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敢和卓老爹滿腹嘮叨關懷之詞霎時全卡在喉頭上不上下不下,見她小臉蒼白疲憊,心都快疼壞了,又哪裏敢鬧得她不快?


    「有勞伯父送……三娘迴屋歇息,我讓下人準備了些蔘鮑肚翅給她補身子,您記得燉給她喝啊。」雷敢轉移目標,眸光熱烈歡快地望著卓老爹,隻差沒有抓起老人家的手拚命搖了。「還有還有,還備了幾斤虎骨鹿鞭給伯父泡酒喝,您多多喝,不夠的話我那兒還多的是呢,千萬別同我客氣。」


    卓三娘真想把臉埋進手掌裏。


    卓老爹則是越聽越火大,這大郎君是在影射他身子骨不好,還是暗示他乃耽溺女色之人?


    「汝是何人?」卓老爹對上高壯剽悍大老粗就覺渾身不對勁,尤其看這家夥那滿眼亮晶晶綠油油的狼光,顯然正對自己家的小嬌嬌打什麽壞主意。「我卓家素來清貧自持,不敢領受無功之酬。」


    他一呆,怎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就那麽令人發毛呢?


    簡直就跟朝廷上那些酸不溜丟的文臣沒兩樣啊……雷敢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我,嗯,在下,學生,」他都快被自己酸哭了,舔舔唇,僵硬道「晚輩叫阿敢,見過伯父大人。」


    「哼!」卓老爹半點不領情,吹胡子瞪眼睛地別過頭去。


    雷敢眼神一黯,卓三娘心下一抽,忘形衝口而出——


    「阿敢是我朋友。」


    「什麽?」


    「什麽?」


    兩個男人又同時朝她怒目瞪了過來,一個驚惱,一個委屈……


    她心一突,呐呐道「我、我受不得人吵啊,你們、你們自己控製一點。」


    「是極是極!」卓老爹首先迴過神來,得意洋洋地對著雷敢昂起下巴,「我兒受不得人吵,郎君請迴吧。」


    雷敢滿心滿肚小別扭,可也心知粉團兒今兒幾經波折定是體力不濟精神不好,自己心疼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麽舍得叫她為難?


    「你好好看顧著自己的身子,我明兒就來看你。」他眼神溫柔了下來,依依不舍地低聲道。


    「知道了。」她心暖如酥,嘴角浮起笑意。


    卓老爹在一旁虎視眈眈,直到那馬車和高頭大馬消失在街角了,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我兒——」


    咦?女兒哪兒去了?


    ——而另外一頭,許是因為傷離別太心酸,又因遭受伯父白眼太無奈,雷敢駕著馬越想越不爽,新仇加舊恨齊齊湧上來,終於憋不住掉轉馬頭,怒氣衝衝地衝到定國侯府去胖揍了完顏猛一頓。


    被迫躺在榻上養傷了七八日,卓三娘覺得自己都閑到快長草了。


    偏偏一個阿爹緊張兮兮,成天拿她當易碎的黎祁(豆腐)看待,另一個每每被阿爹驅趕卻仍殷勤上門的阿敢,則是活似填鴨養彘的搬來了小山般的鮮物幹貨……


    丟進後院就跑,被阿爹的大掃帚追著打時,還不忘嚷嚷「粉團兒我明日會再來的啊啊啊啊!」……


    這是讓能人安心養病的好環境嗎?


    「唉。」她揉了揉抽痛的鬢角。「況且我明明已經好了啊!」


    「我兒,來喝湯了。」卓老爹興衝衝地捧著一大碗泛著油氣焦味兒的物事進來,熱切地送到她麵前。「試試阿爹的新手藝。」


    看著大碗裏死得好不瞑目的魚和烏漆雜八的蔘須、鮑幹,她真的想哭了,抖著唇道「阿爹,求求您別再糟蹋……別再下灶了好嗎?女兒已經能下床做飯,您、您也該君子遠庖廚了。」


    阿敢送來的山珍海味幹貨鮮物,都是外頭捧著銀子也買不到的上等食材,阿爹卻能拿這些亂燉成一大鍋,還樂顛顛地端來求吃求誇獎……卓三娘屢屢見著頭暈目眩,肉痛心疼得要命,隻想把那些珍物統統挖坑藏起來,並且把阿爹踢到前頭去顧書鋪!


