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不安再度盈滿內心,墨成寧見苟非四處摸索了一陣,並無發現機關,心中不免緊張了起來。


    荀非暗忖道:倘若是尋常岩石,還能借力翻過去,但這巨岩光溜無比不消說,還得攜著一名姑娘同行,萬不可能成功越過。


    他摸了摸岩石表麵,估量需在何處落足點地,又想:昔孫武認為犠附攻城為下下策,其原因為有敵以箭擾之,但如今無此後顧之憂,此法未嚐不可試試。


    「墨姑娘身上可有利器?」


    「僅匕首一把,銀針倒是不少。」她疑惑地看向他。


    「加上我身上餘平的橫刀一把,卻是不夠。」


    「苟公子要利器何用?」


    「我本想以利器插人岩石代替雲梯,未想材料不夠。」


    墨成寧喔了一小聲,道:「荀公子需要幾個落腳處?」


    「粗估約要三至四個。」


    俄頃,墨成寧忽然拾起地上包裹食糧的行囊,將食物盡數拿開,荀非則褪下身上的青蔥外袍,兩人相視一笑。


    「莫非墨姑娘想到的和我是同個主意?」


    褪去了外袍,荀非身上碧湖緞子的中衣襯得他更加灑脫俊朗,墨成寧不禁多看了幾眼,心中感歎這樣的人兒若在這陪她喪了命,豈不可惜?


    她笑了笑,迴應道:「咱們同時動手,便知你我是不是往同一處想啦。」


    當下兩人將手上布巾與袍子在尾端處結了個環,另一端緊緊係在各自的匕首與橫刀上。


    荀非後退數步,右手運勁,將手中橫刀射出,嗤的一聲響,就見橫刀已牢牢插入三丈高的巨石上,隻露出三分之一的刀身,而衣袍尾端的結環,則垂落在兩丈處。


    「走吧。」他說著便走向墨成寧。


    「等等,」她提醒道:「翻過這塊巨石,後方不知是陷阱或是深淵,即便大難不死,也可能非殘即傷……」她欲言又止,想叫他別去了,自己再多打幾個結環,慢慢爬,也能上得去,但話到嘴邊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毋須擔心,我定會保你我周全。」他頓了頓,又補一句:「信我。」他堅定的語氣如夏日和風,輕輕撫平她內心驟起的波瀾,她抿嘴一笑,拾起匕首,走近他。


    「得罪了。」他伸出左臂托住她的腰,提氣一縱,左足踩上垂墜半空的結環,再一縱,踏上三丈高的橫刀。


    墨成寧隨即遞上係著布巾結環的匕首,身子卻霍地一晃,驚險之餘顧不得害臊,急忙摟住荀非頸子。荀非接過匕首,右臂使力,將匕首射釘在六丈高處,這次除了握柄,其餘刀身全沒入了巨石。


    荀非帶著墨成寧,再一縱一躍,右足終於踏上匕首握柄。他個頭較墨成寧高出許多,已可見到巨石後的景致。


    他喜道:「墨姑娘,你識水性嗎?」


    「不識……難道……難道後麵竟是溪湖?」


    「目前瞧來是如此,待會我數到一你就閉氣,切記,要抱緊我。」


    墨成寧應了一聲,便聽得荀非已在倒數。


    「三、二、一!」


    他摟緊她腰,一躍一翻,落入了明澄如鏡的湖中。


    「撲通!」水鳥驚乍起,綠波擾湖心。荀非托著墨成寧腰身,遊到了湖畔,旋即上岸。


    從岸邊看過去,那烏黑巨石不僅是出入山穀的屏障,也兼水閘。兩人先前以為有天大的危難在這頭等著,料不到隻是一泓清湖,看著濕透的對方,兩人不可抑遏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轉身一瞧,這才確信已身在穀中。


    不大不小的湖泊宛若淚珠,點綴著小山丘頂端陷落的低漥處。不遠處一片綠林,渺無人煙,隻傳來啁啾鳥語與蟬聲,遠遠眺望,似乎才有嫋嫋炊煙與人家。


    俄而,荀非一摸包袱,想起方才為了減少負重,糧食盡數丟在了另一頭。「時候不早了,得先找戶人家暫歇,咱們現在身上少了防身武器,行事得小心點。」


    荀非站起身,往連著湖水的清淺溪流走去。


    墨成寧側頭頓了頓,追上前去,輕聲道:「荀公子,你有沒有聽到琴鳴歌唱聲?」


    荀非閉目細聽,果然有輕快樂曲自林中傳來。


    「看來是和樂的人家呢。」


    「咱們過去看看吧。」


    荀非瞧了她一眼,道:「照例別離我太遠。」


    墨成寧心頭一陣溫暖,低低應了一聲。


    沿溪而行,琴聲漸次清晰了起來,優美琴聲和著年輕女子的清脆嗓音,舊曲歌完,又吟新曲,餘音繚繞,極其婉轉動聽。


    「……山桃紅花滿山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是《竹枝詞》呢,在瑤國,人人對這琴曲琅琅上口。」


