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姈的修行小院向南不過一裏,有處斷崖,不知何時被林月尋見,砍倒幾棵青竹留出空地以供站立眺望。


    這日傍晚,春雨未歇,林月孤身立於崖前,任雨水淋濕,看夜色逐漸吞沒竹林,聽細雨滴落。


    夜幕掩蓋許多白晝往事,這一天得失,有心人自會計較。失之愁苦,得之意滿。他對靈氣的掌控算是迅速,看景時也就心生歡喜。


    見顧青姈一手撐傘一手提燈,緩緩走來,林月接過竹傘,二人一同站定,都沒有說話,直至夜幕圍著暖燈不願散去。


    “最喜這天地明暗交匯之時。”他輕聲說到,似自言自語。


    顧青姈並未接話,這風景可能在她看來隻是清冷。


    久久地沉默之後,方才說道:“迴吧。”


    二人歸去,一人撐傘,一人提燈,同行於竹間小道。


    “體內靈氣引導已不成問題,但說掌控,尚有距離,下一步該如何。”林月說到自己修行進展,詢問顧青姈。


    “進展不慢……你可知在鬥法時,為何有人靈氣多於他人,比其多使幾個術法?”顧青姈反問到。


    “請小先生賜教。”他微笑說到。


    “運用靈氣,施放術法時,或借用天地間的靈氣,或調用自身儲存的靈氣,能借用多少、儲存的多寡,或靈氣改造身體的程度,就在這細微的功夫上。


    “若把這青竹林比作身體,風比作靈氣,這每片竹葉各自運作不亂,各在其位各行其是,是吹動的風和每根青竹共同作用的結果。你把這風和青竹想做一個整體,念頭也融入其間,便可細致入微。”


    林月若有所思。行至半路,雨住。他思量著顧青姈的話,靈光一閃,決定就在這竹林間感受一晚。


    尋得一平整地麵盤腿坐下,不顧地麵潮濕。他想到的是竹風的《青竹靈訣》,草木一類天生地長,自當更加順應自然,融於天地。決定試他一試。


    當即釋放自身靈氣,默念《青竹靈訣》,念頭發空,隻覺自己是這林中一棵青竹,與此間種種融合,自在唿吸。


    顧青姈顧忌林月被打擾,叫來竹風,一同在不遠處坐定,此時見林月如沒了氣機一般,探查不到,肉眼卻能看見他還在,也是暗自稱奇。


    其四周靈氣瘋狂湧入身體,又慢慢離開體內,如此反複。顧青姈也看不懂了。


    這一坐便是十日,期間顧青姈幾次猶豫是否要打斷,每次觀察林月的狀態似乎都沒有異樣,索性任其發展。


    此時見他醒來,顧青姈、竹風二人閃身過來查看起林月的情況,林月看起來並無首次煉氣時的疲憊與虛弱,甚至麵色紅潤,精神十足。林月隨即對二人真誠行禮道:


    “多謝小先生、竹公子護法。”


    竹風躬身迴禮。顧青姈直接開口問道:“可有不適?”


    他這番修行過程,顧青姈是沒有見過的。


    “並無不適。”林月搖頭說到。


    隨即撿起一顆碎石,屈指一彈,石子瞬間嵌入不遠處一棵粗壯的青竹裏。


    “入境了?”顧青姈知曉尋常煉體之人的力勁便可輕易擊穿這青竹,而林月此次出手,明顯感覺靈氣流轉,並且石頭亦有附著。


    他露出笑容,高興地點了點頭。再次躬身對顧青姈行禮道:“多謝小先生傳道。”


    顧青姈嘴角微翹,右手虛抬。


    “小先生此前的那番話點醒了我,把靈氣看作自身的一部分,靈氣的控製便如魚得水,也多虧了這《青竹靈訣》,讓我在入定中舍了自身念頭,又憑空多出一種‘意識’,在這種意識下任由身體自由吸收靈氣,又將其釋放,循環往複,便對這靈氣的控製更加隨心。說來也是玄妙。”


