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北淵大海新起的陸地上,一座百來丈高的矮山腳下,白袍年輕人踩著細碎星光,在新土地上肆意唿吸。腳下土地的味道,像是春日翻種時的氣息。


    不遠處的一塊不高的石頭上,站著一位同樣身著白袍的年輕女子,身如白雪,臉色平靜,雙手抱在腹前,靜靜注視著年輕人。


    年輕人閉著眼睛,再次深唿吸一口,看向另外一座天下的方向,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之後,他轉身走向年輕女子,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


    除去海風吹拂,還有些藏在地裏的蟲鳴,其外便是一彎殘月下的寂靜。


    白袍年輕人一步踏上石頭,站在女子左手邊,仰望星夜,一邊開口:“如雪,你說這月亮是同一個嗎?”


    皮膚雪白的年輕女子露出細長脖頸,也抬頭看天,“先生覺得呢?”


    年輕人微微皺眉,左右扭動幾下脖子,關節發出哢哢聲響。隨即低下頭又將頭轉了一圈,抬起雙手伸個懶腰,嘴裏悶出聲音,看了眼女子後,思考一會兒,“按照我的了解,兩座天下應該各有各的日月星辰,現在天下相通,但也隻有一輪月亮……會不會是大魚吃小魚,其中有一輪月亮被吃了?我看這月牙就比以前九洲的大些。”


    青絲披肩的女子勾起唇角,將目光投向所麵對的極遠處,那裏同樣是星辰滿天。


    年輕人打著哈欠,又找了個話題,“這條路,嗯……說是路,它又有數百裏寬……隨便叫什麽吧,我們位於正中間,不知海裏的兇獸會不會找上門來?到時候沒被對麵的打趴下,先被兇獸給吃了。”


    “先生不必說得這麽大聲,張掌教聽得到的。”


    年輕人嘿嘿一笑,“我是怕他考慮不周,我現在可是玩命啊。”


    女子收迴目光,在眼下尋找著什麽,崎嶇不平的地麵,隻有山石。


    “要不要給先生建造一棟小屋?沒了修為,風吹日曬的還是頗為麻煩。”


    年輕人垂首思考,隨即笑了出來,“甚好!我也不必每日都迴扶月山了,來來迴迴也麻煩,不如把時間花在修行上。”


    主要是現在沒了修為,來來去去都要叫人幫忙,他心裏其實不願被如此對待。


    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低下頭一手撩開衣袍,一手摸向腰間,將乾坤袋取了下來,遞給自家弟子。


    “幫我把劍取出來,乾坤袋也先幫我收著吧,對了,再準備幾套黑色衣裳,耐髒些。”


    女子伸出纖細手指接過,另一隻手半握著,隨即出現一柄長劍。


    她知道自家先生說這麽多話,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被這另一座天下的種種厲害之處嚇倒。


    女子開了個玩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擁有,屬於我的劍……”


    年輕的先生眼神躲避,不去看她,隻是伸手抓過長劍,他幹咳一聲,“鑄劍房開爐鑄劍還有幾個月,司徒進那家夥說是要等什麽天時,我看他就是在故意推脫。”


    說著說著便沒了底氣,小心偷瞄一眼女子後,講起了苦處,“你知道,我現在沒了修為,施展不出什麽術法,全靠這柄劍了……”


    年輕女子嫣然一笑,略過此話,“先生現在的心境,我看不穿了,是更大了,還是更小了?”


    “更大……”年輕人脫口而出,之後又皺起眉頭,不確定道:“應該是更大了,隻是……”


    年輕女子接話:“隻是心思變得複雜了?”


    白袍年輕人轉過頭盯著她,略有詫異,“你怎麽知道?”


    女子十分不敬地從頭到腳打量自家先生,接著看向他的眼睛,“心境看不出來,行為舉止卻是可以看出,現在的先生是一個年輕人,真正的年輕人。”


    他的瞳孔中映著女子白色身影,眼球微微顫動。


    年輕的先生抿嘴眯眼,點了點頭,又問道:“你覺得是好是壞?”


    女子搖頭,“我不知道,還有如何就算好,如何又算壞呢?”


    “當然是利於修行,就算好。”


    “那要等先生修行了之後,才知道了。”


    “也是。”


    ……


    扶月山的其他人沒有跟來,這是林月的考慮,他自己可以先以始境煉體的境界,保證對陣不輸,這之前越少人出手,對方的顧忌就會越多,除了張至誠的威懾,還要找更多讓對方忌憚的事,這樣掀桌子不幹的幾率就小些。


    ……


    天色漸明,殘月落在西邊,與星辰一般暗淡,隱隱約約。


    連通兩座天下的陸地上,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從天而降,又消失不見。


    兩人看著遠處,正疑惑間,昨日搬山倒海的男子突然現出身影,出現在兩人身前。


    同樣是一身白袍的男子,先是看著如雪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詫異。


    年輕人跳下石頭,笑著主動開口:“吳憂前輩,可是要開始?”


    吳憂的視線掠過他,轉頭在其身後的山中掃了一圈,沒有什麽發現,皺眉問道:“你是叫林月……就你們兩個?”


