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荒的封鎖避世,除去帶給鴻蒙各地無盡的猜忌與恐慌外,也意外地為北海帶來了些許安寧和祥和,原本厲兵秣馬的北海,難得有了喘息的機會,得以抽出手來修補兩域接壤處的防線。


    負責修複防線的是搖光尊,原先與窮荒的鬥爭中,一直是由他負責後勤,納霜尊在前方衝鋒陷陣,龍王坐鎮指揮。如今納霜尊被先祖征調去了東海,換了被剝奪王位和封號的有尊灝來頂替,搖光尊心中怎麽也放不下心來。


    “唉!不過這樣也好,比起北海的慘烈,東海應該太平不少。等找個時間,把幺兒也送去東海吧,起碼留個種不是。”咧出一絲苦笑後,搖光尊臉上又閃過一絲無奈與煩悶。


    倒不是說對應龍老祖的判罰心有不滿,作為新一代龍尊,搖光尊也是聽著有尊灝的傳說長大的,當年他還不是龍王的時候,隻是提及“蒼灝尊”這個封號,便足以讓萬千龍族心潮澎湃。


    隻是歲月變遷,心性易變,數萬年的流轉,昔日的英雄變成了為了自己狹隘的複仇而不擇手段的階下囚,這讓搖光尊不免唏噓萬千。


    可一想到那日七十二枚困龍釘打入有尊灝體內,他不僅一聲不吭,硬生生熬住了這比死還可怕的懲罰,甚至還主動背負起了重逾陸土的伏龍鎖,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對抗窮荒的第一線,搖光尊心中又多了幾分複雜。


    哪怕是窮荒封域的現在,他也依舊堅守在第一線,畫地為牢,不挪分毫,孤獨地守望著南方。這種奇怪而又堅決的態度,實在讓龍難以琢磨。


    作為四海中最年長的前龍王,有尊灝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誰也猜不透。


    “唿——”


    胸中一口煩悶之氣緩緩吐出,浮冰密布的海岸線上頓時有萌芽滋生,在海水的灌溉下飛速成長,很快便長成了一排連綿數百萬裏的蔥鬱長城。


    看著水草下不斷閃爍的海床,搖光尊滿意地點了點頭,隻要任由這排草牆伸生長,不足半月時間整片近海海床就都將成為搖光尊的主場。到那時,就算要單獨麵對數位仙境大魔,他也有勉強一戰之力。


    布置好了這一處防線後,搖光尊龍尾輕搖,便已行至萬裏之外,於一座海底火山前開始了新的布置。在這裏,他打算布置一座能對仙境大魔也能造成傷害的大陣。


    北海寒苦,魚蝦少見。


    在搖光尊離開後約一刻鍾,一隻赤紅的螃蟹橫行穿越了已蔓延數裏的海草密林,沒有引起絲毫注意。直到它費勁巴拉地邁著槳腿遠離不斷蔓延的深綠後,偏大的鼇爪憑空一抓,竟是撕開了虛空,直奔海底而去。


    海底幽暗,無光無靈。


    無盡幽冥中,一絲一毫的聲響都顯得尤為明顯。而此刻海底唯一的光亮,竟是一片水藻散發出的熒光。熒光之下,一個頭頂龍角,身負枷鎖,渾身被釘滿釘子的中年人正在閉目打坐,好似死了一般。


    躲過了層層探查,螃蟹終於來到了有尊灝身邊,興奮的它揮舞著兩隻爪子,但心中的警惕還是在提醒著它不要掉以輕心,於是不足三寸的背甲上緩緩浮現出一行行密文。


    “屬下蟛越來遲,望龍王陛下恕罪!屬下這就救您出來。”


    有尊灝依舊毫無反應,就在蟛越將要動手之際,突感腹甲有恙,他立刻環顧四周,在再三確定沒有異樣後,這才摸起了腹甲上的密文。


    “子嗣家眷如何?”


    “諸位夫人龍子被伏波尊軟禁,屬下隻來得及救出二太子,目前已安置在屬下的洞府之中。”


    “東海現狀如何?唐襄何在?”


