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九天宮大典開啟的日子,約莫還有半月。四麵八方來的人、妖或其他種族依舊絡繹不絕,往來如流的仙梭坐騎依舊不停歇地在徐州的天空、大地上穿行而過,除此以外更多的還是選擇步行,如朝聖般向著九天宮行進。


    四大衛城之一的蒼雲城原本尚且清靜,但這份寧靜卻早已被南來北往的修士、妖獸、靈怪所打散。如今的蒼雲城乎每個街道巷口都能聽見帶有各地方言韻味的九州語。


    原本在外麵趾高氣昂的修士大妖,入了散花原後一個個都自覺低調了起來,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惹來禍端。


    如今的衛城,哪怕是用臥虎藏龍都是低估了,路上偶遇的某個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是某位隱世家族的大長老。


    所幸上有九天威懾,下有提防生人,早早入住此地的人們並沒有太過招搖。在入住民宅或客棧後,便一早閉關冥想,耐心等待大典的開始。也正因為如此,雖然人流不絕,但城市的秩序還勉強能維持得住。


    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正當如今的蒼雲城城主周子隱還在為這突然湧入的人潮而抓耳撓腮的時候,做著老本行在城中開客棧的南合序一家早就樂開了花。他家的客棧因靠近青雲峰,早就成了香餑餑,最近賺的都是沉甸甸的靈石。


    忙不過來的南合序把在學堂裏修行的南別穀給揪了迴來打下手,父子倆奔波在大堂裏,忙得不亦樂乎。曾以潑辣聞名的陳翠蘭在後廚則有些怨言,畢竟這些妖獸太能吃了,她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喧嘩的大堂中,落在角落靠窗的一張位子顯得那樣安靜,那樣格格不入。此刻化過妝做了偽裝的慕容筱、虞青還有南家姐妹一邊聽著周圍的大妖侃大山,一邊嗑著瓜子閑聊著。


    得益於南家姐妹的關係,她們幾個姑娘多了一處可以閑聊放鬆的地方,南合序特地給她們留了房間和位置,哪怕是如今這繁忙的局麵也依舊保留著。


    慕容筱一邊捂住耳朵,一邊揪著一旁虞青的衣袖,耳語道:“師姐,旁邊的那個是大角的牛頭妖什麽來頭?嗓門好大啊。”


    本就出身森羅的虞青對各大妖族自然門清,瞥了一眼後淡淡道:“擎天牛一族,白玉聖君的從族。族裏曾出過一位陸仙境的移山大聖,在東域也有點名氣。”


    “那那個聲音跟個太監似的,還眯眯眼的白發男又是什麽來頭?怎麽一直向你這兒瞥呢?”


    “他算我的同族,我是雲鶴,他是雲鶴下的支脈流羽鶴。估計是覺察到我血脈上對他的壓製了吧?不用管他。”


    “哦,那……”


    相比較於沒怎麽接觸過妖獸的慕瑤筱而言,虞青可謂博學,一旁南家姐妹也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掏出紙筆來記上一二。這時南別穀皺著張臉,端著比自己人還高的盤子,苦哈哈地來到了她們邊上。


    “我說笙姐、琴妹,搭把手啊!我這兒快忙不過來了!腿都要斷了。”


    “該!”南辭琴笑罵道:“叫你一天到晚賴在學堂裏不迴家,平日都隻有叔叔嬸嬸打理客棧。今天就算是你償還之前拖欠的工作的!”


    “我這不是在嚐試煉氣嘛!修士閉關閉個十幾二十天的不是很正常嗎!”南別穀找補道:“再說了,我不是每月都會抽空幾天打下手的嗎?怎麽不幹活了?”


    南別穀急了,忙不迭地解釋著,一會說什麽“先天一氣已散”,一會說什麽“仙緣淺薄”,一會又是“鍛體不煉氣”,把自己說得臉紅脖子粗的,周圍旁聽的妖獸們忍不住哈哈大笑,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好了好了。”掩麵笑過之後,南辭笙輕輕敲了一下南辭琴的腦袋,然後以靈力禦物,帶著一堆空盤子走向後廚,“我去幫嬸嬸打下手,別穀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琴,你和師姐她們繼續等人吧。”


    空出了位置,南別穀長舒一口氣擠在了南辭琴身邊,環顧一周,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絕美姑娘,便問道:“何慕瑤呢?不是經常和你們一起的嗎?怎麽沒見到她?”


    “她呀,最近可忙了。”虞青壞笑道:“這不要收徒了嘛,她被抓去做準備了,有不少事兒等著她呢,一年半載的來不了了。”


    “哦。”聞言南別穀有些失望,有氣無力地應道。但他生怕被人看出端倪,趕緊改口問道:“話說笙姐說你們在等人?等誰啊?”