    林月點點頭,歎了口氣,“說是讓我先來試試水,我一個人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反抗不了啊……前輩可否傳些道法,也讓我體驗一把作為山上人的自在。”


    吳憂頷首撇嘴,眯起眼睛盯著他,一臉不信。你真是個普通人,能被推出來給我講條件?至於後麵一句,當做沒聽到。


    他也歎了氣,“隨便吧,我來是和你商量個事。”


    “您說。”


    “打一場進十裏,麻煩了,不如雙方選定中間一處戰場,哪邊先贏下五百場,便算徹底贏了,如何?”


    林月點頭,“昨天就想和前輩說呢,給忘了。”


    吳憂轉身指向一處,“我在那兒立塊石碑,贏的做個記號,免得到時候你賴賬。”


    林月聽後氣憤道:“我與前輩一見如故,想著還能交個朋友,一片赤誠相待,為何前輩對我有這麽大的偏見?”


    吳憂從喉嚨裏溢出一聲輕笑,瞥了他一眼之後,徹底轉過身去,輕抬右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塊巨石,穩穩落在海邊。


    從此地亦可看見,像是山峰一般。


    吳憂又抬頭招了招手,似在叫什麽人過來。


    眨眼間,他身旁就多出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五官端正,眉目間有掩飾不住的盛氣淩人,立著領子的黑衣更添高傲。


    吳憂不待對方行禮,轉身指著林月便先開口:“這位是下三洲的話事人林月。”


    黑袍男子向他微微鞠躬後,才看向白袍年輕人,隨即就皺起了眉頭。怎麽是個普通人?


    同樣看向林月為其介紹身邊的男子:“這位是落葉洲此次征討的領頭之人,叫董齊坤。”


    林月心中疑惑,問出了口:“下三洲、落葉洲是何地?”


    吳憂與黑袍男子相視一眼,眼中都有些詫異,他露出猶豫臉色,最終還是開了口:“你身後不就是下三洲,別說你不知道啊。”


    “確實不知。”林月老實承認,“落葉洲是你們那座天下的名字?”


    吳憂一臉糾結,又忍不住笑出了聲,“搞半天你還不知道對手是誰?”


    林月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吳憂揮了揮衣袖,丟下一句“懶得和你解釋”,就消失在原地。


    一身黑袍的董齊輝斜眼看向如雪,冷冷問道:“你來應戰?”


    林月暫時放下心中疑惑,瞥向他,掛起微笑,“我來。”聲音很輕,但很從容。


    董齊輝眯起眼睛,似要從眼縫裏看清他的修為,但瞧來瞧去,就是個普通人而已。他輕哼一聲,開口說道:“隨你,一個時辰後開始。”


    說完就消失了,不過緊接著又現出身形,微微抬頭俯視著林月,“記住,你們的對手是九洲之一,落葉洲。”這次話音落下之後,他嘴角勾起極小的幅度,又才消失在原地。


    林月吐出一口氣,轉身與如雪相視一眼,冷靜分析道:“擺著張臭臉的董齊輝所說的落葉洲,是九洲之一,又把我們所在的地方稱為下三洲,意思是我們與對麵那座天下,合起來才叫九洲?”


    依舊站在石頭上的如雪點了點頭,“這個推測最合理。”她微皺柳眉,繼續說道:“還有層意思,我們的對手隻是一洲……”


    林月垂首看地,明白自己弟子所說的意思,對方隻是一洲,便有能搬山倒海修為的人,看樣子還不止一個,一洲之人,就可填海造路,可征討所謂的下三洲之地。


    差距到底多大,可能就和天上的月亮與星辰一般。


    年輕人抬頭擠出一點笑容,有些慘淡,“事已至此……”


    他覺得胸中有口氣始終咽不下,是那種一來就穩壓九洲的偉力,是麵對未知的不安。年輕人索性吐了出來,他收起笑容,握緊手中長劍,轉身看向那所謂的落葉洲的方向,沉聲說道:“不管如何,出劍再說。”


    ……


    林月讓如雪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舊衣袍,撕扯出幾條布帶,脫去臨月書院的白色衣袍後,分別把布帶纏在雙手雙腳,以及腰間,把自己打扮成世俗練家子的模樣。


    做完這些之後,如雪被他吩咐留在原地,等著自己就好。他則是踏上剛剛露出的霞光,提著長劍向前一步步走去。


    半個時辰後,年輕人尋了處相較之下平整點的地方,掃視一圈熟悉地形地貌,之後垂手站定,將意識放在心丹小天地內。


    晨光下,地麵升騰起薄霧,將他籠罩。


    他從被抽取了修為之後,總覺得小天地變了,但之前未來得及仔細查看,就被一件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分了心思,此時正好以此來平複心情。


    心丹小天地內,林月意識所化的身形在一處河邊站定,他俯視著靜靜流淌的河水,沉下心仔細感受小天地的變化。


    小天地內外,年輕人都是站定不動。


    “靈氣變了,混雜著對麵落葉洲的靈氣……質量依舊很高,蘊含的東西似乎多了些,具體是何,不得而知;小天地的地形變得複雜,草木種類變多了,是因為靈氣的緣故嗎?不是……是因為我的心性變化。”


    他一邊思考著,一邊用感官以及作為道意的視角,探察感受著小天地。感官傳來的信息,和作為天地道意得到的反饋相差無幾。


    在此方天地,他能知曉過去發生了什麽,正在發生著什麽。


    他要克服的,是自我意識先入為主的觀念。


    在此刻暫時完全化作道意。


    天地是他,他是天地。


    天地為何死氣沉沉,因為少了人為的規矩。


    需要他去學。


    怎麽學?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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