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有個問題,好奇問一句。不介意吧?”


    不停在老嫗與老叟形象間切換的某人終於固定了形象,變作一個身披龍紋黑袍,背披羽翼雲肩的中年男子,一雙金龍角在黑夜中熠熠生輝,燦若朝陽。他有著和形象完全不同的粗獷,大大咧咧地坐在一邊,扯著嗓子道:


    “介意。”好不容易處理好了秦蕭的傷勢,此刻正在為小白檢查身體的他抬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咳了一聲。但某人完全不在意,一邊摳著鼻屎一邊自顧自地問道:


    “你說這兩年這天地是不是又有些不對勁了?我老是感覺有事情要發生。這才隔了多久啊?祂又發病了?”


    手中的動作一滯,他悠悠歎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萬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凡塵顛轉,滄海變桑田了。但對於我們來說,不也是彈指一揮間嗎?你口中的這兩年,已經發生太多太多了。”


    “再者說,當年他以身補天本就沒有修補完全,如今的地府不就是個例子?陰陽通道隻可脆弱不堪,就連與鴻蒙對等的陰曹地府如今承受不起一個偽至高。更不要說更加複雜的鴻蒙,早就是暗瘡遍布了。”


    “這樣啊。”龍角中年沉默片刻,隱晦地指了指天空道:“那祂有什麽應對?不會繼續坐著等死吧?還是說……”


    話音未落,雷聲轟鳴。一道碗口粗的雷柱就砸在了他的腦袋上。聽著天空傳來的沉悶響聲,中年人不滿地嘟噥幾句,結果毫不意外地引來了更多的雷霆。


    看著這一幕,他掩嘴輕笑,然後正色道:“天道難測。如果是以前的天道,倒還有知曉的可能。但自從天道的泛意識和天道本能被分割後,祂的很多行為就有了變數。雖然能算得一二,但總不如以前那般準確。”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揮手打消了中年人臉上的愁雲,略顯輕鬆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天道還是有一個行事準則的,和以前差不了多少。而且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災難,祂也是一直在做準備的。”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中年人努了努嘴,剛毅堅韌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柔情。順著視線看去,那一對璧人沉眠般躺在一起。小白的臉上已經逐漸有些血色,體內翻騰的血氣也得到了抑製,想來醒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這孩子太苦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一次她能活得輕鬆一點,不要有那麽多負擔,不要有那麽多責任,也不用遭受那麽多苦難。可縱使我能掃平一切阻礙,可終究還是……”


    “這片天,或者說這個宇宙?你們是這麽稱唿它的吧?這個宇宙不是那麽太平啊……”


    “是啊,不太平啊……”說到動情處,他也看向秦蕭,看著他即便昏迷依舊死死抱住小白的姿態,觸景生情,難免有些傷感道:“如果他還在就好了。新奇的主意那麽多,說不定有什麽好辦法呢?”


    “煩死!真想打爆這個宇宙,重新創造個算了!”


    “何嚐不是呢。”


    一時沉默,一人泫然欲泣,一人長歎短籲。


    僅僅隻是些許情感的波動,方圓數裏內就已是烏雲聚集,大雨傾盆,草木化莠,生靈不振,似乎天地都在為他們的愁緒而感到悲傷。而這,還是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的前提下發生的。


    “不談這些傷心的了。”中年人舒出一口濁氣,揮手散去了頭頂凝聚的烏雲,擠出一個有些嘲弄的笑容,指著一旁道:“那個你打算怎麽處理?”


    在他手指指向的方向,有四個活靈活現的“雕像”屹立在半空,如真人一般的肌膚晶瑩剔透,映射著已經所剩無幾的星光。美得不可言說的容貌哪怕在黑夜中依舊奪目,在靜止中散發著驚人的魅力。


    細看之下才驚覺,這哪裏是什麽雕像,分明是四個大活人!出於什麽不知名的原因被定在了原地。如果秦蕭此刻醒著一定會非常驚訝,這四人不正是剛從窮荒趕迴來的常思四人嘛。


    為首的常思一臉驚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樣子,身後的芥彌身邊已經懸浮著幾大殺器,還有一個看著就很厲害的金輪向外釋放著威壓。另一邊的紫鴻身形暴漲,一手紫金氣化形,劍指前方。還有桃源,不過正昏著,沒什麽反應。


    看著四人劍拔弩張的樣子,他掩藏在黑霧下的表情難免有些尷尬,低頭看看躺在地上的莫秦蕭,就感到一陣頭大,忍不住抵著太陽穴揉了揉。


    難得感受到他為難的情緒,中年人先是在一旁努力憋著笑,後來索幸是演都不演了,兩腿一蹬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哪怕他幾次投來威脅的目光,也沒能阻止那粗獷難聽的笑聲。


    “笑!還笑!這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捅的幺蛾子,我有必要過來嗎?要不是你和常思她們合作,出了個餿主意,會有那麽多破事嗎!”