    「我兒傷得這麽重,可得好好養個一年半載的,你放心,這庖丁之術阿爹已經摸索出心得來,不敢說精通,卻也略懂略懂了。」卓老爹慈眉善目笑吟吟地道,「來,嚐一口。」


    她眼睜睜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毒藥……呃,補湯逼近嘴邊,冷汗直流,依稀彷佛可見自己這十六年來的前半生轉瞬在眼前跑過,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啊了一叫。


    「阿爹,女兒昨晚夢見阿娘了!」


    卓老爹手抖了下,眼眶迅速紅了。「你、你夢見你阿娘了?」


    「是啊。」她心虛又愧疚,眼神亂飄地小小聲道「我夢見阿娘……騰雲駕霧而來,麵色若玉,巧笑嫣然,說……說想阿爹為她抄十卷《道德經》於太上老祖前化了,以積功德。」


    無量壽佛,太上老祖爺爺,請恕弟子為救性命故,不得不假借您的名義一迴,施那「圍魏救趙」之計呀!


    「阿爹馬上去抄!」卓老爹心神激蕩,熱淚盈眶,嗷叫一聲後就立時跑走了。


    「還好,還好。」卓三娘一臉餘悸猶存,慶幸「虎口逃生」。「《道德經》共八十一章,計五千字,足夠爹爹抄上幾日了。」


    況且阿爹隻要一頭鑽進書簡裏就再不知外頭歲月幾何的,趁這些時日,她可偷偷下榻到前頭將閉門荒廢了好些天的生意又做起來。


    唉,好不容易才將附近私塾書院的少年們一網打盡的呀!


    卓三娘提了一木桶的水到前頭書鋪裏裏外外擦洗過一迴,雖然躺了太久,身子骨都生懶筋,光是裏外打掃就累得她氣喘籲籲,可是一見店鋪子的門一開,就有探頭探腦的少年們興奮地一哄而入,她不禁眉開眼笑,什麽勞累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三娘子,我們等好久了。」


    「就是就是。那個「暴雨恩仇錄下卷」可出了沒有?晚生看了上卷,正是心神震蕩熱血沸騰之際,偏偏遲遲見不著下卷,簡直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三娘子,先賣晚生「驪山劍俠傳」吧。上次來取,老丈說此書非聖賢所著,個中愛恨情仇怪力亂神之語甚多,十八歲以下不可隨意觀睹之,所以要晚生滿十八歲後再來……」一名小少年淚汪汪。「晚生今年年方十三,長日漫漫,如何等得了五載之久呢?」


    卓三娘聞言,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忍了半天,忙擠出了溫和安撫的笑容道「莫擔憂,我家爹爹……咳,那是同你們玩笑的呢。來,書在這兒,我再贈你一幅劍俠小畫以作賠禮,這平常可是得買兩套才能相送的贈品哦!」


    「三娘子真是大好人!」小少年歡唿。


    其它少年不依了,也紛紛相求劍仙小畫,最後卓三娘自然是人人有獎,哄得少年們高興的上門,滿足的迴家……個個手上都多帶了一兩冊書簡,真真是主客雙贏,皆大歡喜。


    卓三娘樂得合不攏嘴,愛不釋手地數著叮叮當當的五銖錢,最後全部掃進錢匣子裏。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臥榻靜養混吃混喝的日子啊!」一聽到錢聲兒,她精神都來了,滿麵紅光眉開眼笑。


    不過銅臭味來自書香味,她今兒一下午便把前陣子積潰的劍俠小畫全送完了,是該多再描繪一些好存貨了。


    卓三娘巧手熟練地取出刨得細細薄薄還泛著青竹芬芳的竹片,傾水而入石硯裏,拈起一方用了大半的鬆煙墨,小小心心地磨出了烏黑濃稠油亮的好墨來,隨後以狼毫沾墨落筆於竹片上,匆匆幾筆便勾勒出了一個身姿修長、蜂腰佩劍、衣袂翩然的清雅男兒,黑發飄飄,神情滄桑,竟有說不出的孤獨與傲然於世之風采。她利落地繪了一片又一片,劍俠們身形容貌皆不相同,或溫潤如玉,或尊貴俊美,或瀟灑不羈,可畫著畫著,卓三娘渾然不自知自己越發專注用心,不再是寫意如山水的筆觸,而是細致工筆,絲絲描繪出了一名濃眉大眼、身型挺拔,滿滿霸氣昂揚,令人心蕩神馳的高大男子……


    一個英氣勃勃、笑容燦爛的雷敢躍然於竹簡上。


    她握筆的手微微一僵,待迴過神來後已然紅透了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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