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紅若霞,努力維持著從容自在,淺笑道「老伯的水引餅美味至極,餅若韭葉,滑嫩彈牙,上頭的臊子是羊肉醬成的,鮮而不膻,味濃噴香,難得的是湯清澈中見香醇,連我都能吃上滿滿一碗呢!」


    「粉團兒說好,那自然是極好的。」他興致勃勃地同她分享。「你既喜歡水引餅,在北城鳴意坊裏有個南宮大娘也是極善炮製的,她那水引餅可絕了,矂子用的是鄰山獵來的野彘肉,又香又有嚼頭……下迴帶你去嚐嚐?」


    「好。」她笑吟吟地看著眉飛色舞的他。


    一大一小水引餅送上矮案,果不其然肉香麵香醬香繞鼻而來,雷敢迫不及待吃了一大口,隨即讚了聲好!


    「慢些吃,小心燙著了。」她凝視著他的目光有著不自覺的溫柔寵溺。


    「粉團兒也吃。」他抬頭對她笑,英俊好看的臉龐上有著一抹憨直熱烈殷切之色,「是不是太燙了?要不我幫你吹吹?」


    卓三娘雙頰發燙,連忙搖了搖頭,取過箸來夾起水引餅,正要送入口時,突地近前響起了一個愕然又驚喜的叫喚——


    「三娘?」


    她手上的箸陡然一鬆,心轟地一沉……


    【第六章】


    夫絕世獨立者,信東鄰之佳人。既翠眉而瑤質,亦顱瞳而赬唇。


    灑金花及珠履,颯綺袂與錦紳。色練練而欲奪,光炎炎而若神。


    非氣象之可譬,焉影響而能陳?故仙藻靈葩,冰華玉儀,其始見也……


    江淹。《麗色賦》


    雷敢目光一寒,戒備地望向那個膽敢叫喚粉團兒名兒的男人——


    他也注意到了她突然麵無表情的神色。


    「三娘你……幾時來到京城的?」那身型高挑氣質文雅的青年失神落魄地盯著卓三娘,臉上是震驚、喜悅,還有一抹掩不住的羞愧。「世、世伯這些年可好?你……可好?」


    「粉團兒——」雷敢胸口突地緊得發悶,唿吸凝滯不順起來,眼神略帶不安地投向她,欲言又止。


    ——這鳥蛋是誰?


    「趙郎君。」卓三娘神情平淡地對那青年微頷首,隨即對雷敢溫和一笑,目光溫暖。「怎地不吃了?」


    「吃!當然要吃!」雷敢瞬間樂了,又眉飛色舞起來,不忘故意在那沒眼色的傻鳥麵前殷殷勤勤布餅兒。「來,你也多吃些。等會兒我買燒栗子給你甜甜嘴,我聽說你們小嬌嬌最愛吃這些甜物兒了。」


    她明明心緒微亂,卻還是被他逗得莞爾。「這季候哪裏有栗子可買?」


    「欸?」他一下卡住。


    「買蜜煎吧,」她抿唇笑道,「漬得酸酸甜甜的,我素來也喜歡的。」


    「好好,都買,全買!」雷敢濃眉飛揚,笑嗬嗬地頻點頭,傲嬌得意地朝著那傻鳥哼了一聲。


    老子的粉團兒眼裏隻有老子,你這傻鳥算哪根蔥哪頭蒜?還不快快滾!


    趙硯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俊秀斯文的臉龐浮現了抹深深的悲傷。


    「三娘,你可還記得……」他顫抖著吟了起來「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螽斯衍後麟趾呈祥,譜鴛鴦之盟?」


    卓三娘身形一僵,臉色有一霎的蒼白……再對上雷敢滿眼關懷心疼擔憂的目光後,那曾經附骨吸髓般的舊日傷痛羞辱感,彷佛也漸漸淡去了大半,她不自覺地對他露出淺淺的、卻溫柔的安撫笑容來。


    ——我無事的。


    她正要開口冷嘲反斥趙硯,雷敢已經搶先動作了。


    「傻鳥,」他濃眉高高挑起,臉上似笑非笑,眸底隱有殺氣一閃而逝。「老子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方才踐的是哪路子酸文,老子隻知道粉……我家三娘不耐煩看見你,識趣的話你立馬走人,否則別怪老子手癢想拿人開刀了!」


    趙硯踉蹌後退一步,先是麵色慘白,接著痛心疾首,一臉憤慨指著雷敢的鼻頭道「你、你滿口粗魯無文,簡直辱沒我輩之耳,聖人有雲「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三娘何其清雅,德行芬芳如蘭如麝,怎麽會被你這莽夫惡漢纏上了?」


    雷敢濃眉橫豎,霍地起身,高了趙硯一個頭的身形健碩矯健,霸氣淩人,幾乎一根手指頭就能當場摁死他!