    “東蒼仙人仍舊駐守金鼇島,但半月之後將要返迴九天參加收徒大典,趁其守備空虛,正是我等重返東海之際!陛下,你還在等什麽?”


    “先祖之罰,不可不受。”


    “陛下,你……”


    “可有莫秦蕭和白秋練的消息?”


    “暫時沒有,不過屬下借蚌女一族秘寶探得天機,龍屠莫秦蕭目前在琅琊一帶,極有可能也要去參加九天大典。”


    “殺了他。”


    “陛下?”


    “殺了莫秦蕭,為我兒報仇,不能讓他們加入九天宮。做完這件事,你我兩清,當年點化之恩就此償清,你也就此自由了。”


    蟛越愣住了,要說當年的恩情,有尊灝從未提及,該還的也早就還得差不多了。他對有尊灝有的隻是單純的忠心耿耿,不然也不會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來營救他。


    可如今的有尊灝不僅舊事重提,態度還如此殷切,蟛越心中突然萌生出一個不妙的念頭。


    “陛下,難道說……”


    “別多問,別多想,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有預感,如果在莫秦蕭加入九天宮之前不能殺了他,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給雲烈報仇了。蟛越,我現在隻有你能信任了……”


    有尊灝緩緩睜開雙眼,混沌的眸子中寫滿了他作為父親的自責,“蟛越,幫我。”


    蟛越立刻匍匐在地,幾乎泣不成聲:“屬下怎敢不盡肱股之力!行忠貞之節!此行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陛下暫且放心,哪怕丟了這條性命,屬下也一定為雲烈殿下報仇!”


    “我是個失敗的父親,對於殺害長子的仇人我無能為力,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幼子慘遭人殺害。別的我都可以放下,唯獨這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蟛越,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陛下……”


    感受著腹甲處傳來的冰涼,蟛越好不容易才屏住淚水,在鄭重地向有尊灝叩首九次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此地。


    “陛下你且安心,屬下必定將龍屠莫秦蕭的頭顱獻上,來祭雲烈殿下的在天之靈!”


    迴望來處,有尊灝依舊如同一具幹屍般盤坐在原地,無聲無息,靜若枯木。仿佛一切從未發生,仿佛誰也沒有來過。悠長的唿吸聲在海底飄蕩,誰也不知道這沉重的唿吸背後到底蘊含了些什麽。


    ……


    “阿嚏——阿嚏!”


    如今不過深秋尚未入冬,流音閣冬天內也算氣候恆溫,算不得冷,可莫秦蕭依舊裹著厚厚的一層被子蜷縮在床上,牙齒不停地打著顫,時不時地打個幾個噴嚏,然後更加用力地把自己裹緊一些。


    “小哥,你還好吧?”小白坐在床邊,一邊擔憂地看著莫秦蕭,一邊自責道:“都怪咱,要不是咱隨意慣了,用神識窺探人家的隱私,小哥你就不會和人家鬧矛盾,也不會受這苦了。都怪咱……”


    “沒事兒,這並不全是你的責任。”莫秦蕭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白的頭以示安慰後,僵硬地笑道:“這也怪我,現在的我有些草木皆兵了。一言不合就動手,太衝動了……”


    小白的腦袋都快埋進胸口了,她雙手摁住莫秦蕭的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細若蚊蠅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那咱們一會兒道歉吧?向那個耍蛇的婆婆道歉。”


    “嗯,我們一起去……”


    “還是算了吧。”


    莫秦蕭的話音未落,黃梨木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來一個明眸善睞的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在小白和莫秦蕭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端著一碗湯藥來到了一旁。


    “別說外人了,就連閣主嬢嬢都很少能見到佘婆婆呢。諾,這是嬢嬢讓我送來的湯藥,可以治療佘婆婆的寒毒,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小白端過藥湯,看著裏麵漂浮的幾個鱗片和蛇頭,以及好幾個看不出模樣的蟲子,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正當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給莫秦蕭喝下時,一旁伸過的手已經將它托住。扭頭看去,莫秦蕭已鐵青著臉將它一飲而盡。


    “噦!這味道可真是……有特色。”


    反複幹嘔了好幾次,莫秦蕭終於吐出了一口幽藍的穢物,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將這口穢物用碗接住,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嘻嘻,這可是我們流音閣特色,你要喜歡我再給你添上一碗?”


