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莊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得反悔啊。」苟非稍稍正色道,仍是掛著微笑。


    「沈某什麽身分,生平不敢說多有情有義,就講一個『信』字。我要反悔,就是狗娘生的雜種,烏龜兒子王八蛋。」他自恃自己能在江湖混得這麽好,就是靠「信用」二字。


    「那麽,沈莊主,酒足飯飽了,可以進行本官最期待的挑禮了嗎?」


    ……漆黑一片,這是哪?


    墨成寧睜開眼,長長的睫毛扇了扇,碰觸到眼前黑布。她頭痛欲裂,渾身動彈不得,這才意識到自己給人點了穴、蒙了眼,丟在木床上。


    她自前日午後就再無進食,其間沈家莊隻給過她一杯水。


    此刻周身氣血翻騰,她屏氣凝神,感受著心脈及身體狀態,良久,她歎口氣。


    果然中毒了嗎?


    記憶迴溯至兩日前,她當時正向附近江湖人士打探迷蝶派李玦的下落,卻不料莫名其妙就被捉進沈家莊,隨後幾名青年漢子向她咆哮要挾,要她說出辣手菩薩的藏身處,否則就讓她不得好死。


    怪了,袁長桑去世的假消息不是傳遍江湖了嗎?怎地又有人要找他?


    「你他媽的直賊娘終於醒了啊!」有人走近,尖聲說道。


    「你們捉我幹什麽?」墨成寧氣息不穩,想調整內息卻無法動彈,不禁暗暗叫苦。


    「別裝了,咱們前任莊主命喪袁長桑這狗賊手中,這仇不報叫沈家莊麵子往哪擱!你從實招來,辣手菩薩袁長桑在哪?」


    「袁長桑不是早死了嗎?幹我何事?我哪知道他葬在哪。」她心裏暗暗吃驚,大哥體內餘毒還有一年才能清盡,要是給這些人找到,哪還能活命。


    她一咬牙,打定主意,死都不會吐露半字。


    「你說是不說?!你已身中本莊獨門毒藥,要解藥就帶我們去找他!」那人不耐煩地尖聲道。


    她悶不吭聲,心道:哼,想知道我大哥在哪?你和我到地府會麵,在黃泉路上本姑娘再考慮是否要告訴你。


    「我真的不識什麽辣手菩薩,這位……這位英雄,你們是不是抓錯人啦?」


    「還真的給老子裝蒜!咱們前任莊主不過開開迷蝶派那女人幾句玩笑,袁長桑居然不惜以贈銀針來誘前任莊主和他見麵,爾後再殺了前莊主。這幾年,本莊暗地調查江湖上有哪個醫者善使銀針,還真的給咱們找著了。方世凱,就是袁長桑。」


    他恨恨地續道:「可恨他和他妹子在一地停留皆不超過三個月,咱們總是晚了一步。」


    那漢子走近,冷聲尖笑道:「不過,天助我也,有你這小妮子在手上,便可要挾辣手菩薩現身。」


    墨成寧聞言,不禁打了個哆嗦,心知沈家莊若是真把她受困消息傳出去,大哥就是冒死也會出山救她。


    那怎麽行!大哥日日夜夜翹首盼著未過門的李玦九年,整整九年哪,他想到頭發都有些發白了,她不願自己成為阻礙兄嫂重逢的罪人,更不願有情人無法成眷屬。


    她略略扭動頸子,確認頭部可以轉動,決意隻要有人近她身,便一頭撞上去。


    她耳環上的銀針含劇毒,隻要銀針兩端一觸血,便會噴出微量劇毒,毒液雖然微量,卻已足夠殺掉一個大男人和她自己。


    那耳環本是大哥怕她遭欺侮,特地為她打了兩支,讓她一次可以解決四個。


    墨成寧暗暗苦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耳環竟在這時派上用場。


    她心道:大哥,對不住,我不能再替你尋大嫂了。那日打探到迷蝶派數年前慘遭血洗,希望大嫂沒事,我終究還不了恩情……


    她冷哼一聲,道:「你又如何確定我大哥便是袁長桑?我大哥善針灸之術,卻是半點武功也不會,你可曾聽過方世凱殺人?不過就是剛好會使銀針罷了。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如此隨便,別人指鹿為馬,你就認為那是馬?」


    那漢子先前聽莊主說方世凱千真萬確就是袁長桑,便深信不疑,如今給她一陣搶白,又不那麽確定了。他惱羞成怒,惡狠狠瞪向墨成寧,要嚇她一嚇,卻見她眼上蒙黑布,根本瞧不見他,於是氣得扭頭生悶氣。


    此時門口傳來陣陣騷動,那尖聲漢子睨她一眼,轉身邁出察看。


    門外聲音她聽不真切,忽然一陣腥甜升上喉頭,她張嘴嘔了一小口血,仍奮力把持住意識。


    「少卿大人,這是客房啊,不會有你想要的禮!」


    「沈莊主已經言明本官哪都可以去,本官想進去一瞧,你倒攔著我了?」


    好像有人在房前爭吵……她可不可以趁亂溜走?


