧的可能性便下降一分,荀非一顆心漸涼。


    待翻找完整間醫館,皆無他熟悉的麵孔,也沒見到醫館大夫,他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


    興許她還活著。荀非開始觸摸牆角,想著會不會有機關密道,他語音顫動:「總是要找到你……我才能安心。」


    身旁的鐵製藥櫃發出嘎吱聲響,荀非霍地轉身,發現鐵櫃上層層格格的抽屜皆是裝飾用,實際上是一大麵鐵門。


    此時裏頭竄出一條黃色身影,荀非狂喜道:「成……」隨即頓住。


    隻見一名身著豔黃衫子的中年女子拍著臀部髒汙,驚魂稍定地道:「多謝這位少俠,老娘的命差點兒沒了。」


    女子體態稍嫌臃腫,一張蒼白臉麵還掛著一絲驚惶,她拍了拍苟非肩膀,歉然道:「我最近在養傷,動不得刀槍,否則區區鼠輩何足畏懼。感謝少俠,不過我現在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你的。」她在身上四處摸索,終於掏出一根銀針、一包藥粉。「這樣吧,這銀針沾藥粉插到食物中,若是變色的話,食物大多是有問題的,行走江湖難免碰到不肖小人,這送給少俠試毒。」


    荀非一愕,並未接過,傻了眼道:「你便是這些天在這行醫的女大夫?」連尊稱都省了。


    那女子奇怪道:「是啊,不像嗎?嘖,老娘平時殺人如毛,難得發發善心來積個陰德,倒給他們招來殺身之禍,真是的。」


    荀非心頭大悅,一時說不出話。


    中年女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想這青年大概是頭一次傷那麽多人,又一次見到一堆死人,嚇傻了吧。她喚道:「嘿,你不要這銀針嗎?」


    苟非迴過神,看了銀針一眼,隻覺十分熟悉。


    「女俠可識得袁長桑?」


    女子努起嘴,盯著荀非看。「左右少俠也不能拿我怎樣,便告訴你吧。我姓巫名柳兒,是袁長桑的師姐。」


    荀非恍然大悟。「這銀針和藥粉,女俠還是留著用。」


    巫柳兒聳肩道:「無妨。」又嘖聲道:「就跟他們說老娘醫術沒有師弟強,偏要找我。這下好了,醫死了那嬌滴滴的寨主,居然就纏著老娘尋老娘晦氣。」


    她一抱拳,道:「感謝少俠行俠仗義,就此別過。」言罷便使出獨門輕功「飛燕蹴英」,短胖身子竟真如小鳥輕點枝椏上的花朵般,東一點,西一點,待定睛一看,卻已去得遠了,輕功造詣之高,令人驚駭。


    苟非走到外邊,腳步有些踉蹌,在她生死未明的瞬間,他的心意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孤身立於傾盆大雨中,堅實的背挺得筆直,柔聲道:「如果複仇的代價是失去你,那我甘心一輩子當荀家的罪人。」


    客棧這頭,餘平和大福在衝出門前被壯漢叫住。


    兩人一齊瞪向他,雖然他們相信區區三個毛賊對荀非來說構不成問題。


    壯漢問出心底疑惑:「爺們和巫大夫是舊識?」


    大福未答,餘平怪聲叫道:「什麽巫大夫?」


    「大概這麽高、這麽寬的慈祥婦人,醫術卻是個了得的,真真深藏不露。不過……唉,這下可惜了一個人才嘍。」


    「……」說得這般雲淡風輕,也不想想受害的都是你們村子的人。


    餘平搔了搔頭皮。「不對!」下一刻即拽著大福至前台隨便抓了三件油衣奔入雨中。「師哥這下冤大了!」


    是時,五靈山深處,一名年輕女子悄然立於木屋外頭。


    「大哥……」


    濃眉大眼的男子轉身,驚喜道:「成寧,你迴來啦。大哥功力已完全迴複,正要去和你會合呢!」袁長桑拎了拎手中包袱。「你可找到玦兒了?」


    墨成寧覺得這個口太難開,便字斟句酌地道:「大嫂她……」


    袁長桑見她滿麵歉疚,不禁感到失望,卻安慰她道:「沒關係,大哥一起去找,定能很快找到玦兒。」


    墨成寧深吸了口氣,自懷中取出斷成兩截的玉玦及銀簪。


    「大哥,她死了。這是她留給你的玉玦,你看看,當能辨清真偽。」


    袁長桑包袱落地,死死瞪著她手中玉玦。


    光陰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墨成寧淡然垂目,袁長桑屏住了唿吸。


    恍似過了幾千年,袁長桑終於踩過自己破碎的心,抖著雙手接過斷裂的玉玦。


    他將玉玦斷裂處接合,拚湊出「李」字。


    「她不肯迴我身邊,是嗎?」袁長桑淡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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