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尊離開水晶宮後迴到了自己的宮殿,又趁著龍王與唐襄對峙的時候,獨身一龍來到了海底深處,停在了一間毫不起眼的貝殼狀屋舍前。


    在幽藍深邃的海底,這樣一間小屋應該顯得格格不入。但海藻與藤壺掩蓋了它原本的色澤,讓屋舍和整個海底景色融為一體。不知為何,無論是海獸還是海族,都在有意迴避這間小屋,就連它上方都鮮少有魚遊過。


    伏波尊化作人形,輕輕扣動了小屋的大門,“海巫閣下,伏波叨擾了。”


    “進來吧。”


    蒼老而輕微的聲音自門後傳來,伏波尊推開大門,入眼看見的是一個佝僂滄桑的老人。拖到地上的胡子和眉毛遮蓋了他的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實麵貌,身後的龜殼宛如琥珀,在黑暗的海底熠熠生輝。


    貴為龍尊的伏波施了一個晚輩禮,直說了來意:“海巫閣下,伏波鬥膽,以長生續魂丹為報酬,勞煩您幫我卜上一卦。”話音未落他遞出一個華貴的匣子,裏麵躺著一顆翠綠的丹藥,磅礴的生命氣息催生著方圓百裏內的海草。


    海巫隱藏在眉毛下的綠豆眼上下打量了一遍伏波尊,最後目光鎖定在那顆丹藥上。沒有著急答應,他閉上了眼睛,隻是用那輕若蚊蠅的聲音問道:“算什麽?”


    “小女瑤姬之安危。”


    “善。”


    海巫伸出跟枯樹樹根沒什麽兩樣的手指,隔空虛點了幾下,一張八卦陣盤就出現在兩人中間。他操著陣盤左右搗鼓著,伏波尊在一旁看著,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龜妖,雖然隻有陸仙,但他卻是整個東海年齡數一數二的大長輩。在龍王與兩位龍尊尚未成就仙人境時,在安柔毒帝還未揚名時,他就已經是陸仙了。


    可以說,當今東海強者,有一大半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而伏波如此恭敬的原因還要更複雜一點,一方麵他當年受到過海巫不少照顧,在他連龍尊都不是前,全依仗這位海巫的一句話才得到了頂尖的修煉資源。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海巫在東海的地位過於超然。


    一句話概括:見仙不怯,見尊不拜。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有一個了不得的師傅——一個偽至高的師傅。


    “咦?”


    一聲驚訝,把伏波尊的心都給揪住了。他抬頭看向那奧妙非凡的陣盤,隻見那陰陽雙魚旋轉不息,絲毫沒有得出結果的意思。伏波尊不會卜卦,他著急問道:“海巫閣下,小女安好?”


    海巫搖了搖頭,撩開眉頭,露出了那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要麽有人屏蔽了天機,要麽你女兒現在所在的地方不受天機幹涉。光靠這個我算不出來。”


    話音未落,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刻著陰陽魚的龜殼,說道:“拿你女兒的三片鱗片,還有你的一滴精血。”伏波尊沒有猶豫,掏出三枚彩色的鱗片後,逼出了自己的一滴精血。


    散發著恐怖威壓的血珠浸透了龜殼,三片龍鱗落入其中,海巫口中念念有詞,開始新一輪的占卜。隨著瑤姬的龍鱗第六次掉落,最終象征她命運的卦象出現在了伏波尊麵前。


    海巫看著這個卦象,拾起一串胡子沾了點海泥,將結果寫在了一塊石板上,遞給了伏波尊後,取過了他手中的丹藥,然後將他請出了門外。


    “迴了家再看,現在不準打開。”


    伏波尊聽從叮囑,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宮殿趕去。在確定他走後,海巫的雙眼再次眯攏起來,繼續躺在搖椅上,似是夢囈般低語。


    “天地否……否極泰來哪有那麽容易?真當那麽多人能超出天命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迴到宮殿的伏波尊,在隻有他知道的密室中緩緩翻過了石板。上麵的字是九州文字,一種非常古老的九州文字,隻有兩行。可就是這兩行文字,讓伏波尊白了臉,連心跳也差點停止。


    九死一生,萬劫不複。死在親眷,生在敵愾。


    遇人不淑,良人不善。閨中相爭,定鼎乾坤。


    “瑤瑤!?你放心,就算拚了爹這條老命,我也會救你的!大不了……換一個龍王就是了!”