    顧青姈與竹風,麵麵相覷,想不到這林月這麽短時間內就摸索出了草木一類的修行方法,還對其改進適合自身,看來天賦可以說是很妖孽了……


    “你體內靈氣像是隱匿了起來?感受不出,輕易探查不到。”顧青姈問出自己的疑惑。


    “我猜應是《青竹靈訣》的關係,和我煉氣吸收靈氣後相似。”竹風說出自己的猜測。


    顧青姈緩緩點頭。她自己其實也是借此來隱匿自己的修為,林月再稍加修行練習,對此可以做得更好。


    入境者萬中無一,雖有天賦異稟之人,“朝聞道,夕即入境。”林月這番入境不算快。但得以入境便是幸事,造化不淺。


    三人迴到院子,顧青姈吩咐顧依依辦桌好菜,說要慶祝。


    四人有說有笑,推杯換盞至深夜。


    ……


    久雨初晴愁雲碎,人間春忙。桃李花意,盡染青山飛鳥往。


    這日黃昏時,晚霞絢爛,清風微暖。顧青姈一襲白色衣裙立於林月“開墾”出的那崖前,靜賞日落。


    她心中又被那種迷茫占據,此間半年來教得林月入境,可是……那又如何?自己是高興的、欣慰的……那又如何?她心中想到。


    “小先生似有心事?”林月不知何時來到一旁站定,詢問到。


    她微微搖頭,自言自語一般說道:“這晚霞極美,許多年來的每次晚霞也是極美的。”


    林月隻覺她在欣賞這晚霞,沒有接話。


    “隻是這對這些雲彩來說,隻不過是尋常一日的反複,沒有意義。”


    她又說到,似輕輕歎息。


    林月似乎聽出其中意思,突然明白了他這位小先生平日裏的清冷,或許緣由此番心態。林月不曾有過這些問題,他從小就活在對當下、未來的事件之中,小到吃飯時,下一筷子該夾哪個菜,或者煉體時下一刻是何動作。心思全然在圍繞自我的“下一步”,這讓他入定其實並不容易,不過隻有自己知道罷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如何開導她。隻有將自己的感受說出:


    “這雲彩隻是自然而然而已,並不需要意義。我喜歡天地明暗交匯時,晴雨、冬夏,每日景色都不一樣。而這在於我。而我又不在意其中意義。”


    顧青姈微微一笑,沒有接著說話。她這多年來的迷茫,不是幾句話就可以驅散了的,也不願過多與別人提起。


    久久地沉默,夕陽餘暉隻剩最後一絲掛在竹梢。


    顧青姈打破沉默,問到林月之後安排:


    “入境之後,可有安排?”


    “我想積累些入境後的鬥法、戰鬥經驗,之後想遠遊。”


    “嗯……是該有些自保能力,可與我和竹風多作對戰,我再教你些文字之力的運用。


    “之後……可往平洲北部找鑄劍房,求件稱手武器。不過鑄劍房有個規矩,需自己準備材料,並且分出一半材料作為費用。我還餘有一些精鐵,到時候你隨身帶去,若途中尋得更好的材料,再作調換。


    “你可先東行至平洲應西城,置辦些物資,再沿空桑長龍山脈,也可走平水水路。此番路程漫長,當真是遠遊了。”


    她顯然去過這鑄劍房,如此熟悉路程。


    “小先生費心了。”林月微笑稱謝。


    讀書人善用劍,顧青姈也是教了林月一些劍招,由已是禦境的竹風作為林月的陪練。


    九洲武學的用兵招式,基礎還是在傳統武學,之後再融入靈氣的運用,加以改進。所以在有人想改稱為“修仙”時,多家掌教不允,這也是原因之一。武學的根其實沒變。


    入境時使用兵器,多是手持為主,待到禦境之後才可憑靈氣隨心禦器傷人,招式相較於傳統武學,精簡許多,關鍵還是在自身能操控靈氣的多寡、熟練程度。當然,還有所持的兵器。


    九洲少有神兵利器,一是極品材料難得,二是鑄造工藝有限,但這也不妨礙鑄劍房一脈在九洲的特殊地位,各家都對其奉為上賓。相較於九洲其他人,鑄劍房一脈是有著頂尖的鍛造手藝的一群人。


    這些信息林月在書中和顧青姈的講解下已是知曉,所以顧青姈對他之後行程的建議,林月很是認同,隱隱期待。


    隻是自己兵器的選擇還沒有頭緒,遠遊途中時間很多,慢慢打算吧。林月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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