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那一槍很準,對準了雲烈的心髒,並且毫不留情地洞穿了。鮮血被凍結,寒氣經由心髒流向身體的每個角落,雲烈的動作也逐漸僵直了下來,由內而外地變成了一座冰雕。


    若非雲烈的肉身實在強大,焚海焰又護住了他的心髒,留下一絲暖流繼續在血管中流動,光這一槍就足以置他於死地。


    但小白並不擔心,因為她還有莫秦蕭在一旁背後協同。然後,讓小白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莫秦蕭那一劍失了準頭。


    他瞄準的應該是雲烈的脖子才對,但真正斬在他身上時,他卻從肩膀砍了進去,直接削掉了雲烈半條手。雖然同樣致命,但並沒有能讓他徹底喪失活動能力。


    受到兩處重傷的雲烈一聲不吭,一雙十字形的眸子死死盯著麵前的小白。本應該無法動彈的雙手突然暴起,鉗住了寒哀,一點一點地將它拔了出來。槍尖從它體內被拔出,沒有血,沒有肉,隻有縈繞著的寒流化作白霧消散。


    小白與之角力,卻根本不是雲烈的對手。她立刻棄槍施法,兩道凜然可怖的冰錐左右夾擊,一根捅進了太陽穴,一根順著莫秦蕭斬開的傷口刺進了內髒。雲烈的動作再一次停滯了下來。


    沒有再洞察到敵人的生機,小白看向身後的莫秦蕭,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開口問道:“小哥,你還好……”


    哢——嚓——


    突兀的碎裂聲打斷了小白的關心,琉璃碎裂的聲響夾在兩人中間,細微而刺耳。小白離得很近,近到那一雙握住火焰的大手來到麵前時,她根本有反應的餘地。


    “趴下!”


    所幸還有莫秦蕭,他那一劍的準頭歪了,但攔住雲烈那一擊的劍可沒有歪。小白隻聽得見一聲焦急的怒吼,隨後她的身子就不受控製地向後飛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莫秦蕭的身影,以及那把扼住龍爪的風殘雪。


    翻滾穩住了身形,小白重新從猝不及防中清醒過來,提槍對敵,貫穿首級。寒哀刺入雲烈身體的一瞬間,隻聽見一聲尖銳的金石碰撞聲,三枚呈“品”字排列的龍鱗浮現在額頭,擋住了這一槍。


    “峨眉!”


    在這個距離內,莫秦蕭不會失手。風殘雪帶起峨眉一輪,將雲烈自腰肢始一分為二。不輸寒哀寒流的太陰寒氣在斬開他肌膚的一瞬間,就將傷口凍結。雲烈感覺不到疼痛,然後靜靜死去。


    “水形·蠶縛!”


    兩人默契非凡,一根根水絲將雲烈死死包裹著,帶著他落入了岩漿之中。小白的直覺很準,她知道秦蕭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麽變化,於是一根粗壯的水帶纏在了秦蕭的指尖,告知著敵人所在的位置。


    莫秦蕭會意,向著小白一伸手,一顆桃子就落入手中。囫圇吞下後,秦蕭的雙目短暫地恢複了清明,體內澎湃的靈力也在他的指引下集中到劍上,爆發出堪比太陽的熾熱光輝。


    “烈陽頷首!”


    一擊之威,分海退浪。即使是岩漿,即使是炎浪也不敢在太陽麵前耀武揚威,在這一劍之下敗退連連,讓雲烈完完整整地挨下他巔峰的一劍。


    一劍出,左手已經變得焦黑,不斷有鱗片狀的焦炭脫落,其間的火焰會唿吸,為重新變得漆黑的山洞點燃了一盞不能照明的燈。


    不能照明,但足夠讓小白知道他,然後找到他了。


    即使完整的一顆桃子,此刻也不能治愈莫秦蕭身上的傷勢,視線再一次變得昏暗,深至心靈的疲憊與疼痛再次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他呆呆地凝視著方才小白在的方向,在她趕來之前一點一點地撕掉了被燒灼的皮膚。


    皮膚帶著血,血連著肉,肉扯開了骨頭。莫秦蕭卻感覺不到疼痛,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最終在小白來之前,撕掉了所有的焦肉。


    莫秦蕭擠出一個很和平日裏一模一樣的微笑,看著小白來的方向,盡量用穩定的語調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小白,你還好嗎?”


    “嗯。小哥,你沒事吧?”


