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楊府替她安排的客室,墨成寧將楊芙所有症狀寫下,看了數迴,長歎一口氣。


    楊芙分明是中了血牡丹的毒,多年來日積月累,慢性成疾。


    墨成寧遺走丫鬟前,稍微旁敲側擊,問了下楊府一直以來的用餐情況。


    在楊芙發病前,楊烈一個月會吃一次禦醫長配合寒溽時節調配的養生餐;楊芙發病後,楊烈吃養生餐的次數更加頻繁,不僅陪著女兒,同時也養身子。


    據那丫鬟說,楊烈雖是陪著楊芙一塊兒吃,但餐食內容根據年齡還是不大一樣;而餐食用料珍貴,楊烈舍不得讓他人試毒。


    是認定禦醫長不致膽大到對他的膳食做手腳?


    墨成寧拚拚湊湊,總算將事情兜在一起,大致厘清了荀非原來的計策。


    血牡丹得來不易,楊芙所中之毒,很可能便是荀家買通楊芙丫鬟,在茶點中長期對楊芙下毒。看得出來劑量不多,否則不可能一拖就是十多年。


    至於為何不在楊烈養生餐食中下毒,大抵是因為當時禦醫長是荀家人,不願讓荀家與此事有所牽連。待得荀非依旨尋她這江湖郎中來,隻要威脅利誘便可命她對楊烈下毒,如此一來,楊烈一命嗚唿,卻與荀家毫無關係,她則可能因謀害老臣而受牢獄之災。


    想通此層,墨成寧冷汗直流。莫怪荀非放棄此計劃,轉而布下石家小姐的線。


    她一夜無眠,輾轉不寐到天明。


    翌日,她急忙到楊芙房內,交代楊芙除了她給的食物,其餘包含茶水一概不能食用。


    墨成寧見一名粉色衣裳的丫鬟麵色微變,便笑道:「楊姐姐,這是為了配合療程,你且忍忍。」


    楊芙無所謂道:「隻要快些治好,我什麽都能忍。」


    墨成寧心中憐意頓起。這女子的大好青春因上一代的糾葛而在床上虛耗,左右她需治好楊芙才能離京,她決心要徹底還楊芙一個無病無痛的身子。


    三個半月後,楊芙麵色紅潤,已與常人無異。這期間,她監視著廚娘做每一道楊芙的餐點;同時,皇帝向皇太後通報,他的不舉之症也「恰巧」恢複正常。


    墨成寧入宮領了皇帝與皇太後額外給的賞賜後,取了幾張銀票,其餘皆讓鏢局給送迴瑤國墨府。


    明日便要告辭楊府,離開這繁華京師,她發狂似地想見荀非。


    好不容易替楊芙清盡體內毒素,將她養成一個康健瑩潤的人兒,總不能再讓那丫鬟害了去。


    算算日子,荀非明日休沐,墨成寧說服自己,必須去問個明白。


    她聽楊芙說,荀非的二伯是翰林學士,明日她兄長要率十多名儒生至荀府商討郷試改製事宜。墨成寧琢磨一會兒,上街買了襲青布儒裝。


    一早,趁著楊烈未起,辭別依依不舍的楊芙,投宿三裏外的客棧。


    她換上青衫,鬼鬼祟祟地在荀府外牆徘徊,正當她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記錯時間時,五輛馬車緩緩而來。


    一群青衿子弟晃過眼前,墨成寧一隻手伸人袖袍中,捏了捏胳膊,壓製內心狂竄的不安。她學著一旁儒生擺了擺繡著山水的綾絹扇,搖頭晃腦地行至門前。


    門口荀府大總管正笑容可掏地檢視請帖,墨成寧暗叫一聲不好,又摸迴牆外連連歎息。


    不管了,豁出去!她忖道:碰到人便假裝是迷路的儒生,被識破頂多被趕出去罷了。墨成寧牙一咬,利落地翻過不高的石牆。


    墨成寧落在井邊,正在打水的丫鬟一見驚叫,要去喊人來捉賊,墨成寧連忙拂過她背上穴道,又點了她啞穴,將之挪到樹下,讓她背靠著樹幹。墨成寧點穴功夫火侯雖不夠,但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卻是綽綽有餘。