    莫秦蕭趕忙搖頭道:“那還是算了……”


    也不知小姑娘要這碗穢物做什麽,莫秦蕭好奇地看著她如獲珍寶地端著它離開了房間。鼻尖染香,一側首,小白已湊到了身邊,摸著他的額頭道:“不冷了,小哥,感覺怎麽樣?”


    “體力在恢複,那股陰寒的靈力也消失了。就是這藥著實難喝,我都要吐了。”


    “所以……吃起來什麽感覺?”


    “八百年沒洗的襪子泡在水裏,用這水煮螞蟥、蛞蝓和臭大姐,然後再加上鼻屎,一股腦給你灌下去。反正我吃下去就這感覺。”


    “咦!”或許是聞到了莫秦蕭嘴裏那股尚未散去的味道,小白掩著鼻子直扇,挪到了一邊。


    雖然口味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藥效覺得是頂尖的。莫秦蕭在服下藥湯後,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已恢複如初,盤坐在床上冥想起來。


    說是冥想其實也不大對,畢竟雖然有著澄如明鏡心,但莫秦蕭其實很難進入冥想狀態,也做不到其他修士那樣的長時間打坐和閉關,他的“冥想”更多的時候是跑到劍境幻虛中練劍去了。


    小白看著麵容逐漸嚴肅的莫秦蕭,躡手躡腳地搬過一個枕頭墊在屁股下麵,選了一個愜意的姿勢,依偎著他也進入了冥想——那根被應龍換上去的仙胎骨,她還有很多奧秘沒有挖掘出來。


    月起東山,日落西海。


    陪著芥彌喝了大半天酒的紫鴻,先行扶著她前往停泊在虛空中的小舟上小憩。待迴到鴻蒙,她仔仔細細地上下清洗了一遍,散去了一身酒氣,驅散了臉上的酡紅,生怕被莫秦蕭看出一點端倪。


    “真是的,都怪芥彌姐,今天都破戒了。”微笑埋怨著的同時,紫鴻將房門推開了一條小縫,伸長腦袋往裏探去。


    見到小白和秦蕭都在冥想,本想就這麽守著他們倆的紫鴻靈光一閃,又從喝得爛醉的芥彌那取來一盤沉香,在兩人房裏燃起了嫋嫋雲煙。


    天悟明靈塵,一種蘊含天地靈韻的塵土,隻有在修士遭受雷劫時才有極小可能會在其周圍誕生,有著啟發明智、點化開悟的功效。其價值根本無法用靈石來衡量,哪怕隻是流露一絲,都會引發哄搶的絕世寶物。


    而這樣的寶物,芥彌有足足一缸。


    為兩人創造了一個合適的環境後,紫鴻滿意地點了點頭。她來到月疏影為她準備的房間前,一推門,就看見了那兩個睡得七仰八叉的蝴蝶姐妹。


    慧眼掃過,確定這姐妹倆隻是心神有損而陷入沉睡後,紫鴻開口問道:“桃源姐,這倆小家夥怎麽說?這也算一種緣分吧?”


    “‘出身浮萍,起勢微末。功在千古,職守西天’”桃源溫柔的聲音隨之飄來,“有一說一,還真的有緣。先不說不小心被小白擊落這件事,這倆小家夥和九天宮的緣分也不淺哦。”


    “九天?西天?難不成她們倆會拜入西辰那家夥門下?”


