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還是打算去淮江娘娘廟。這是她離自己的過去最近的一次,她不想放棄這個機會。莫秦蕭什麽也沒有說,他支持她的決定。兩人吃過餛飩之後就往老板所說的地點趕去了。


    淮江娘娘廟在城外,按照老板所說從西門出,一直往淮江的方向走,靠近江邊的唯一的建築就是了。很紮眼,很好找。


    從南市穿行到西門,要跨過半個臨淮。雖然這個距離對於兩人來說不過轉瞬,但小白並沒有著急趕路,兩人並肩走著,想再看一看臨淮。因為今天是她和秦蕭難得的獨處時間,她不想白白浪費,哪怕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隻是多一會兒也好。


    穿過了繁華的街道,兩人走進了一條並不算寬敞的巷子。巷子有名字,一個在每個城市都能看見的名字——煙花巷。而這個名字在別的城市往往是風流地的代名詞,但在臨淮這個名字則有更加深層的意義。


    和天鳳樓所在的南市主道同樣都是風流場,但眼前的這條煙花巷與之相比那就完全是雲泥之別。光是街道兩側略顯破舊的門樓以及青苔遍布的石磚地就不難看出,這裏已經鮮有人來了。


    還未靠近巷子,一股濃烈的劣質胭脂的氣味就撲麵而來。小白忍不住捏著鼻子直扇,卻還是被嗆得連連咳嗽,所幸還有秦蕭在一旁為她撫背順氣。看著眼前這條外人避之不及的道路,她竟難得地有了幾分猶豫,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陽光拉長了門樓的影子,讓整條巷子都被朦朧的陰影包裹,一眼看不到頭的窄巷好像一頭怪物的食道,吞噬著誤入其間的行人。咀嚼、消化、排泄……誰來都是這樣。


    站在煙花巷之外,小白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無比可怕的氣息:絕望、悲觀、死亡、無助……這裏好似監牢,但遠比監牢可怕。


    “小哥……”


    “我在。”


    “拉著咱,咱有點怕。”


    “嗯。”


    隻有當掌心之中再次傳來那熟悉而又粗糙的觸感時,小白才有勇氣踏進這條並不算可怕的巷子。她不明白,為什麽即使麵對東海城屍山血海的恐怖景象都不曾有過的畏懼情緒,會在這裏肆意滋生。


    與之相比,秦蕭則顯得淡定多了,淡定得簡直不像活人一般。他冰冷地注視著這條巷子裏的一切,可小白卻在他冷漠的雙眼之下看到了一股別樣的情緒。


    悲涼。


    踏足煙花巷的一瞬間,那刺鼻的胭脂味竟奇跡般地淡去了不少,與之相對的是一股淡淡的黴味縈繞在鼻腔,久久不能散去。


    受到災民的衝擊,臨淮有很多店鋪都關了門,青樓也不例外。但煙花巷顯然不在這個行列,兩人幾乎沒有看到一家是關著門的,全都大大方方地敞開著大門,露出黑漆漆的廳堂,掛在牆上的破舊的財神像正默默注視著過往的每一個人。


    小白的心隨著不斷地深入而逐漸急促起來,她死死握著秦蕭的手來維持自己那來之不易的安全感,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害怕。好像這條巷子裏存在什麽怪物一般,正在剝奪她的勇氣。


    狹長的巷子裏隻有兩個逐漸合而為一的腳步聲在迴蕩,除此以外再無其他。明明這條巷子離繁華的街道並不遠,可人的氣息一點也沒有沾染到這片土地,它永遠是那麽死氣沉沉。


    小白很壓抑,這種壓抑是發自內心的。好像這個巷子是一個牢籠,一個漆黑的牢籠。


    地麵石磚並不平整,凹凸的路麵留下了很多痕跡,長滿青苔的縫隙間,總有不同尋常的一抹紅在吸引著她的注意。還有兩側的石牆,能用崎嶇形容的牆麵有很多難以言說的痕跡,似是用手抓出的血痕,似是刀劈劍刺的痕跡。


    當路過一個轉角時,小白再次發現了端倪——那是一個正對轉角的閣樓,二層留下的兩個窗戶框像兩隻空洞的眼睛一樣盯著過往的人。而支撐著閣樓的,是一根一人圍抱粗的布滿抓痕的實心木頭。


    小白停下了腳步,出神地看著這根木柱。抓痕並不深,應該是用手摳出來的,不然怎麽能在其間發現斷裂的指甲呢?抓痕的年代並不一致,時間久一點的早已變得圓滑起來,早一點的甚至還能看見滲透進木樁的血色。