    「你這傻鳥滿嘴放什麽狗屎屁?」他勃然大怒,眼中厲色畢現。


    「你自心中有數!」趙硯心尖一縮,可想到溫順的三娘定是被這莽夫霸王強扣在此地相陪,那股子倔強傲然的書生意氣又直直衝上腦門兒,顧不得莫名發寒的後頸,逼迫自己站得挺直,下巴昂得高高。


    「嘿!」雷敢大掌指關節啪啪作響,忽然冷冷地笑了。「老子很久沒有這麽想殺人了,你小子,今天有福了。」


    「你——你想做什麽?光天化日,天子腳下——」趙硯俊臉倏然失色,卻努力凜然不畏地痛喝。


    「趙郎君,阿敢是我的人,」卓三娘緩緩起身,走到雷敢身前,嬌小身子護擋著高大的他,嘴角勾起抹冷笑,諷刺地看著趙硯。「誰敢找他麻煩,就是同我過不去。」


    「粉團兒……」雷敢瞬間化身巨大忠犬,樂顛顚地差點自後方撲抱住他心愛的小嬌嬌。


    粉團兒威武!粉團兒好樣的!


    「三娘,你……」趙硯則是麵色青白,備受打擊,滿眼沉沉的失望。「你怎變成如今這模樣了?」


    「我變成哪樣兒就不勞您過問了。」她挑眉,皮笑肉不笑。「您是慶城郡守家的乘龍快婿,青雲可期,又何須同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過不去呢?況且,是非對錯,這天下還是有說理的地兒,您別忘了,這裏可是天、子、腳、下。」


    趙硯彷佛挨了一記悶棍,頹然地佇立在原地,似還想張口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一個字也說不出。


    終究,是趙家對不起卓家……他,對不起她。


    ——在迴「琅環家」書鋪的路上,雷敢和卓三娘都很沉默。


    雷敢是抓頭撓耳,神色猶疑,卻始終不敢啟唇相問;卓三娘則是平靜地踩過青石鋪道的路上,一步步都沉穩而堅定。 她冷靜得讓他莫名發慌。


    「那個人……」雷敢喉頭忽然要命的發幹。


    「他叫趙硯。我兩歲與他定下娃娃親,十二歲那年他家退親,」她眉眼清冷,語氣淡然。「所以我是個被退過婚,清譽名節受損的女子,如果今後你覺不妥,日後再不相見,我也不會怪你的。」


    畢竟,最恨最怨的痛苦已在十二歲那年經曆完了,過後的每一天,她都無比慶幸自己的命途已握在自己手上。


    再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和卓家什麽了。


    話說出口,卓三娘以為她很瀟灑,瀟灑得毫無畏懼,卻絲毫未覺自己手掌心冷汗濕透,心口好緊好緊。


    雷敢倏然停住腳步,黑眸死死地瞪向她。


    她感覺到背後這高大男人渾身緊繃的怒氣,閉了閉眼,絲絲縷縷的悲哀和絕望感逐漸禁箍束攏而來……果然一切都結束了吧?


    她所貪求、恣意、放縱的……


    「卓三娘!」雷敢暴喝咆哮了一聲,下一瞬,她的身子突然被個寬闊有力的懷抱緊緊、緊緊地環抱住!


    她霎時呆住了,憋忍已久的一滴淚水自眼角震落。


    「你,你,你簡直氣死我了!老子是那種滿腦子泔水酸湯的大混帳嗎?」他一雙長臂牢牢箍著她柔軟的細腰,怒氣洶湧又莫名害怕,見她恍惚的神情時,心下驀地一酸。「不就是退過親嗎?有什麽大不了?老子這輩子還從沒訂過親呢,那不是更丟人?」


    卓三娘傻傻地頓在原地,腦子嗡翁然,心裏原滿滿鼓漲的酸澀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怔忪和說不出的暖……


    他用力將她扳正到懷裏,黑眸灼熱的逼視她。「粉團兒,雖說不知當年你那娃娃親是怎麽迴事,不過肯定是那傻鳥眼神不好,錯把珍珠當成了魚眼,今兒這才便宜了我,這等好事我隻有高興的,哪裏會有那種亂七八糟的妥不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侯爺吟詩來作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小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小雀並收藏侯爺吟詩來作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