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山街上的雙喜樓這陣子門庭若市,全是因武林大會。雙喜樓作為蘇州最大酒樓,自然成為各大門派的落腳處,東邊一群喝著淡茶的道士,西邊一桌比拚酒力的丐幫長老,個個摩拳擦掌,因隻要武林大會中勝出,便有機會取得一張地契,有了地契,全幫、全門派上上下下不必再為財源所擾。


    據說提供地契的是有如秦檜再世的首輔楊烈;據說負責此事的太常寺少卿是惡名遠播的荀非。


    管他的!仁義忠孝皆如浮雲,沒人想為五鬥米折腰,但更沒人願意因為少了那五鬥米,而跟自己的肚皮過意不去,況且那是五鬥米的千百倍呀。世道不佳,就算要登高疾唿仁義,也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喊。


    「沈家莊前日發消息了,說是今年隻有三個名額,這是怎麽迴事?」


    「誰知道呢!他沈家莊一向與官府交好,想必是吞了兩張給自己人吧。」


    「唉,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咱們沒什麽門路,能爭那其餘三張就算幸運了。」


    兩名終南派弟子正齊歎天下不公,想來他們的曾曾曾祖那一輩,百姓安居樂業,要他們去當朝官家裏的護衛,他們還不屑呢。


    「奸詐!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個子小的那名終究年輕氣盛,大聲罵了出來。


    一旁的精瘦男子忙不迭地壓下師弟的聲音:「哈哈哈,三師弟,這菠蘿蝦球的確炸得好啊!的確天下無敵。」


    那三師弟疑惑地看向自家師兄。


    「二師兄,你這是在插科打譯?」


    那終南派的師兄壓低嗓子:「三師弟,別嚷啦,咱們能在這參加武林大會還得靠沈家莊的麵子。我們若給沈家莊攆出去,迴去師父的責罰夠我們受的。」


    那三師弟心裏縱然仍是不服,卻也隻好按捺住性子,暫不發作。


    「心裏有不痛快就要說出來嘛,憋太久會內傷哪。論狡詐,恐怕沈家莊遠遠不及……咳咳,『某派』呀。」聲音涼涼地由遠而近。


    師兄弟齊抬頭,就見一名藍布衫、麵目黧黑的年輕漢子走近。


    那三師弟遇到意氣相投之人,很是高興,馬上騰出個座位要給那漢子;那二師兄則不願惹是非,想暗示師弟不要多事,卻見那漢子抱著一甕上好的葡萄美酒,腰間配著銀製飛刀,看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想想不便得罪,便悶不吭聲地任著師弟招唿他。


    「這位兄台,請坐請坐,請問如何稱唿?」


    「在下餘平,聽聞二位談論之事,甚感興趣,想來湊湊熱鬧。」餘平露出晶亮牙齒,嘻嘻笑著。


    「我倆是『終南山上第一劍』門下,他是我二師兄,我排行第三,姓邱。」那三師弟笑著迴應。


    餘平默默複習「終南山上第一劍」這一號人物,平常不甚理會江湖事的他,昨日跟著師兄硬是惡補了一番各門各派掌門的特別成名武功。


    「原來是終南派的少俠,失敬失敬。餘某早已久仰貴派淩雲踏雪七十二式,還望日後有機會見識見識。」他拱手作揖,恭維道。


    那三師弟一聽,很是得意,笑道:「兄台方才說有一門派比沈家莊更為狡獪,不知是指……」


    餘平嘿嘿一笑,道:「便是那九年前自江湖銷聲匿跡的迷蝶派。」


    那二師兄奇道:「迷蝶派不是數年前為了一張藏寶圖而遭血洗了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道他們殘餘門人躲去哪了?」餘平故作神秘,開始施展他無人能及的胡謅功力。


    「難道不是橫死山野,作禿鷹腹中物了?」那三師弟疑惑道。


    「不不不。」餘平搖搖食指,「他們把藏寶圖取走,到處逍遙去啦。」


    「什麽?!真有藏寶圖?!」


    餘平搬出荀非編好的故事,越說聲音越大:「那迷蝶派實在可惡啊。據說他們那藏寶圖是從皇帝老兒那偷來的,藏寶圖中標示著龍脈,在那地方,有著開國皇帝的陵墓,陵墓裏的那些寶物,全是民間獻給皇朝的金銀財寶,取之於民,理當用之於民,這迷蝶派卻獨占寶庫,你們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隔壁桌佝僂老人聞言,立即拳頭緊握,情緒激動。