    它就像一個無聲的說書先生,在講述一個悲慘的故事。隻是這個故事早就隨著這個荒廢的巷子,一同淹沒在曆史中了。


    不知不覺中變得有些癱軟的身子,被秦蕭扶起。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秦蕭問道:“要進去看看嗎?這裏已經空了好久了。”


    “嗯。你牽著咱……”


    小白因恐懼而發軟的身子偎依在秦蕭的懷裏,她努力支起顫抖的雙腿,靠著自己的努力走進了眼前的二層閣樓之中。閣樓沒有門,它的門被拆了,這才是兩人暢通無阻的原因。


    但它的門檻還在。一條被千人踏過、萬人踩過的門檻,一條已經微微發白的門檻,一條中間已經凹陷的門檻。一條阻隔了希望的門檻……


    除了門檻,掛在大門兩側的楹聯還在,秦蕭看著已經有些斑駁的木刻門簾,辨認好久才讀了出來:“夜月照徹萬裏江山,曉風吹散一天雲靄。”再抬頭,他看見了搖搖欲墜的牌匾,“晴明樓……”


    小白順著秦蕭的吟誦同樣看到了那個牌匾,不知為何怒上心頭:“晴?分明就是一片烏雲!它也好意思叫這個名字?”


    秦蕭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門口的荒蕪一覽無餘,也隻有那個破敗的牌匾透露著些許貴氣,強裝的貴氣罷了。兩人沒有再逗留,跨過了門檻走進了屋子裏。小白越過門檻之時,還重重地踩了腳下這礙事的木頭一腳,震得整座木質樓房都在顫動,蕩出一片塵土。


    踏過門檻,刺鼻的胭脂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的黴味兒。小白這一次沒有捏住鼻子,僅僅隻是在鼻前扇了扇。在廳堂兩側,是兩扇不存在的門,一扇後麵連著腐朽的樓梯,一扇後麵滿是黑暗。


    僅一牆之隔的後方,是兩間房間,臥室大小的兩個房間卻被木板隔成了足足八個狹小的隔間。每個隔間裏有一張床,床單正是黴味的主要來源之一,床板也早已斷裂了。


    一張半人長的床占據了隔間的全部,其他諸如梳妝鏡、糞桶、尿壺之類的隻能擁擠地排在床上的小長桌之上。僅僅是靠近這個黑暗的房間,一股無法散去的臭味就讓小白再一次有了想吐的衝動。


    她不敢再細看,隻能探出神識去觀察。眼前的隔間中她找到一張殘留的被褥,上麵滿是汙垢與血跡,靜靜地躺在最深處的角落。隔絕的木板之上,零星地掛著幾個釘子,上麵有一張張寫著名字的牌子,但名字早已被抹去了。


    不知為何,看到這被抹去的名字,小白鬆了一口氣。


    另一側的樓梯顯然不能支撐一人的重量,小白向上探出神識,上方的格局與下麵並無不同,無非就是因為受到天花板的限製,房間要矮上不少。大概秦蕭要躬著身子才能正常行動。


    但無論是樓上樓下,有一個細節是相同的——幾乎所有有人活動的地方,都布滿了抓痕與刻畫。當然了,還有血跡。


    再次環顧著被塵土覆蓋的廳堂,小白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顫抖著問道:“小哥,這是不是荒廢很久了?都黴成這樣了。”


    秦蕭沒有立刻迴答,而是走向側牆邊上,看著牆上那張字跡斑駁的告示。小白跟在他身邊,看的卻是這一整麵牆。


    乍一眼白淨的牆麵什麽都沒有,但仔細觀察又能看出很多東西:雜亂的指甲印、淺淡的唇印、如出一轍的抓痕、甚至濺射而出的血跡……


    髒透了。


    小白不敢再去看這麵牆,隻能再一次攥緊了秦蕭的手。這個時候,他低沉的聲音緩緩流進了她的耳中,刺得她心疼。


    “這裏早在荒廢前就發黴了。”秦蕭扭頭看向小白,眼神中的悲涼讓她心悸,“這裏是在靖安十七年的時候下令廢棄的,已經十三年了。而廢棄的原因……”


    “是什麽?”