    三女相視,極有默契地點了點頭。虞青從羽衣上扯下一片羽毛,設下一道隔音的屏障後,南辭琴才說道:“我們師傅的同族,森羅南域九尾狐一族下任血脈主,青丘一脈少主,青丘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九天宮掀起的風波實在太大,除去此刻身處風暴中心的徐州外,就屬臨近的揚州與青州波及最甚。就在蒼雲城因繁忙而苦惱之時,遠在揚州的一個青年也有了自己的煩惱。


    書海城中,淮陰書院。


    這座以曾經兵道大哲之名命名的書院在九天宮的消息傳來後,也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書院的學生弟子雖然向往九天宮,但真正背上行囊北上的卻寥寥無幾。


    原因無他,在這兒學海城,多數的居民還是希望學業有成修行有為後,得幸參加五年一度的大考,然後風風光光地蟾宮折桂,拜入那座無數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山水書院。


    而在淮陰書院的一隅,一間不過一二見方的逼仄房間內,一身紅袍的蓄發青年凝視著麵前陰陽分明的棋盤,舉棋不定,幾次落子又幾次悔棋,久久不能破局。


    青年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一邊撐著胡子拉碴的下巴,一邊自言自語道:“妙啊,妙啊!這殘局可真妙!這鳳池棋仙可真是個妙人!娘嘞,這給我五十年我都解不出來啊……”


    苦思冥想之際,一旁不過巴掌大小的窗戶砰砰直響,青年置若罔聞,一門心思撲在眼前的棋局上。直到窗戶被拉開一條縫,一個拳頭大的髒兮兮的包裹被丟了進來。下一刻,狹小的房間內便充滿了惡臭。


    “噦!那個混蛋往我棋室裏丟狗屎?!不想活了是不是!”


    青年手中捏著布袋子怒氣衝衝地推開房門,迎麵便看到一個兩鬢斑白一身青袍的中年人,哽在咽喉用來問候人家祖宗的俚語被急忙咽了下去,他趕緊拱手道:


    “見過楊瀾先生。”


    楊瀾,淮陰書院的院長,同時也是眼前這位青年在棋藝上的啟蒙恩師,道號清漾。


    看著一手握屎的邋遢青年,楊瀾壓住嘴角的笑意,強裝淡泊道:“景略,先去沐浴剃須,一會兒來演武堂找我。”


    “是。”


    半晌之後,抬袖檢查自己身上還有沒有臭味的蘇景略漫不經心地向書院側院走去,這一路手上未曾停歇,始終在推演放在那盤棋。直到一束陰影遮蔽了視線,驀然抬首,入眼便是那龍飛鳳舞的“演武堂”三個大字。


    可惜,短短三個字,有兩個寫錯了。


    不知是順勢而為還是無心之舉,“演”字那一短豎出了頭,“武”字的止又著實大了些。雖然整體上依舊稱得上一副好字,但總是經不住細細打量的。


    蘇景略見了很多年了,隻是抬頭瞥了一眼便推門而入,輕車熟路地坐在了堂側的一張空幾前。楊瀾此時已經擺好了一盤棋局,黑白均勢,由他執黑,蘇景略執白,兩人在對弈中開始了交談。


    “鴻蒙棋力最盛者,你可知是哪位聖手?”


    “知道,雲遊生嘛!名字沒人曉得,外號倒是傳得鴻蒙盡知,前不久還不是搞出了一些不小的動靜嘛。”


    “若讓你與之博弈,你能堅持到第幾手?”


    “不好說,不過我不認為我會輸。”


    “哦?從何說起?”


    “打不過就掀棋盤嘛,拿著盤兒哐哐往他腦門上砸幾下,我就不信他不死。到最後贏的人不還是我?”


    “……他是仙人,和山水書院院首在伯仲之間。”


    “十三境巔峰?”


    “嗯。”


    “那當我沒說。”


    此時敗局已定,白子已毫無勝算,隻是負隅頑抗。蘇景略悻悻收手,收拾幹淨棋盤後,兩人換子,再博一局。此時蘇景略問道:“先生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些流言蜚語?”


    “自然不是。九天宮收徒大典一事,你可有耳聞?”


    “鴻蒙都傳遍了,我又不是聾子。怎麽說?你想讓我去?”


    “是。”


    蘇景略手一顫,拈在兩指間的棋子滾落,再也找不著蹤跡。蘇景略看著古井不波的楊瀾,也沒心思下棋了,正襟危坐,問道:“為何?同為六宗,可是山水不如九天?”


    “非也。”楊瀾搖搖頭,修長的手指點在蘇景略的胸口,淡然道:“你有成仙之資,卻慘遭天妒,注定早夭,如今你已將近而立。前不久我幫你又占了一卦,命中有變,變在九天。”


    蘇景略垂首沉吟之時,楊瀾指尖一抬,一旁飛來一個茶盞一雙銀筷。他夾起幾片茶葉細細咀嚼,任由苦澀塞滿咽喉,卻始終一言不發。


    “先生希望我去嗎?”


    “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希望你死。”


    蘇景略了然,展顏輕笑。第二盤棋不過中局,他卻突然投子認輸,隻說是要迴家向父母交代一二,便躬身告退,隻留楊瀾一人嚼茶品香。


    “舍不得啊?”一白衫老人信步而來,坐在了楊瀾前,自顧自地沏上一壺茶,笑道:“擔心自己這徒弟就這麽跑了?不給你養老?”