    “小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


    莫秦蕭笑著對小白揮了揮手,想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並無大礙。可他不知道,他能借用黑暗為自己披上一層掩蓋的黑紗,卻逃不過小白的感知,更加逃不過那顆關切的心。


    麻木的莫秦蕭並不知道,但他甩動雙手時,濺出的血不偏不倚,全都灑在了小白的身上,他更不會知道,讓她觸摸著身上無處不在的鮮血,看著莫秦蕭那千瘡百孔的身體時,她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說出一句話的。


    那句略顯多餘的慰問剛說出口,小白就死死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也不讓莫秦蕭察覺到此刻自己情緒的波動。幸運的是身體虛弱到連拔劍都非常困難的秦蕭已經無力再運轉生靈無我了。


    他沒有看見小白現在的樣子。


    他的眼中隻有一片昏暗,以及一個若隱若現,好像在不斷顫抖的白色身影。


    敏銳的直覺告訴秦蕭,小白現在似乎很傷心,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還沒碰到小白,皮膚之下的血肉轟然炸開,順著焦灼的傷口噴湧而出。僅一個瞬間,他的雙手就失去了血色,如同一條幹柴一樣懸掛在那裏。


    莫秦蕭感覺不到痛,也沒有感覺到手的存在。他隻是抬起手,讓它不斷向前,當前進受到阻礙時,已經察覺不出那如絲綢般順滑的指尖,摸索著抹去了她眼角的淚。


    “放心,敵人我都處理好了,沒事的。我答應你會和你一起麵對的,剩下的都交給我吧,沒事的。”


    “嗯。”


    小白笑了,可笑得比哭還難看。她任由莫秦蕭的手在自己臉上摸索,任由那不知輕重的指尖在自己臉上劃過,任由那腥臭溫熱的鮮血在自己臉上流淌,她隻是靜靜地感受著莫秦蕭掌心殘餘的溫暖。


    “小哥,你赴約了呢。”


    “我答應你了,我一定會來的。”


    “嗯!”


    歡喜與心疼夾在在一起,小白扶著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嘴唇,好讓他感受到那上揚的弧度,讓他知曉她內心的歡喜,好用他的血為自己抹上最豔麗的妝容。


    這一切莫秦蕭都不知道。他隻是盯著小白在的方向,一如既往地微笑著,一如既往地讓人安心。


    小白的心碎,隨著火花的閃爍,一片又一片的花瓣親吻著莫秦蕭早已感覺不出溫柔的心。


    “小白……”


    “小哥你別說話,咱這裏還有桃源姐姐的桃子,你先吃一個,我來幫你療傷。”


    “好。”


    手在空中摸索晃蕩了片刻,他摸到了桃子。在小白的威脅以及監督下,他小心地切下來一塊,然後執拗地將剩下的全都塞了迴去。雖然隻有一片,但治好外傷已經足夠了。


    秦蕭的身體他自己清楚,方才一整顆桃子下肚也隻是短暫讓他恢複了視線,也隻是讓他暫時褪去了疲憊。紮根於魂魄深處的傷不是那麽好治愈的。至於他的模糊的雙眼,也隻是讓他稍微看清了小白的位置。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小白的長相已經刻印在他的眼底了,無論什麽時候他都忘不了這個巧笑倩兮的女孩。


    生靈無我悄然運轉,秦蕭感受著手臂上的瘙癢感,那種肉芽萌生再聚攏的感覺他已經體會過無數次了,但還是很不習慣。


    “秦蕭小哥,這是幾?”


    莫秦蕭的雙眼依舊昏暗渾濁,但在生靈無我的幫助下他能察覺到小白的一切細節,包括那背在身後握緊的拳頭,包括那反複吞咽的咽喉,包括那已經濕透的掌心……


    “小白,這麽近我可看不見哦。”莫秦蕭擠出一個笑容,然後伸出了手,準確而堅定地探向小白,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但在近在咫尺之時,秦蕭突然停住了,他有些默然地收迴了手臂,死死攥緊了自己的手。


    “四。”


    小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的樣子,直覺告訴她秦蕭有什麽不一樣了。在這個純潔得像一潭池水的人身上,多了一些汙濁。


    血腥的汙濁。


    小白強硬地拉過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把手臂掰開,然後輕輕地放在了自己腦袋上。雙手死死鉗住那雙輕微顫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寒冷,她固執地想要溫暖他。


    “髒……”


    “咱不在乎。”


    轟——


    短暫的溫情被突然響起的爆炸打斷,一條黑鱗巨龍從凝固熄滅的岩漿中衝出。即使是如此嚴重的致命傷,雲烈依舊沒有死,他長嘯一聲,對著兩人張開了血盆大口


    “封!”