    “靖安十二年路溫舒任職臨淮太守,十四年自臨淮郡周邊城市為試點開始打擊不合規的青樓,這裏就是那個階段的被查封的。”秦蕭指著牆上的告示說道:“這裏,以前是一座鹹肉莊子……”


    鹹肉莊子,一個在花客間並不算陌生的名詞。在合歡宗還沒有在南市重建秩序前,幾乎所有的青樓都能分為四個級別:書寓、堂子、鹹肉莊以及開門堂子。望文生義,鹹肉莊子就是將姑娘們視作市場裏的鹹肉,任人宰割。


    很幸運,秦蕭懂事的時候已經過了風風火火的清掃期,此時合歡宗等以雙修著稱的宗門重構的秩序被接納。所以他並沒有真正見過所謂的青樓四等,隻在莫凡與青葉城居民的講解中略知一二。


    經過秦蕭的解釋,小白終於明白了自己恐懼的來源——因為這裏是過去的地獄,專門折磨女子們的地獄。而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痕跡,都是無數女子在此處留下的呐喊,無聲的呐喊。


    “小哥,為什麽朝廷沒有下令禁止呢?”


    “因為錢。煙花巷才多長?可它一年創造的財富是真正的天文數字,貢獻的稅收同樣如此。稅收的多寡直接關係到一個地方的居民生活,也關係到某些人錢袋子的厚淺。人的本性是貪婪的……”


    “我老爹有一句經常說,‘王朝統治下的社會,本質是吃人’。她們是最弱勢的,也是最先被吃的……”


    小白木在了原地,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秦蕭也是如此,他不過是照本宣科地迴憶了過去莫凡告訴他的理由,可這些事情對於他這個隻有十九歲的青年來說,又能明白多少呢?


    “難道說,花姐姐的合歡宗也……”小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變得慘白,雙手死死抓住裙擺,揉出一朵向內綻放的花。她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難以置信,但又找不出錯誤的地方。她救助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莫秦蕭。


    “我不知道。”秦蕭搖了搖頭,小白見狀立刻踉蹌兩步,雙眼被淚水浸透,差一點被現實擊垮而倒地的她,即使被秦蕭扶住了也在微微顫抖。


    “但我能告訴你一些我知道的,合歡宗的故事。”


    聽到事情有轉機,小白慘敗的臉上好不容易才升起一絲血色,“你說吧小哥,咱應該撐得住。”秦蕭可不會放心這樣的小白,找了一張凳子擦幹淨了上麵的灰塵,將小白按在上麵坐穩後,才半蹲著握住她的手說道。


    “要講合歡宗,就先要說以前的合歡宗是什麽樣的。最早的合歡宗,是個極其割裂的宗門。宗門上層女修為尊,肆意地在九州範圍內尋找男子鼎爐采補修煉,損人利己,與邪教無異。”


    “但這樣的淫邪霸道隻屬於宗門中高層,即那些核心子弟與長老執事。真正底層的弟子過得其實和青樓裏的人沒什麽兩樣。”


    “啊?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她們也需要修行資源。對於合歡宗來說,她們最大的資本就是調教爐鼎的本事,一個好的雙修爐鼎,對於任何修士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有一個宗門能穩定產出這樣的爐鼎,他們為什麽要拒絕呢?”


    “所以後來就形成了一條畸形的產業鏈。即合歡宗以誘騙、拐賣等方式在九州大肆尋找有爐鼎資質的女子,美其名曰帶她們脫離苦海,實際上卻是……嗬嗬!帶迴宗門之後,從中選拔真正有資質的進行洗腦調教。剩下的則就……”


    “做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被發現,所以和合歡宗有利益牽扯的宗門就要幫她們打掩護。等爐鼎煉成,再進行買賣交易。合歡宗就這樣用活生生的人換取了一批又一批的修仙資源,來供養上層的修煉。”


    “怎麽會!”小白聽到這已經忍不住驚唿出來,這讓她又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將驚恐與不可置信寫在了臉上,“難道說花姐姐也是……”


    “花姐是幸運的,她是合歡宗拐來的,據說她是比天生媚骨更加罕見的天香媚體,所以當時的合歡宗宗主一眼就相中了她,想讓她繼承合歡宗的衣缽,但她們沒有想到的是,花姐在落入他們手中之後沒多久,遇到了我老爹。”


    “我老爹是個很有奇思妙想,又很能感染他人的人。據花姐所說,當時她在一次古墓曆練中遇到了我爹。當時的她還是合歡宗臭名昭著的妖女,我爹則是九州新秀。兩人因為意外不得不暫時合作,一起共度難關。但也正是這場萍水相逢,徹底改變了花姐的一生。”