    惱羞成怒的他哪怕隔著黑霧,也能讓人感受到那已經化作實質的怒火。見中年人還是一個勁兒地在那裏笑,他直接踏出一腳清風,對著他的腦袋就踢了過去。風過之處,無一所留。


    中年人反應迅速,一邊捂著發疼的肚子,一邊抬手打散了風刃。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他笑著說道:“你說你還演個啥呢?你讓澹台且歌去救她們的時候不就已經暴露了嘛!現在不是掩耳盜鈴嗎?”


    “你懂個屁!”他無情地翻了一個白眼,數落道:“重點不是她們,是和秦蕭相認。如果現在我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秦蕭未來的走向就會發生改變。這可是會出大事的!”


    “所以呢?”中年人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道:“你覺得她們猜不到?你覺得這臭小子不會有察覺?你覺得他這次出行的目的是什麽?反正之後總是要相認的,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嗎?”


    “差!差很多!”他收起了方才的情緒,嚴肅地說道:“天道推演了無數種可能性,其中走得最遠的一條就和秦蕭有關。秦蕭是現在僅剩的掌握自由無我的人了,他作為變數,無論是天道還是我,都難以預料。所以……”


    “不用說了,我懂了。你的意思就是說為了把這個變數往好的未來引導,你現在還不能暴露是吧?”


    “對。”


    “行吧。”中年人雙手一攤,略有無奈地說道:“那這個黑鍋就由我來背吧。不過相對的,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要……”


    中年人一頓,並沒有著急繼續說下去,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小白,眼珠子一轉,不禁嘴角上揚,心中已有萬千謀劃。接著他抬手遮蔽了天道的窺探,隻見嘴唇張合,將自己那大膽又有些異想天開的謀劃分享給了對麵之人。


    他認真地聽完了中年人這個略顯粗糙但執行性極高的計劃,撐首思量許久,又忍不住數次推演掐算。在不知第幾次看向小白後,他終於點了點頭,道:“瘋狂的計劃,但未嚐不可。隻是這麽做,祂會允許嗎?”


    “管祂準不準,不準我就打到準。現在我隻要你一個態度,支不支持?支持,我也不是不能給這個臭小子一個機會。如果不支持的話……嘿嘿!”


    “你要的支持是我的,還是九天宮的,亦或是六宗的,還是說……人族的?”


    “我要一個能和人族和平共處的妖獸大族,一個能相互協作的未來。這樣的未來,不是你想要的嗎?”


    “……”


    沉默,這一次的沉默很漫長,茲事體大,他一時半會兒拿不定主意,手中清濁乾坤盤顯化,勾連了歲月長河,推演著種種可能。中年人也不著急,索性橫躺在地上,耐心地等待著他的結果。


    他很有自信,因為對結果心知肚明。他太了解眼前這個人了,雖然現在張口閉口總是什麽尊重天道、順應未來、保全大局。但剖開這層外皮,他的內在依舊還是當年那個不可一世的家夥。


    那個曾經獨戰諸天萬界,以一己之力殺得數百個種族覆滅的殺神。


    那個曾經奪走了九天先天大道,以史無前例的姿態躋身頂點的修士。


    那個曾經孤身一人堵住了逆流的歲月長河,為鴻蒙贏得一線生機的英雄。


    他還是那個他,那個骨子裏寫著高傲的他。


    初升的旭日堪堪在東方的邊緣繪上一縷金色的絲,便有兩聲龍吟從更遠的方向傳了過來,一聲淒婉,一聲高亢。中年人慵懶地抬起眉,隻見一黑一青兩條巨龍廝殺在遠方的天空,一招一式,震懾天地。


    細看之下不難發現,黑龍已是遍體鱗傷,青龍仍然遊刃有餘。


    “哼!不孝子孫。”中年人隻是哼了聲,暗中給某人傳音讓他便宜行事,隻需留他一條命即可後,便冷眼旁觀著那個不甘失敗的子孫做著無用功。偶然間抬手擷得幾片龍鱗也被他順手煉化,成了一件貼身的女式軟甲。


    薄若無物,輕若鴻毛,堅不可摧,功能繁多。


    中年人比劃著小白纖細的身材,微調軟甲以便讓它更加貼身舒適。他的指尖在軟甲上刻畫著,頭也不抬一下,隨性問道:“決定了?”


    “決定了。”


    “怎麽說?”


    “飛龍在天,利在大人。九天宮會站在你這邊,隻要你不會危害到人族,九天宮自然會鼎力支持。至於其他六宗,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


    “痛快!”