    小白撐起冰盾擋在了莫秦蕭身前,看著貫穿冰層的尖牙,她心中一顫,忍不住罵道:“這家夥什麽情況?就算是龍也太詭異了吧?咱依舊捅穿他的心髒了啊!”


    莫秦蕭的感知攀附而去,在那同樣千瘡百孔的龐大身軀內部,他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跡——眼前的雲烈是一具化身,一具強得有些詭異的化身。


    當他把這個發現告訴小白時,小白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懼又迴升了一些:一個分身都能和咱打得有來有迴,那他的本體該有多強?


    猶豫片刻,小白扭頭看見了拔劍的莫秦蕭。錚錚劍鳴壓住了她內心的不安,一種名叫保護欲的情感占據了心間。


    “金日。”


    “水形·鯊襲。”


    平淡而冷漠的嗬斥之後,是相互交匯的兩道攻擊,雲烈分身的鱗片在這一擊下盡數脫落,露出了殘破的血肉,露出了空無一物的內在。


    莫秦蕭乘勝追擊,踏著冰階轉瞬即至,生靈無我指引著方向,讓他看見了那顆正散發著恐怖氣息的鱗片。


    劍落,鱗片碎。


    雲烈的分身不甘地呐喊一聲,然後在兩人的見證中化作一地土灰,被岩漿同化、吞噬。秦蕭看著手中的鱗片,他知道了很多。


    知道越多,有時候不是好事。莽夫可以憑著無知和一腔孤勇,但一旦對敵人的強大有了概念,心中的火焰再熾熱,也會受到理智的阻礙。


    這是一個比藍藍、比龍舜天還要強大的敵人,分神四層的修為卻有著媲美分神巔峰的戰力,有著實打實打敗分神巔峰的戰績,有著可以肆無忌憚的背景,有著可以傲視他們的實力。


    “龍王之子嗎?還有雲遊生的輔助。有點棘手啊……”


    “小哥,你剛剛在說什麽?”秦蕭扭頭,看見的是小白茫然的雙眼,那雙眼睛下麵埋藏著的擔憂,逃不過他的感知。秦蕭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沒事,隻是知道了我們的敵人是誰而已。”


    “是誰?他很強嗎?咱們該怎麽辦?”


    “……”


    猶豫片刻,秦蕭捏碎了那片龍鱗,鋒利的邊緣扯開了他好不容易才愈合的皮膚,在小白看不見的地方流出了鮮血。他“看”著小白點了點頭:“打得過。有我在,你放心。”


    “嗯!”小白旋即笑顏如花,認真地點了點頭。或許覺得這樣還不夠,她又握住秦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有小哥在,咱啥也不怕。”


    “嗯”


    莫秦蕭從不撒謊,他說能打得過,那他一定打得過,隻是這背後的代價他沒有說。


    生靈無我隻能維持在最低層次,金日和銀月的威力也大打折扣,烈陽頷首也用不出來了。眼睛瞎了問題倒不大,我的靈海好像破了,靈力一直迴不上去……


    總結了一下自己身體的情況,秦蕭苦笑一聲,感歎現在自己還能活蹦亂跳地站在小白身邊真是一個奇跡,卻發現僵硬的麵部連笑都很勉強。雖然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折騰下去了,但他答應了小白要阻止無支祁複活,那就一定要做到。


    不就是命嗎!沒什麽大不了的,死我一個總比死周遭那麽多百姓要強,反正已經背負了那麽多孽障,不在乎再多一點,拚了!大不了委屈小白幫我走一趟了。


    想到這兒,用豁然開朗來形容莫秦蕭的心態再合適不過了,他看著前方帶著他一路狂奔的小白,低聲問道:“小白,白秋練留給你的後手是什麽?”


    “淮江大權。”小白的聲音傳來,解釋著她進入龜山後腦海中出現的信息,“那是淮江仙借地脈成仙後,反哺淮江得到的東西。隻要有了那個,在淮河流域內咱就是無敵的。”


    “無敵嗎……好,我們抓緊時間。他們破除白秋練的封印還要一段時間,現在就是在和時間賭博了。”


    “嗯!”


    達成共識的兩人與雲烈兩人錯開了道路,向著另一處秘境直奔而去。莫秦蕭現在隻希望,那所謂的淮江大權能保護得了小白;他隻希望現在能盡早聯係上常思姐她們,來結束這荒唐的一天。


    他有些累了。如果可以的話,在送完骨灰之後,他打算迴到小宅子,然後老老實實地務農一輩子。隻是不知道,未來自己早死的時候要怎麽做才能安慰得了小白。


    不過這樣的未來還很久遠,他並不著急。


    總能想到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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