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大嫂。」她向李玦一笑,站起身,恰對上荀非灼灼的目光。


    她臉一熱,僵硬地把小缽塞到李玦手中,便要逃離現場,卻驚覺哪兒都去不了,隻好躲到烏騅馬後麵,微微喘著氣。


    荀非炙熱的目光追隨著墨成寧,笑道:「上馬吧。」


    李玦隻覺兩人之間似多了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卻又無從說起。她無心管那麽多,隻在上馬前悄悄迴頭,將碧岩及紫色花海盡收眼底。


    【第九章】


    烏雜馬負了三人重量,迴程又不若去程時那般趕路,因而三人拖了五日才走出噬魂森林。出了森林,荀非體諒兩個女孩的疲累,在市集替她們招了輛馬車,自己則騎乘烏騅馬在前方領路。


    數日後,烏騅馬並馬車踩踏著夕陽餘暉到了蘇州的客棧。


    「師哥,你迴來啦!大福、二福、小福快出來!師哥迴來啦!」餘平手上還抓著擦拭武器的布巾,在前頭晃著。


    「老遠就聽到你在喊,全客棧的人都知道我來了。」荀非笑道。


    餘平探頭探腦咦了一聲,道:「墨姑娘呢?」他悄悄觀察荀非神情,不像遇劫的樣子。


    「後頭車裏。」他翻身下馬,取出碎銀付車錢。


    「那你們有請到那尊叫李玦的……」餘平驀地屏息而立,癡愣愣地盯著馬車前方掀起的帷幕。


    那是一雙白瓷般的纖手,無瑕的臉蛋,一身黑的冷豔,火紅腰帶襯著纖細腰肢,美眸半垂似醉非醉,正含著笑意朝他看來。餘平下意識抹了抹臉。


    「請到哪一尊?」李玦的聲音如銀鈴一般拂過他心頭。


    餘平張著嘴,擠不出半句話。


    荀非輕敲餘平腦袋,提醒他失態了。幸虧他臉黑,看不大出已麵紅耳赤。


    墨成寧緊接著跳下車,忍著笑意板起臉道:「餘公子好生無禮,有這樣盯著我家嫂子看的嗎?」


    李玦淡淡一笑,挽著墨成寧的手進客棧。


    餘平恍若未聞,訥訥道:「師哥怎麽帶了個仙女迴來?」


    荀非無奈地搖了搖頭,徑自進屋吩咐店小二備房事宜。


    是夜,除了隨從三福兄弟留守客棧,餘平帶眾人上當地小酒樓用餐,因李玦相貌太過出眾,他特地吩咐店小二尋個僻靜的雅間給他們。長方木桌上,擺著鬆鼠鱖魚、雪菜肉絲、醬鴨、薑蔥炒蟹肉及一碟定勝糕。李玦掃了一遍桌上菜色,木筷停在半空中,一時無從下手。


    見餘平不安地搓著手,墨成寧暗暗好笑,便以眼神詢問李玦。


    李玦笑道:「多年沒吃外頭的菜,這幾年咱們在穀內自給自足,吃慣清淡些的,今日見著著實新鮮。」


    「餘平怕你舟車勞頓餓壞了,特別吩咐店家上幾道拿手菜。」荀非淡聲笑道。


    隻見餘平腰杆挺得老直,有意無意地觀察著李玦的神情。


    李玦聞言抬頭瞅了餘平一眼,餘平馬上衝著她討好一笑,立即夾了一隻醬鴨腿放到李玦碗裏。「不過就一些當地家常菜,李姑娘別客氣……」他欲再說幾句,但平時就不甚靈光的腦袋這時更是一片空白,便隻剩傻笑。


    李玦也不推辭,香甜地吃將起來,看得餘平一癡一愣。


    她眼眸晶亮,讚道:「好手藝!真想打包帶給——」她赫然止住,明眸忽地閃爍不定。墨成寧心喀噔一跳,直覺李玦含在嘴裏的話語未必如她所希望,便垂著眼,待她說完後半句。


    誰知李玦話鋒一轉,扯起嘴角一笑,道:「今晚真是有勞餘公子……對了,我姓李名玦,是迷蝶派弟子,這你是知道的。我剛才一迴想,荀公子武功似是龍門派一路,餘公子也是麽?」


    餘平先是訝異地瞧荀非一眼,心下嘀咕怎地師哥會和她交上手,聽她問到自己,又覺受寵若驚,便緊張兮兮地答道:「是……是呀,咱倆是龍門派,師承張靜定。」


    李玦緩緩起身,正色道:「九年多前敝派遇劫,逃亡途中曾於貴派清水觀暫留一宿,貴派不僅掩護我們,還供我們餐食,大恩不言謝。」語畢便朝兩人深深一鞠躬。


    兩人忙不迭站起虛扶了一把,荀非笑道:「舉手之勞罷了。再說這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主意。」