    中年人哈哈笑了兩聲,將某物拋給了他,道:“既然如此,這邊的事就讓我來吧。九州算不得安定,你們人族的事我懶得管也不會去管,你去處理吧。這個東西拿著,以後去到森羅,多少能幫到點忙。”


    他點點頭,收起了信物,正準備離開之際,還不忘“提醒”道:“別讓我知道你趁我不在偷摸地針對為難秦蕭,要不然皮給你扒了。”


    留下一句威脅,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中年人聳了聳肩膀,對他的威脅不屑一顧,立刻踹了莫秦蕭兩腳以示挑釁。


    如今大業將定,他心情好了不少,蹲在小白身邊又一次替她整理了一遍容妝,剛毅的臉上再次顯出一片難得的柔情,忍不住揉著她的腦袋絮叨道:


    “你放心,這一次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站在你身後的。哪怕你把天捅了一個窟窿,我也會幫你補迴去的。你是最自由的,沒有誰能再約束你了。”


    “這一次,一定保護好你的,絕不會再把你弄丟了……”


    “現在,該把戲演下去了。真不知道這個混小子有什麽好的,你會這麽中意他。算了,你喜歡就行。”


    身形消散再顯現,再出現時,他已迴到了那座小宅門口。迴頭看了一眼正躺在某棵寶樹投下的陰涼下偷閑的何慕瑤,他無奈一笑,彈出一顆水球,打攪了她的好夢。


    在何慕瑤破口大罵問候自己祖宗三代之前,他已推開了大門,坐迴了院中圓凳。


    一人蕭索,孤苦伶仃。唯有清風,與之相伴。


    隨風而起的清涼吹散了籠罩其身的黑霧,端莊優雅、不可方物的身姿奪走了這片小天地內所有的色彩。修長的玉指叩擊著石桌,一幅幅記錄著鴻蒙各處的畫麵在身側懸起,一道道足以改變世界的命令在思量後,傳達了下去。


    執行者,自然是九天宮的仙人們。


    “慧海和花雨聯手,盡可能擊斃多的魔修,以此削弱魔族實力。”


    “嗯?殺一個刈月還好說,要是再殺一個玄冥,太懿那邊可不會答應。我現在太深入了,萬一真殺了,一會兒不好脫身。”


    “無妨,且歌現在還未離開窮荒,讓她去支援你們。就算殺不了也要讓他們受點重傷,幾百年康複不了的那種。”


    “得嘞。小歌聽到沒有,調頭吧,你去拖著太懿和太誅,我這邊盡量快點動手。”


    “啥玩意兒!我才跑出來,又要我去麵對那兩個瘋子!師父你玩呢!不幹,絕對不幹!本來就打不過兩個聯手,別說還有一個太明在打輔助,我這不是去送菜嘛!不去!”


    “不去扣工資,三百年!”


    “……”


    “哈哈哈哈!”


    “笑你個頭!師父,得加錢!”


    “成交,幹成了我帶你去雲錦閣買衣服。幹不成你櫃子裏的衣服我全拿出去送人。”


    “啊啊啊啊!兩個小癟犢子,老娘和你們拚了!”


    “老吳,天外的情況如何?”


    “一切正常。我這邊也有任務?”


    “以九天宮的名義請單之禪出手,你和她聯手支援武宗和武尊,給我把汲元和幽魂弄死。”


    “得,又沒有看書的時間了。”


    “事成之後讓老唐把他的書鑰借你。”


    “成交!不就是兩個剛入十二境的小魔頭嘛,我這就弄死他們!”


    “老唐,你那邊如何?”


    “還能怎麽樣,憋屈死了,打又不能放手打,有尊灝又煩得很。這家夥在棺材裏做仰臥起坐呢,都不知道第幾次複活了。怎麽說,你和人家談妥了,我也能弄死他?”


    “你再憋屈一會兒,拖住有尊灝就行,一會自然有人來處理他。”


    “唉!怎麽接了這麽一個磨人的差事。”


    “你那個計劃,我批了,再給你撥一條靈石礦脈,行了吧。”


    “成交。”


    “月菡,嫻凝,你們兩個即刻北上,再去一趟太安。什麽也不要說,什麽也不要做,堵著太安城大門就行。”


    “明白。堵到什麽時候?”


    “堵到乾楊把散在外麵的猙鬼郎和掃花匠給召迴來,你們就撤。月菡,你辛苦一點,拖著韓文公,無論他說什麽,你都不要迴話。可能有點煩,到時候你忍忍。”


    “嗚嗚嗚……這種使用應該讓珠珠或小雪她們兩個悶葫蘆去做嘛!我膽子這麽小,耳根子那麽軟,一定堅持不住的。嗚嗚嗚……太難為人了。”


    “委屈你了,迴來以後給你放個長假。”


    “嗚嗚嗚……行吧,嫻寶,你走我前麵行不行?”


    “給我認真點!”


    “嗚嗚!嫻寶你兇我!”


    “好了諸位,別鬧了。這段時間咱們九天宮沉寂太久了,該是時候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宵小們害怕一下了。該讓他們知道一下,九天這個名號是怎麽來的了。”


    “大道橫九天,因果苦蒼生。入我宮者,當截得三十三重天,毀得一切桎梏枷鎖,許得自由靈魂,於自立九重天中,尋得自我。”


    “自立九重天,尋得自由魂!”


    “自立九重天,尋得自由魂!”


    “自立九重天,尋得自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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