    “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老爹和花姐都沒有跟我說過。我隻知道在那之後,花姐立誌要改變合歡宗,這個過程她花了很多年。久到她都已經是合體境了,才終於實現了第一步——殺了老宗主,然後成為了合歡宗的宗主。”


    “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就是改革了。合歡宗要改革,最開始遇到的反對派就是和她們有利益糾葛的九州各宗門。這是一場非常可怕的鬥爭,合歡宗麵臨的是近乎毀滅的局麵。在花姐獨木難支的時候,有人幫了她。當中的辛苦不得而知,但最後合歡宗活下來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進發。”


    “再然後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合歡宗幾乎將九州青樓業背後的幾大勢力全部吞並,整合了九州近六成的青樓產業,終於有了改革的資本。有了資本之後,變革開始了。第一步就是取締了幾乎所有的皮肉生意,隻賣藝不賣身。”


    可還沒等小白鬆一口氣,秦蕭略帶嚴肅的神情便將她的僥幸撕得粉碎。因為他接下來講的事,是一場比黑暗還要黑暗的曆史


    “改革帶來的直接後果,是殘酷的反撲。兩方的對峙導致那時九州的人口買賣非常嚴重,青樓這個產業也向著兩極化發展。合歡宗再強,也沒有能力和近大半個九州的力量相對抗,所以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停止了改革的腳步。花姐愁啊,但在一位高人的指點下,她還是找了解決方法,或者說妥協的方法。”


    “什麽解決方法?”


    “當時合歡宗改變了戰略,別的不多說,光靠她們修煉的雙修法,就不是其他同行能媲美的。結果自然顯而易見,一代又一代……姑且叫做‘先驅’吧,為合歡宗打下了一個基業。”


    “這個方法的本質就是倒逼,將客源全都吸引過來後,剩下的不得不向合歡宗她們妥協,於是合歡宗順理成章地壟斷了九州近九成的青樓產業,隻有那最根深蒂固的角落,她們遲遲拿不下,這其中就包括京州、八王王城等地。”


    “直到這時,改革就來到了最關鍵的一步——建立秩序。之前的失敗讓合歡宗明白了堵不如疏的道理,而青樓產業的存在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問題。合歡宗的本意是想聯合各方勢力徹底鏟除這害人的製度,但顯然是沒有成功的。”


    “為什麽?這不是犯罪嗎?為什麽還會……”


    “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是,隻要需求還存在這個產業就不會消亡。小白,這是個悲哀……封建王朝的本質是吃人。花姐知道,合歡宗也知道。這個事實也讓合歡宗明白了,她們隻能暫時與之共存。改革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們改變了方法。”


    “一個算不上多好但已經盡力的過渡體係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了。合歡宗聯合山水書院、九天宮、掌劍山等大宗,重新製定了一個秩序,一個犧牲小部分人來換取大部分人的妥協秩序。”


    “你知道南市的青樓裏有多少姑娘嗎?這其中又有多少是在做著那種生意嗎?”


    “不知道……”


    “二十九個賣藝的姑娘加一個。合歡宗以近乎強迫的態度,規定這個賣身的一定要有修為,會雙修,且必須有自保能力。那你知道在哪裏才能找到符合這樣條件的姑娘嗎?”


    “合歡宗……”


    “對,合歡宗。你仔細想想,在天鳳樓裏遇到的老鴇以及賣身的姑娘,是不是都是有修為的?那次趟花眼的時候,為了不讓我們看上那些賣藝的姑娘,來的是不是都是有修為的人?”


    小白聽著秦蕭的話,臉色逐漸恢複了紅潤,恐懼與壓抑也逐漸被理智所衝散。她仔細迴憶了天鳳樓裏見到的姑娘,好像確實如秦蕭所說的那般。


    她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其他更多的人。


    “可這對合歡宗不公平……”


    “是不公平。可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如果想要絕大多數人獲得公平,那就一定要有人去麵對不公平的黑暗。花姐改革後的合歡宗,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個事實,所以有很多人選擇離開,但也有人選擇加入。”


    “花姐說,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未來。她們要在合歡宗還有這個能力的時候,維持住這個秩序,並在這個秩序下盡量創造出多的有能力、有見識、有想法、有自保能力的女子。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們在麵對黑暗的世界時,不至於束手無策,不至於再次陷入那泥潭。”


    “花姐的理想很偉大,她說要讓九州再也沒有一個女子會遭受這樣的苦痛,她要讓九州的女子都是自由的,都是明智的,都是有能力的……女子是能頂半邊天的,而在她們成長起來之前,就由她帶領著最初的同僚先在泥濘的深坑裏打下地基。”