    荀非喔了一聲,笑道:「既然你耳熟能詳,我來考考你。這裏隻截竹枝詞兩首,你道劉禹錫原本作了……」他武學造詣較深,又略通音律,聽得琴聲突然有些怪異,赫然打住,佇足細聽。


    墨成寧卻絲毫未覺,仍是言笑晏晏。「你要考我原作幾首嗎?這有何難?十一首分兩組。」


    此時離琴聲已十分接近,自樹影間望去,一對男女正鳴琴和歌。墨成寧也停下腳步,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柔聲道:「看來是一對璧人,莫怪有此一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那男子身著素白直裾中單,罩著一襲棉白大氅,此刻坐在矮岩上,正低頭撩撥琴弦。那琴極似古名琴綠綺,通體黑色卻隱隱泛著幽綠,音色靈妙空幽,迴蕩穀間,綿綿不絕。


    男子身旁立了名冶豔女子,衣著與男子之輕靈仙氣全然迥異。她身著鍛黑對襟襦裙,兩襟之間的抹胸由同樣墨黑的緞布織成,緞布上頭另覆了層繡工繁複的鏤空黑紗,一身黑使其看似冷豔,然而火紅腰帶卻又有畫龍點睛之效,襯得她整個人明亮又搶眼。


    女子白淨臉龐妝容極淡,隻那眼角眉梢處淡淡上了層胭脂,更顯秋波嫵媚醉人;一頭烏亮青絲隨意綰了起來,垂下的發絲軟軟地披在背上,長而卷的睫毛輕扇,清風拂來,樹影揉合飛揚裙擺,周身猶似蝶翼紛飛般絢爛。她看來約莫花信年華,而男子則約而立之年。


    若說墨成寧是清靈秀氣的美人胚子,這女子的無倫美豔,則可稱為絕世容姿,饒墨成寧身為女子,竟也看得呆了。


    「沒想到穀裏居然有此等天仙般的人物……」墨成寧低聲訝道,迴過頭去看荀非,卻見荀非神色凝重,越聽越驚。


    「荀公子?」


    荀非站在一根粗壯的樹幹後方,一把拉過墨成寧,將她摟在懷裏。墨成寧吃了一驚,掙紮之際,卻教荀非罩住耳朵,他手開一縫,俯頭貼近道:「別聽,也別說話。」


    她這才覺得心跳快得有些異常,心一沉,暗忖道:莫非那琴音有詭?他倆現下手無寸鐵,要有萬一……我得先保住苟公子,至少我向大哥學過些許武功。


    墨成寧以為家中世代習文的荀非,自然重文輕武,和多數京城的富家子弟一般,隻練些輕功、臂力,圖個行事方便,順便強健體魄。殊不知荀家未雨綢繆,深怕複仇大計出差錯,便瞞著外界,讓荀家子弟習武自保。


    苟非平時不佩刀劍,以免教人瞧出端倪,出客棧前才臨時借了餘平的橫刀,這才讓墨成寧錯認,即使他內力強了些,卻對刀劍武器無甚接觸。


    「兩位打算聽多久?」男子清冷的聲音壓迫性地刺入耳膜。


    荀非鬆開墨成寧,走出陰影處,笑道:「咱兩人迷了路,循著仙樂般的樂音走了過來,不巧打擾了兩位,怕亂了兩位興致,這會兒正要離開。」


    墨成寧捏緊內袋銀針,打算若對方一有動作,便以此製敵。


    「另一位姑娘怎不出來,這是嫌我琴音難入耳嗎?」聲音平板無調,使人不寒而栗。


    墨成寧隻得暫時鬆手,徐徐行至荀非身側,張嘴想學荀非說幾句漂亮的場麵話,才說個「不」字,便被男子眼中殺人般的寒光嚇得說不出話。


    方才白衣男子一直低頭彈琴,是以現下才瞧得麵貌——或者說即使他抬了頭,仍舊瞧不清其麵貌,因他唇部以上,戴了一副亮銀麵具,遮住了大半麵容,隻一雙招子閃著森寒光芒。


    「你們以為剛剛才被發現哪?」美貌女子娥眉一挑,戲謔說道。


    荀、墨二人倶是一驚。


    「早在你們翻石落水,師哥便察覺了。」女子下巴微抬,對於師兄精湛的武功頗是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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