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爺那張依然英俊的老臉不知怎地紅了紅,隨即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呀飄。「那個,老子可是看在你對我兒一片癡心的份上……總之,往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兒的,多多給老子生幾個大胖孫子,老子就……就勉強認了那個老酸才做親家了。」


    卓三娘腦子暈乎乎的,小臉紅通通,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張口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雷老爺看這素來聰慧的小女娃娃難得在自己跟前發傻的模樣,不禁大樂,在這一刻終於有了點哄閨女兒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把頭麵新衣什麽的都搞定以後,老子……咳,公爹過幾日再派人護送你迴家,接下來便乖乖在家裏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於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爺心緒還是有些不平,不過看在未來兒媳這麽乖巧伶俐好性兒,還能幫他生大胖孫兒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滿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來搞定!」


    她仰望著這麵「惡」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蕩漾,透著一絲難掩的孺慕之色。


    「謝謝……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爺那張老臉終於徹底地紅了。


    哎喲喲,果然還是粉嫩嫩的小女娃最貼心可人意兒,不像那個倔頭倔腦臭脾氣的臭兒子,隻會氣他老爹。


    「咳,那個,早點生個小孫女兒也不錯。」雷老爺半是尷尬靦眺半是滿眼神往的說。


    這下臉紅如熟透果子的換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爺一瞪眼。


    「爹……」她隻得改口,雙頰發燙地小小聲道「多謝您了,不過裁衣選頭麵什麽的真不急在一時,我,我確實非得迴家不可的,我……還是不放心我爹爹。」


    「幾日後再迴去,今天不行。」雷老爺想起兒子在出門前千叮嚀萬交代,不覺頭痛,試圖板起臉道,「你這是不想給公爹麵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為難。


    「不是就聽我的!」雷老爺一錘定音。


    她怔了怔,隱約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為什麽老爺子今日這般堅持她不能迴家?


    卓三娘沒來由想起了這兩日府中府衛好似多了不少,還有忙碌得隻有每晚夕食時才能纏著她的雷敢,心中隱隱驚跳。


    卓三娘終究還是趁關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張信絹後便偷偷混在小邊門送菜的雜役隊伍中出府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迴去一趟才行!


    當那嬌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於府牆上的雷老爺負著手,濃眉有些苦惱地打結,半晌後隨即舒展開來了,微微有一抹激賞之色。


    「嗯,還算聰慧,」雷老爺自言自語,「有孝心,有膽識。」


    不一會兒後,「琅環家」書鋪大堂內,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卓老爹假裝在擦拭書案,邊偷瞄整理書簡的女兒。


    方才卓三娘迴了家,他老人家雖然滿心歡喜,麵上偏偏還是拉不下來,隻板著臉哼了聲,然後就甩袖迴後院了。


    隻是在後院待著待著,他越發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頭大堂來,假意擦擦這個擦擦那個,實則提心吊膽偷偷覷著卓三娘。


    還好,女兒雖然也不發一語,可神情倒是溫和不見半點怒氣。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下去了,咕噥道「女兒家家的,動不動便離家出走,成何體統?」


    「嗯?」她手上動作一停,眉眼微揚。


    卓老爹心咚地一聲,訕訕陪笑。「呃,我,我這不是關心我兒嗎?」


    「爹爹,」卓三娘深吸氣,正色地看著父親,溫言地道「女兒為那日對您的出言不遜道歉,您是尊長,女兒真真不該那樣待您的。」


    卓老爹頓時感動得要命,眼圈兒都紅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時想岔了,竟為了個外人和我兒起衝突,爹爹……真慚愧。」


    她一震,眼神越見溫暖柔軟,咬著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個雷侯爺仗勢欺人,離間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雖然有些被動搖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寶貝女兒眼看著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還是心痛難忍,使性子地衝口而出「都是他的錯!」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爹,險些氣壞了。「侯爺他千好萬好,難道在您眼裏還比不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趙硯嗎?」


    卓老爹瑟縮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呐呐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說趙硯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裏有著怒火和一絲絲痛心。「您可不可以摒棄偏見,對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見女兒又是為了那個好豎子對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滿滿酸澀不是滋味,張口欲辯,可瞥見女兒眼裏那抹強忍氣苦的淚光,霎時嚇得把話都吞迴肚裏。


    「好好好,爹爹不說,不罵他便是——」他好聲好氣地哄道,卻不忘補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沒有了。」


    「爹爹……」她苦惱又頭痛地叫了一聲。


    「齊大非偶,爹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入高門,日後被欺負了也沒處兒討公道的。」卓老爹執拗地道,「誰不知道這些勳貴子弟,滿口子跑馬,又有哪幾個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樣。」


    「他更糟!」卓老爹吹胡子瞪眼睛。「粗魯不堪,大字不識——」


    卓三娘掌心緊握,深深地望了眼猶固執不通的父親,失望地掉頭就往後院走去。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卓老爹堵著口氣連連跳腳,卻怎麽也掩不住滿眼沮喪。


    是夜,卓三娘靜靜坐在寢房中,一方麵氣惱爹爹的冥頑不靈,一方麵又忐忑疑惑起阿敢……怎麽對她的「不告而別」毫無反應?


    「哎,我在瞎著急什麽呢?」她長籲了一口氣,暗暗取笑自己胡思亂想。「想來是老爺子已經同他說了我告辭一事,況且他公務繁忙,又怎麽能成日繞於婦人身側而不思進取?」


    雖然,她是早就做好了今夜他會來爬她家牆的心理準備呀!


    她的臉頰不自禁緋紅了起來,眼底鬱鬱之色盡化為一片春水盎然,忍不住害羞地一頭鑽進了被褥裏,隻覺連雙耳都燙得發慌了。


    然而卓三娘卻不知,雷敢今日自上朝後至深夜根本未踏出過皇宮一步——


    黑夜沉沉,鄧氏陳氏李氏等世家私兵蠢蠢欲動,慶城郡守司馬白帶領三萬兵馬度過黑山惡水速掩至京城,有人暗暗開了城門,大軍長驅直入;而趙府中,神情冰冷的司馬素娘則是低頭凝視著震驚軟倒在地的趙硯……


    子夜甫過,本已擁被入睡的卓三娘猛然驚醒過來,冷汗涔涔,恍惚不明所以。她,她好似做惡夢了……夢裏有刀光劍影,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等等!


    卓三娘心一緊,屏住唿吸,側耳傾聽起來……


    原該是萬籟俱寂的晚風卻隱隱飄來了鐵器鏗鏘交擊和嘶喊聲,她臉色大變,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麽迴事,直覺下榻撈過外衣,邊係邊套鞋往她爹住的寢房方向衝去。


    暗沉沉的夜色中,她險些和匆匆忙忙的卓老爹撞了個對頭,幸而緊緊扶握住了他的手臂站穩身子。


    「爹爹?」


    「兒啊,好、好像有賊盜來打劫啦!」卓老爹臉色慘白,一手牢牢抓著一卷書簡——正是他臨睡前必讀、厚重到砸也能砸死個人的「史冊」。「別怕,爹爹必保我兒平安無恙!」


    她心一暖,鼻頭酸楚了起來,低笑寬慰道「爹爹,咱們家窮得隻剩下一屋子的書簡,不會有事的……女兒臨睡前也重鎖鎖了門戶,還用粗重的木料抵嚴實了,料想應當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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