    “她是仙人,可仙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她發出了宏願,並一直在為這個事業而努力。”


    小白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去評價她們,這太矛盾了。秦蕭也不知道怎麽去評價,他隻能論述這一段曆史——站在合歡宗的角度略帶偏頗地去論述這段曆史。


    自從他知道魚鳥令的含義後,他補習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合歡宗曆史。而他告訴小白的,有很多就是施花雨親口告訴秦蕭的。


    合歡宗的曆史很長,但如此長的曆史卻幾乎全是一部受難史,很難找到一處光彩的地方。施花雨知道,所以她用了自己前半輩子去致力於改革,又用了自己的餘生去解救那些深陷囹圄的姑娘。用她的話來說,這是責任也是贖罪。


    站在外人的立場,很難說合歡宗的做法是對是錯,如果論過程的話,它和過去的那些老鴇販子並無不同,可又確確實實地改變了整個九州的青樓產業,甚至於改變了……用自己的努力將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給填了起來。


    但這不代表黑暗不存在了,隻是以合歡宗為首的一批“先驅者”將這樣的黑暗給擋在了普羅大眾之外。雖然手段並不值得說道,但論功績這方麵又不得不稱讚她們一聲。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事實,矛盾到即使後世史書為合歡宗撰史,也很難站在絕對公正的立場去評價她們的所作所為。最多就是當後人閱讀到這一段曆史時,會感歎一句當時人的不易。


    他們在這煙花巷逗留得太久了,久到太陽已經微微西斜,久到再不去淮江娘娘廟就來不及了。小白沒有釋然,但至少比進入巷子前要輕鬆了不少。兩人牽著手走出了這讓人感到壓抑的小巷,迎接著溫潤的陽光。


    巷子的終點,是一個坊區——闔歡坊。裏麵住著的多是些女子,或年老色衰,或身有殘疾,或麻木木訥,或行動不便,或疾病纏身……她們是那段黑暗史的經曆者,也是黑暗史本身。


    但現在她們有了自己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營生,有了自己的生活:繅絲、織布、教書、抄書……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她們現在有了自己的選擇,能在一日的辛勞後能迴到各自的家。


    偶然能看見從南市迴來的靚麗姑娘穿梭在她們中間,帶著用歌舞、賣藝、勞動換迴的糧油銀錢迴到了各自的家。


    兩方擦肩而過,然後相視一笑。


    街道的盡頭有一間學堂,現在正逢散學的時候,女孩們笑著跑著,羊角辮在風中一顫一顫的,她們毫無顧忌地交流著一日的收獲,然後迴到了各自的家。


    過去、現在與未來在一間小小的坊中齊聚。一路之隔的對岸是黑暗的過去,一個沒有人希望迴去的過去。


    “小白,你知道花姐和我說過她未來想幹什麽嗎?”


    “開一家裁縫鋪。”


    “看來她和你說過啊。花姐說,如果未來九州真的出現了一個立誌徹底鏟除青樓產業的人並掀起了一場解放運動,她一定會先貢獻出合歡宗,讓這場解放對準合歡宗發出第一聲宣告,為它黑暗的一生敲上棺材釘。”


    “然後她就帶著以前的姐妹們重新立一個門派,一個能庇護更多受苦受難的同胞的門派。她自己則掛名一個太上長老,開一家裁縫鋪子,每天美美地做衣服,順帶還可以幫人化妝,聽聽八卦。”


    “說起來老爹好像跟我提過,花姐在加入合歡宗之前,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妝娘來著……”


    小白好像有些釋然了。她抬起頭看向前方,剛好目睹了那些活潑的孩子路過秦蕭身邊時,他露出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她也笑了,笑著招唿著她們小心摔倒。


    驀然迴首,她凝視著來時的逼仄的小巷子。她有一種一把火燒了,然後給大家取暖的衝動。


    兩人走在坊間不算寬闊的道路上,道路兩側是人氣,道路後方是死氣。死氣被隔絕在了外麵。最後一次帶著厭惡迴望了那段黑暗的曆史,小白再向前看去時,秦蕭正駐足在前方微笑等待著她,她一路小跑趕到了他身邊,兩人並肩走著。


    “小哥,你是合歡宗的少宗主了,你會繼承花姐的意願嗎?”


    “我?不會,我隻是掛個名而已。花姐也隻是想給我提供一點庇護而已,這更多的也是看在我老爹的麵子上。”


    “這樣啊。”


    “小白。”


    “嗯?”


    “遠離黃賭毒,不然會變得不幸。”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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