    “昂——”


    詭譎奇幻的雲海秘境,一頭百丈巨龍哀嚎著從青天雲海墜落到了地上,不甘地看著眼前兩個不速之客,掙紮著想要起身。


    雲烈甩了甩有青煙纏繞的手掌,神情默然地看向了前方的同類。巨龍雙眼之中滿是不甘,它扭動著身體想要起身,卻不料鱗甲中立刻爆發出熾熱而耀眼的白光,自內而外地將它的身軀焚燒殆盡。


    巨龍大口吞吐著四周的雲氣,在臨死前匯聚出一個火球砸向雲烈。誰知著火球還沒靠近他,就萎靡了下來,越變越小,最終化作一抹火苗消散於風中。


    這個過程中雲烈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冷冷地看著巨龍在原地掙紮,看著他做最後一搏。


    見到自己的拚死一擊沒有絲毫作用,巨龍瞳孔緊縮,又很快就散了。低頭看去,胸口已經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傷口,將它打了一個對穿,所有的內髒與骨骼都被燒成灰了。


    它已經死了。


    雲烈保持著出拳的姿勢,直到巨龍龐大的身軀盡數被白色的火焰焚燒,小山般的骨灰隨風飄散,他才緩緩放下手,環繞在身體四周的無色透明火焰也逐漸熄滅。留下一陣熱浪席卷著遺骸扶搖向天。


    冷漠的眼神掃過那一堆殘留的灰燼,雲烈屈指一勾便引來一枚拇指大小的龍珠。十字形的瞳孔打量著這顆並不純粹的龍珠,雲烈眼底的嫌棄是掩蓋不住的。隻見他攤開手掌,落入掌心的龍珠如冰塊般消融,一縷青煙悄然鑽入他的鼻中。


    “劣種。越過龍門也改變不了你骨子裏那股草泥味,惡心。”


    說著,雲烈掏出一方珠粉方巾,捂住了口鼻,吐出了那口他所謂的帶著草泥氣味的唾沫,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它扔在了原地,自顧自地繼續向前。


    殊不知他口中的劣等龍種,是萬年前正兒八經的越過龍門,褪去凡骨的返虛大妖。他是鯉魚一族真正的傳奇,他的故事至今還在族中傳唱,他與白秋練之間的那一戰是族人永遠不會忘記的榮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龜山之中,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為白秋練看守封印,但他的存在就是對於鯉魚一族最大的精神圖騰,他永遠是那些被定義為低等妖族們心中的英雄。


    可就是這樣傳奇的大妖,在麵對龍子雲烈時別說返虛期的實力了,就連化龍後的能力都用不出來,純粹的血脈壓製讓他連該有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他能依靠的隻有沉積在血脈中的本能。


    可這樣的本能,在雲烈麵前顯得是那樣可笑。他甚至沒有動用全力,隻是釋放了一下自己純種龍裔的威壓,就足以讓他的力量十不存一,就足以讓他隕落至此。就連他畢生修為凝聚出的一顆龍珠,也要被雲烈嘲諷劣質。


    解決了一頭攔路的守護獸,在雲烈眼裏比殺一條魚大不了多少。感受著周遭變化萬端的雲海,以他為中心突然刮起一陣颶風,來源於母親雲龍的血脈在這一刻展露,流雲變成了他感知的一部分,搜索著瑤姬的所在。


    從進入這個秘境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和瑤姬走散了,分別降落在了不同的地方。由仙人親自打造的的秘境,其兇險程度可想而知。雲烈尚且可以靠著一身實力硬闖,但瑤姬不行。


    要破除封印,他必須借助瑤姬的力量,並不是說雲烈不會,而是他嫌麻煩。況且,作為未來的龍王妃,如果瑤姬連這點能力和作用都沒有,又怎麽能配得上他呢?而且他也想看看,瑤姬在麵對這樣強敵環繞的局麵下會怎麽做。


    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從進入龜山算起,他就對瑤姬開始了考察——要成為他的伴侶,忠貞與美貌是必須的。更重要的是實力,如果她沒有與之匹配的實力,雲烈照樣會毫不留情地拋棄她。


    哪怕她是伏波尊的女兒。


    這樣想著,雲烈突然心有所感,抬頭看向了遠方。剛才一瞬間,他感到自己與分身的聯係斷了。雖然隻是一具分神一層的分身,可他的消失,也意味著九州方麵有人來阻止他們了。


    分身最後傳來的畫麵,是一道熾熱的斬擊,從那道焚天毀地的劍技中,雲烈覺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看了一眼在空無一物的掌心,自言自語道:“太陽真火嗎?難怪焚海焰會感到害怕。”


    “不過這樣也好,就讓我看看是誰的火焰更加純正吧。隻希望來的是所謂的麟兒榜上的天驕,不然……”


    雲烈的身影在雲海中消散,隻留下一個陰鷙的笑聲向著遠方傳播。雲層重新聚攏,掩蓋了巨龍留下的殘骸,如果沒有人提起誰會知道這堆骨灰曾經屬於一個妖族傳奇呢?