    “有可能。不過看她們未來的因果線,確實和西邊兒關係匪淺,也有可能是她們出身森羅的緣故?不過也不對,蝶妖一族應該在森羅南域,那裏屬於南邊兒才對。”


    “管她呢,既然遇上了就當她倆運氣好。今兒個我心情好,而且秦蕭也需要一點幫手不是?我來就幫她們一把,嘻嘻……”


    ……


    蝶妖姐姐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茫然。最後的記憶清晰地告訴她,她和妹妹應該是從仙梭上墜落了才對。可如今卻……


    低頭看了一眼口水流得到處都是的妹妹,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夢囈,姐姐又喜又氣,一腳就把她踹在了地上。


    “絲!絲絲——”(還睡!給我醒醒!)


    “嘶——絲絲絲?”(疼!姐你幹嘛呀?)


    妹妹被踹醒,見到一臉氣惱的姐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她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不緊不慢地環顧四周,突然如夢初醒地問道:“絲絲?絲絲嘶——絲?”(姐?這是哪?我們怎麽會在這兒?我們不是從天上掉下來了嗎?)


    “絲。”(我也很想知道啊?)


    “這是我住的地方,是我救了你們倆。”


    話音剛落,房內燭火乍起,環繞著角落中的紫鴻一圈又一圈地點亮。隻見得紫鴻端坐在太師椅上,臉上蓄著神秘莫測的微笑,看著姐妹倆道:“我救了你們倆,你們是不是該和我表示表示?”


    “……”


    “……”


    迴答她的是兩張如出一轍的茫然麵容。


    紫鴻呆住了,原本好不容易營造出的高手氛圍頓時少了一半,她將信將疑地換了森羅通用的語言問道:“你們兩個不會九州語?那森羅語聽得懂嗎?”


    迴答她的還是兩張茫然的表情。


    這下就有點尷尬了。紫鴻是萬萬沒有想到,幾大域都不知推廣通用語多少年了,居然還有妖聽不懂?聯想到之前她們倆交流時發出的絲絲聲,紫鴻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哪種語言啊?怎麽連我也沒聽過?


    “絲絲?絲嘶——”(姐姐,她在說什麽呀?)


    “絲?絲絲——絲。”(我也不知道啊。)


    有點惱火的紫鴻看著一臉無辜的姐妹倆,氣不打一處來,素手一劃便扯出一縷紫金氣,然後當著她們兩人的麵加入數種藥材和天材地寶,兩枚丹藥在頃刻間就成型,藥香都還沒有散播開始便已經煉化完成。


    還沒等姐妹倆反應過來,紫鴻一個箭步猛衝,掐住她們倆的咽喉就把新鮮出爐的丹藥給塞了進去。也不管會不會噎著,就這麽冷眼看著她們在一旁幹嘔。


    拇指大小的丹藥卡在咽喉,妹妹的臉都被憋紅了,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拍著胸脯抗議道:“咳咳!你幹什麽呀!太粗魯了吧!”


    紫鴻忍不住翹嘴道:“誰讓你們倆連我說話都聽不懂,好不容易營造的氛圍全都沒有了。活該!”


    “你也太過分了!你看我姐,臉都憋紫了!”說著,妹妹手忙腳亂地來到姐姐身邊趕緊幫忙順氣。姐妹倆忙活了半天,迴過神來的姐姐突然問道:


    “妹,你剛剛是不是聽懂她在說什麽了?”


    “咦?好像是的?”


    姐妹倆這才如夢初醒,驚覺居然聽得懂對方說話了,一個個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姐姐的思緒活絡些,冷靜下來後試探性地說道:“小妹妹,這是你幹的?”


    “妹你個頭!”紫鴻當頭就是一棒槌,把她敲得七葷八素的,“老娘比你們全家加起來都大,叫什麽妹妹?叫我大姐頭!”


    姐妹倆立刻認慫,幾乎是滑跪道:“大姐頭!”


    紫鴻滿意地點了點頭,氣也消了一半,便繼續問道:“這還差不多。先說清楚,之前可是我救了你們,要不是我你們兩個早就摔死了。話說你們兩個叫什麽名字?”


    姐妹倆麵麵相覷,似乎沒有明白紫鴻的意思。正當紫鴻以為丹藥藥效出現問題時,姐姐的話突然把她驚得目瞪口呆。


    “名字?名字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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