    餘平奇道:「原來當年那些人是迷蝶派,我怎地對你沒印象?李姑娘生得這般,我說什麽都不可能忘記呀。」說完又覺得自己唐突,幹笑了幾聲。


    李玦不甚介意地笑道,「我當時戴著帷帽,又隻十五,餘公子會對我有印象那還得了。」又歎道:「就為了一張藏寶圖,竟引來一群瘋狗。」


    三人對藏寶圖一事皆感好奇,但礙於那是別派私事不好過問,此刻聽李玦自行提起,便順勢問了一句。


    李玦懶懶道:「尚未找到呢。當年進噬魂森林前,張總管自告奮勇去尋寶庫地點,我們約定好等他找到後便來絕響穀取鑰匙,但至今仍無消無息。」


    「說到張輝……」餘平搔搔頭皮,「他不知如何找到我們住宿的客棧,還認出我和師哥是一夥的。」


    「那咱們豈不是得罪了他老人家?」墨成寧輕聲叫道,畢竟當初絕響穀的地圖是半哄半騙得來的。


    「他倒是沒生氣,隻是隔三差五就來問:那小子跟小妮子迴來了沒?要問李姑娘的近況。應該過幾日還會再來。」他嘴一癟,皺眉道:「怪纏人的。」


    李玦聞言,水亮星眸裏流逸光彩,墨成寧有心成全她的孺慕之思,便建議:「那咱們在客棧多留幾日,不急吧?」說著便看向荀非。


    「不急不急,留個十天半個月也無妨。」聖上給了他五百日去找方氏兄妹,這才過了將近一半,他還盼能拖一刻是一刻。


    「多虧他老人家還惦著我……謝謝你們啦,請受小女子一拜。」墨成寧正要伸手去扶,卻見她坐在原位憋著笑,兩隻手撐著桌麵,頭誇張地向前一折。


    餘平哈哈大笑。「還有這種磕頭法,那……請受我迴禮。」


    一來一往間,方才稍嫌僵滯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一頓晚餐和樂融融,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結束。


    午後,天氣悶濕難耐,翻滾濃雲中傳來陣陣悶響。李玦坐在客棧一樓,螓首輕靠窗檻上,纖白指頭時不時敲著杯緣,麵上滿是煩躁。荀非和餘平前去驛站取京城來的信件,墨成寧則為了籌措即將用盡的盤纏,至鄰街相熟的醫館搭手。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茶獨飮,不知欲待誰?」一名藍衣青年徑自坐上她對麵木椅,右手指輕輕彈了彈另一隻空茶杯。那青年頭巾下生著一雙吊眼,正骨碌碌地打量她。


    李玦白眼一翻,又來一個搭話的!留宿客棧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打發無數輕薄浪子,若不是怕張輝來訪時見不到自己,她才不願坐在這裏。


    「別在我麵前念酸詩,姑娘我大字不識一個,隻是個鄉野鄙人,公子怕是找錯對象了。」她冷著臉胡謅,隻想快點擺脫這酸儒生。


    那青年吃了癟,張嘴微愣,神色很快恢複正常,又笑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小生並無惡意。隻是見姑娘眉間帶著鬱悶煩憂之色,小生雖不敢自稱聖賢之人,卻也讀過聖賢書,知讀書人應胸懷天下,憂民之憂,姑娘不妨將所憂所愁告訴在下,即便無法解決,心中也能鬆快些。」


    李玦隻覺他一番話如蒼蠅在耳邊嗡嗡不絕。在絕響穀時,何曾有這般枯燥無味的生活?心思一轉,便換副表情柔聲道:「公子好意,小女子也是知道的,隻是……這有一件事十分煩人,卻還真隻有公子能替我解憂。」


    那青年喜形於色,見她一雙水汪汪媚眼似要滴出水來,連忙道:「姑娘請說,隻要你說,小生一定辦得到。」


    「那你可不許反悔。」她笑道。


    青年隻覺一身骨頭都酥了,喜道:「那是自然。」


    「我瞧著你覺得煩,煩請從我麵前消失。」李玦嗔道,皮笑肉不笑。


    「等等……」


    「公子說過的話不作數嗎?」她輕柔地撫上腰間含光劍。


    青年臉色一變,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且這佳人似乎會武,便告了罪,悻悻然離去。李玦收住笑容,拿起一旁墨成寧替她準備的帷帽,咕噥著熱死了便戴上。


    「小妞兒,暑氣這麽重,我怕這黑紗會悶壞你的花容月貌。」背後傳來粗啞的笑聲,那人越過她,大刺刺坐上她對麵餘溫尚未散盡的木椅。


    才剛走一個又來一個,就是不讓她省心!李玦隔著一層薄絹氣鼓鼓地盯著來人,起身正要發作,滾字才到嘴邊,陌生的熟悉感卻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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