    修仙界就是這麽殘酷,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在妖獸之間更是如此,一念生一念死。再傳奇的英雄也有退場的那天。隻是對於這條巨龍而言,他的謝幕實在是太過屈辱,太過草率,太過不甘了。


    分神殺返虛,這本該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傳奇,但雲烈沒有絲毫想要炫耀的意思。因為在他眼裏,殺一條越過龍門的雜種鯉魚,沒有任何成就感。


    甚至比不上他在瑤姬身上釋放一次來得暢快。


    相比較於一層那看似複雜,實則並沒有起到什麽用處的迷宮,由白秋練親自設置的二層才真正詮釋了什麽叫做仙人手筆。哪怕是腦海中擁有完整地圖與信息的小白,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試探地移動。


    迴頭看了一眼浮滿白骨屍骸的毒池,小白屏住了許久的唿吸再一次舒暢,她指著前方對莫秦蕭說道:“小哥,越過了這片毒池,前麵就是那頭返虛巔峰的守護獸了。隻要通過了它的考驗,證明了咱的身份,淮江大權就近在眼前了。”


    久久沒有聽見迴應,小白又一次問道:“小哥,你在聽嗎?”她側身看去,隻見莫秦蕭托著下巴,一臉凝重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奇怪?先前對付雲遊生的時候太陽真火不是變成無色透明的了嗎?怎麽現在召喚不出來了?別說是透明的了,我現在連最普通的太陽真火都召喚不出來了,怎麽迴事?


    突然出現的異樣讓莫秦蕭有些不安。本來重傷的身體能使用的手段就有限,沒想到臨近決戰前,他又失去了一項助力。


    “小哥?”


    別著急,仔細想想先前那兩次是怎麽召喚出來的……藍藍那次好像是我心裏特別憤怒,太陽真火自然而然地就隨著變成了那副樣子。方才支援小白的時候好像也是如此。難道一定要保持憤怒才可以嗎?


    “小哥,你有在聽咱說話嗎?”


    之前在龜山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現在連憤怒的情緒產生不了了呢?是剛才情緒波動太大了嗎?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不對……這種感覺就像內心失去了什麽一樣?


    “小哥!你別嚇咱!”


    困惑與沉思被一聲驚唿退散,莫秦蕭如夢初醒般看著前方,模糊地視線中清晰地出現了一雙婆娑的雙眼。秦趕緊擠出一個讓人安心的微笑,安慰道:“我沒事小白,剛剛在想事情,你剛剛說的我都聽著呢。”


    看著小白將信將疑的表情,莫秦蕭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任由她拉著,繼續前進。


    越過了毒池,前方的道路就順暢了很多,一條青金石板鋪成的道路通向漆黑的遠方,就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吞噬著來往的一切。生靈無我的感知延伸,秦蕭發現了一絲不對勁,問道:“小白,你說的守護獸是什麽?”


    “不知道。白秋練給咱的記憶裏說是一條鯉魚成的龍。”小白揉著腦袋,仔細迴憶道:“這條龍以前生活在淮江,後來輸給了白秋練,就和她約法三章。白秋練為他提供棲息的地方,他則要幫她看守封印。”


    聽著小白的介紹,秦蕭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那條龍不在。”


    “這不是好事嗎?咱們的進度可以加快一點了。”


    “不,這說明我們的敵人比我們想得要快得多。這條龍是第二層封印的守護獸,那他肯定優先保護白秋練設下的封印。如果他不在了,隻能說明是去阻止染指封印的敵人了。小白,我們要加快了。”


    “嗯!”


    流水潺潺,波濤洶湧。


    意識到事態緊急的小白帶著秦蕭一路破浪衝鋒,洪流粗暴地撞開了淮江大權所在的密室大門。在那個單獨開辟的空間之內,一切都是漆黑的,一切都是寂靜無聲的。唯有一樣東西除外。


    一根蔚藍的骨頭正低聲地沉吟著,奏出一陣又一陣大浪淘沙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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