    「荀公子,那老人似乎知曉迷蝶派?」角落不遠處,荀、墨二人啜飲著鐵觀音,一麵觀察著形勢。


    「還不能確定,現在就等魚兒自行上鉤了。」荀非低聲道。


    幾年來,袁長桑有事沒事便向墨成寧提些李玦的事跡,昨日,荀非要她詳說那些大小事,以利編造說詞給餘平去作戲。


    「可惡!可惡極了!早知有那撈什子寶庫,我們也不必低聲下氣去做貪官的護衛!」


    「三師弟,注意言行。」二師兄蹙眉,提醒他言語要知輕重。


    餘平憤憤道:「還有啊,且不說這迷蝶派獨占寶庫,還聽說其門人的行為都很不檢點,有辱他們開山祖師的遺訓哪。」


    「這話怎麽說?」


    餘平放大聲量,整間酒樓蕩著他的迴音:「唉呀,說來令人不齒。他們有個小師妹姓李,身材容貌呀,嘿嘿,是一等一的好。傳聞當初不知哪個王八羔子將她送進宮引誘皇上,這才趁機盜走那張藏寶圖。」


    眾人倒抽一口氣,紛紛過來圍觀。


    「這等敗壞門風的事……」三師弟嘖聲道。


    隔壁桌老人猛然站起身,走了幾步後又退坐迴去,低頭自顧自喝著茶,茶水卻不斷溢出杯緣,顯是隱忍著什麽。


    「墨姑娘,你注意一下那老人,估量一下他的身體狀況。」苟非側頭靠過去,悄聲道。


    墨成寧微微避開他,抬眼仔細觀察了許久,說道:「他剛剛起身膝蓋並不攏,現下天氣悶濕,他不時撫著膝頭、手肘及各處關節,想來是有風濕病。鼻頭直出靜汗,顯是肺氣不足,應是長年的老毛病。」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其它較不嚴重的毛病,荀公子還要聽?」


    荀非饒富興味地瞧著她,俊眸中盡是讚賞,微笑道:「夠了。你功夫學得很足呀,這樣就瞧得出來。」


    墨成寧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白淨臉蛋微微發紅,岔開話題:「餘公子是不是說得太超過了?他這樣汙辱李玦,大哥要是知道了定會非常氣憤。」


    「墨姑娘請見諒。現今知道迷蝶派下落的人已不多,正好這些天各路江湖人馬聚於雙喜樓,倘若真有人知道迷蝶派蹤跡,定也守口如瓶,不下重餌,很難找出此人。」荀非歉然道。


    墨成寧點點頭,表示不甚介意。


    迷蝶派掌門是李玦的父親,當初李玦與父親賭氣,跟著袁長桑跑了,掌門一氣之下大病不起,不久便遇上來搶奪藏寶圖的盜賊,迷蝶派不幸被血洗;因此,迷蝶派從此和袁長桑誓不兩立,要是她真把大哥搬出來,怕是說破了嘴,迷蝶派的人也不會告訴她李玦的藏身處。


    一迴神,見老人終於忍無可忍,搖晃著站起身,指著餘平鼻尖破口大罵:「小兔崽子!誰指使你來這胡亂散播謠言?!」


    荀非看準時機站起身,道:「墨姑娘待會配合我就好。」


    餘平心頭一跳,迴頭見那憤怒的聲音出自一名佝僂瘦小老人,心中感歎自己的犠牲奉獻總算有個結果,


    「老丈,您哪位?」餘平打哈哈,再替自己斟一杯葡萄酒。


    老人氣得渾身顫抖。


    「混蛋!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張名輝,我張輝今兒個就代迷蝶派來教訓你!」


    「唉唷,我愛編故事不行?我可是靠說嘴吃飯的,老丈,您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眾人一聽,原來是謊話連篇,便七嘴八舌地指責餘平一陣,不一會兒,全散去了。


    終南派師兄弟更是白眼一翻,不悅道:「餘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端端一門迷蝶派,被滅門已經夠淒慘了,你還將它說成這樣。更重要的是,你讓眾人重燃對藏寶圖的希望,卻接著澆我們老大一盆冷水,這……」豈不是害大夥兒做了一場發財夢嗎!


    餘平吐舌道:「唉,我就這性子,愛惹是生非,管不住舌頭。咦!老丈認識迷蝶派的人嗎?怎地如此激動?」


    那老人板起臉,沒好氣道:「不認識!見你信口雌黃,心中有氣罷了。」


    「閣下可是張輝張總管?」溫和的男聲自老人耳畔響起。


    老人麵色一變,瞅著來人。


    荀非淡淡一笑。迷蝶派總管曆代皆由張姓繼承,看來他蒙對了。


    「晚輩荀非,請張總管至那邊桌子喝茶,上好的鐵觀音呢。」他指著墨成寧所在處,有意無意加重鐵觀音三個字,瞥一眼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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