    「荀公子……荀非在哪兒?」她壓低嗓音,裝著男子口吻。


    那丫鬟直搖頭,墨成寧恍過神。「忘了解你啞穴。」她才解開丫鬟啞穴,丫鬟立刻放聲大喊:「有賊!」嚇得墨成寧趕緊搗住她嘴,再封住她的啞穴。


    看來不能指望這孩子了……


    「小姑娘,對不住,我沒惡意,隻是尋人說幾句話便走,你一個時辰後便可以行動了。」她將丫鬟藏好,閃身人府內。


    她胡亂行走,隻要遇上丫鬟小廝便假意詢問茅廁在哪,倒也沒引起懷疑。


    就在她快要放棄、動起歪腦筋,想著是否該捉個丫鬟以刀逼問荀非去向時,手腕忽地被人拽住。


    她驚愕地垂下頭,怕被人認出是不請自來的假儒生。


    她幹咳一聲,瞅著來人袍角,使出萬年老招:「這位公子,小生迷了路,不巧闖入此處,還望公子見諒。」


    那人失笑,鬆開扣在她腕間的指掌,墨成寧正欲道謝,身體霍地騰空。


    她驚恐地睜大雙眸,被橫抱起的身子不由得和來人打個照麵。


    荀非。


    「荀……」墨成寧的聲音縮迴喉裏。三個多月不見,抱著見最後一麵的心情,竟是此種情況。


    「墨姑娘,當真是你!」荀非目光灼灼,驚喜地看著懷中人兒。


    這些日子,他想她、念她,夢裏是她小巧可愛的倩影,清醒時是她柔軟的笑語,每每去楊府,他總想闖人內院找她。思念成狂,他是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


    「荀公子,放我下來。我是來問你楊府丫頭的事。」她咬著唇淡淡道。


    荀非抱著她走向書房。「你放心,我迴京第一件事便是令她停止下藥。」


    「我迴京才知道皇上有那毛病……委屈你了。」


    聽他語氣,墨成寧後頸一陣酸麻,抬眼望去,荀非哪裏是在替她委屈了?他眼中分明帶著醋意。


    墨成寧板起臉,忍著笑意。「荀公子,我沒有。」


    荀非眉眼染上幾分喜色,墨成寧又好心補充:「楊芙說皇上沒問題。」


    他飛速一想,大致推敲出個中因果,笑道:「甚好,不然我可心疼。」


    他讓她坐上紫檀木書案,雙臂撐在她兩側,溫聲道:「成寧,你可想我?」


    墨成寧心頭一軟,著迷地看著他冠玉般的臉龐,半晌撇開嫣紅麵頰。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除了問那丫頭的事,是來順便道別的。」


    荀非嘴角一彎,舉起右手解開她的書生頭巾,烏黑秀發立時直瀑而下。


    他貼著她額際,啞聲道:「在絕響穀裏,我是看見了的,你當時便讓我想入非非。」


    墨成寧想起那日她站在杏樹下散著一頭青絲追著李玦跑的模樣,一張俏臉登時紅似火燒。


    荀非瞧著她在燭火下紅撲撲的麵容,心中再難把持,吻上她的眉間。在她反應過來前,荀非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玲瓏下巴,墨成寧心神迷亂,閉上眼任他恣意妄為。


    荀非迷醉一笑,輾轉吻著他心中想了幾千遍幾萬遍的紅唇,懷中嬌軀攤軟,他順勢將她半壓在案上。


    他抽出環住她纖腰的左臂,以手背輕柔地撫著她的麵頰,側過頭輕吻她的耳廊。


    「成寧。」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喚。


    「唔……」她摟著他赤紅發燙的頸子。


    「別走好嗎?委屈你做我側室,我荀非承諾你,今生不碰其它女人。」


    墨成寧腦中紛亂,隻剩意亂情迷,聽著他的軟語請求,她動搖了。


    「好……」


    荀非聞言狂喜,俯身湊近她頸窩,瘋狂而眷戀地吻著她雪白凝脂的頸子。兩人氣息益發不穩,荀非情不自禁地探向她衣襟。


    墨成寧伸臂欲迴抱,觸到他腰際時,手指一片冰涼,令她倏地清醒。


    那是一枚玉環,石家小姐的玉環。


    她抽迴手,雙目緊閉,使力推開身上男子。


    荀非一愣,不明所以,直至她伸手托起他腰間玉環。


    墨成寧仔細瞧著上頭刻紋,淡聲道:「石芸珊,這是她的名嗎?」


    「是。」荀非扶住她略微顫動的肩頭,將她摟入懷中。「承諾不會變,我今生隻會有你。」


    墨成寧掙開他的懷抱,跳下書案。「且讓我想想。」


    荀非整整紊亂衣衫,小心翼翼地瞧著她,卻無法從她表情窺視她的內心。


    墨成寧燦然一笑,撫平荀非衣上皺褶,柔聲道:「我在這兒想想。」


    荀非頓生希望,笑道:「我去叫人添一副碗筷,午飯時介紹你給長輩們認識。」


    墨成寧含笑應了,目送荀非俊朗的背影。


    她歎一口長氣,鋪紙研墨。


    要害另一個女子成為怨婦,要共享丈夫,她還辦不到。


    一盞茶後,荀非抱著一襲女衫進書房,空氣中還有她身上的幽香,人卻去得遠了。


    他將衣衫隨處一放。自父親被送入宮後,他頭一次這般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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