    她心下甚惱,早知當初聽大哥的話,和他多學點武功,便不致到此刻還衝不破穴道。


    「沈某不敢。但裏頭有女客在歇息,恐怕不方便。」


    「喔,那本官更有興趣了。」他推門而入,目光立時鎖定被丟在木床上的女子。


    見她衫發淩亂,他心中微覺有氣,便大步邁向床邊。


    墨成寧感覺有人接近,已準備好同歸於盡,那人卻輕柔地抱起她,她一愣,頓時忘了要刺他。


    酒氣混著芷蘭香鋪天蓋地而來,感受到那人的體溫,她連忙迴神,一頭撞向來人胸膛,頭頂卻被那男子的額頭輕輕抵住,隻聽得溫潤的男聲自耳邊滑過:「姑娘,是我,沒事了。」


    墨成寧怔了數秒才認出這聲音,她失聲輕叫:「苟公子……」


    隨即心神一鬆,陷入昏迷。


    「沈莊主,我就要這份禮。」荀非轉身笑道。


    沈良全趕忙道:「大人拿什麽都行,就這妞不行。她是我殺兄仇人的妹子,沈某說什麽也不會讓大人帶走她。」想了想,又道:「大人若要貌美女子,在下替你帶幾個迴來便是,保證美貌勝過她十倍不止。」


    荀非溫文笑道:「沈莊主答應整間屋子任我挑一件禮,隻要拿得動就行,本官便隻要這件,不行嗎?」


    沈良全隱隱覺得自己踏入了荀非設的局,不禁微怒道:「大人好厲害,把沈某騙得團團轉。地契我可以不要,殺兄大仇卻不能不報!」


    荀非麵上仍是掛著微笑,聲音卻冷了起來:「沈莊主乃一代武學大師,說話要不作數嗎?」


    沈良全自恃身分,沈家莊之所以能在江湖上號召群雄,成為天下武學集散之地,靠的便是「信義」二字,「義」就罷了,但他「信」字可是做得十足,若被知道自砸「信」字招牌,豈不教人笑掉大牙?


    他滿麵不甘,一咬牙,恨聲道:「帶走吧!」又擺了擺手,命仆役傳聲下去:「誰也不許攔他們。」


    「多謝沈莊主。」他低頭,赫然發現墨成寧嘴唇發紫,有中毒之跡,慍道:「解藥呢?」


    沈良全冷笑道:「沈某答應大人帶一件禮,卻沒答應要給第二件。」


    此時尖聲漢子插嘴,陰惻惻道:「莊主,叫她自行配解藥啊,她不是醫術高明?哪需要什麽解藥。」


    荀非一愣,不解地看向那名漢子,道:「醫術高明?」


    沈良全道:「大人不知嗎?這妞是方世凱的妹子,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既然大人不清楚,想必與她連認識都稱不上,何必為此與敝莊鬧僵呢?」


    荀非麵上一僵,未料她竟然就是那位「方姑娘」。


    他穩住情緒,將墨成寧用左手摟緊,右手驟然伸出,連連拂過沈良全幾處穴道,接著扼住他喉頭,冷聲道:「對不住了,解藥拿出來,不然你一同陪葬。」


    他本不欲顯露武功,但緊要關頭,也隻能略施幾招。


    沈家莊眾人大駭,顯是沒人料到荀非會武,如今半醉的莊主在他手中,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內衫……內衫右側暗袋。」沈良全顫聲說道。從來都是他捏住別人喉頭,如今頭一次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他方知其中可怖之處,不禁有些腿軟。


    荀非單手取出解藥,淡淡道:「我會再確認解藥對不對,不要玩把戲。還有,本官學過一些擒拿法,練來玩玩罷了,不足為外人道,若是有人向外頭傳出去……」他轉頭瞥向沈良全,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殺意。


    「江湖上若少了英才輩出的沈家莊,本官會覺得十分可惜哪。」


    荀非將解藥往懷中一揣,便抱著方姑娘出了客房,籲出那口一直屏著的氣,這才發現,冷汗已濕透了背。


    他入朝以來鮮少得罪人,是他人眼中八麵玲瓏的太常寺少卿,如今給沈家莊得知他會武,荀家曆代重文輕武,倘若被有心人知道,又不知會帶給他多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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