    “祭酒說笑了。”楊瀾苦笑道:“淮陰書院少了個混世魔王,少了個喜歡砸人的棋聖,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隻是……”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老人抬眉,腳下隱有大道顯化,似有戰場喧囂撲麵,那削瘦的身軀仿佛在一瞬間變得魁梧起來,猶如一位百戰不敗意氣衝天的將軍,而非垂垂老矣的朽木。


    “我兵道式微,千百年再無仙人登頂。自兵聖六哲之後,世間也再無兵家大能降世。老朽自知頑劣,隻是僥幸拜入六哲司馬先師門下才能有今日成就。景略,是我兵道最後的希望了……”


    楊瀾皺起眉頭,緊握手中茶盞,條條裂縫乍現,“可是道有興衰,天之常理。我們真的要把這麽大的壓力放在一個不過二十幾歲的孩子身上嗎?”


    “這真的公平嗎?”


    老人搖搖頭,歎道:“鴻蒙沒有公平可言。哪怕是九天宮,也隻能做到相對的公平。”


    “既然如此……”


    “我已致信東蒼閣下,求他定奪。作為僅存的兵道六哲,我想這個世上應該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格了吧?”


    “東蒼閣下……也罷,也罷,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必須要讓景略自己做出抉擇,誰都不能逼他。不然,我寧可打斷他的腿,也不會讓他前往九天宮!”


    “善。”


    就在山水書院兵奕係一位大乘陸仙一位分神真人爭辯之時,遠在幾條街道外的蘇景略依舊渾然不知。此刻他隻有一個煩惱。


    “話說九天宮的考核試煉應該不是做卷子這麽簡單吧?好像還要打架來著?我沒有趁手的武器啊……”


    “實在不行,找個棋盤掄人好像也不錯……”


    九天投石,攪得風雲突變。


    三代天驕雲集,天下群雄匯聚。


    南有肆意劍客,養氣百年,朝夕盈滿,三尺青鋒出鞘,禦得崢嶸百丈。


    西有耕耘老農,晨起犁田,帶月而歸,一杆鐵鋤捶地,勘碎山脈千裏。


    北有戍邊將士,馭獸尋怪,拘靈遣妖,五寸金符入手,奴役異族萬軍。


    有雙魂佳人匿行北上,有酒中謫仙化名而往,有京中貴胄駕龍南下,有妖獸豪強簇擁東行,有武道遺珠懷夙降凡……


    更有青州英豪雙拳破天,有揚州學子博弈不敗,有荊州劍徒快劍無敵,有豫州女修披霞驅雲,有梁州兇徒嗜殺成性,有海州聖嬰口含天憲,有越州怪傑偷天換日……


    風雲激蕩,海水翻湧。龍潛在淵,靜默無聲。


    衣著單薄的瑤姬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這座她既陌生又熟悉的東海龍宮。一樣的金碧輝煌,一樣的富貴華麗,唯一不同的是那至尊高座之上,換了一個王。


    伏波尊,現在應該稱為東海龍王了。


    “父親……父王。”


    “瑤瑤來了?”伏波尊於沉思中驚醒,看著血氣尚且不足的瑤姬,慌慌張張地小跑過去,將她抱到了王座下方的軟榻上。


    過去這是屬於伏波尊的位置,如今歸了納霜尊。


    “父王,九天大典為什麽我們東海不參加?如果要修補和九天宮之間的關係,這不是一個好機會嗎?”婉拒了伏波遞來的補藥,瑤姬問道:“況且若我沒有猜錯,與應龍老祖關係匪淺的白秋練和莫秦蕭應該也會參加,為何不……”


    伏波搖了搖頭,解釋道:“東海尚且未穩,有尊灝餘毒尚存,納霜尊收編有尊灝的殘存勢力也需要時間。東海暫時不適合拋頭露麵。”


    “原來如此。”瑤姬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失望,但還是強擠出一抹笑容。可這點神情變化怎麽逃得過伏波尊的眼,他輕撫著瑤姬的長發,寬慰道:


    “莫秦蕭和白秋練於你有恩,報答的機會有的是,不必急於一時,當務之急你應該養好身子,莫要落下病根。”


    “我已經好多了,逆鱗也長迴來了,隻是還有些乏力而已。”


    “不要勉強自己,我這裏有幾副丹藥,迴去服用了。”說到這兒,伏波尊話鋒一轉,笑道:“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藍藍迴來了。”


    “她還好嗎?沒怎麽樣吧?”


    “沒大事,甚至還得了一個大機緣,迴去以後就閉關了。”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父親,有尊灝的殘黨圍剿得怎麽樣了?”


    伏波尊臉色一沉,有些頭疼道:“不太順利,龍族之間關係血脈盤根錯雜,他的眾多妻妾都與四海龍族有關,目前隻能軟禁不可用強。相比較之下那些海妖擁躉倒是好處理不少,如今隻有一位下落不明。”


    “誰?”


    “仙境大妖,鉗濤王尊,赤甲斷潮蟹一族的蟛(音同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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