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發展至今,除去尚未解封的嗔仙外,東海一方已經出現了一位仙人級別的碣石尊,一位陸仙級別的黎甲,幾尊實力稍遜的海妖還在隱匿,以及以擁劍蟹尊為首的三位返虛大妖,更別提此刻還在東海城中為非作歹的貪、嗔兩教骨幹。


    反觀九州方,又如何呢?


    陸仙姬白猿生死不明,合體巔峰的定山關畏戰先逃。僅存的返虛真君萬常寶戰死,有蘇月魁重傷,分神的趙平凡兵解來拖延時間。明麵上最強的隻剩下分神五層的唐蜂子,即使是對付三位返虛大妖都如螳臂當車,更別談其他。


    雖然趙平凡借劍抹去了約二十萬的大軍,可對於主場作戰的東海海妖來說,二十萬雖然肉疼,但不至於傷筋動骨。距離那一劍過去已經快有半刻鍾了,肉眼也能看出來了那被限製在三千裏外的大軍數量明顯增多了。


    區區幾十萬的數量,對於廣袤無垠的四海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


    除此以外呢?


    真正作為中流砥柱的金丹、築基甚至煉氣修士的數量,雙方的差距天壤之別。


    不說那隱匿在大軍中的海妖,光是先前被趙平凡抹去的二十萬中,煉氣期海妖的數量,就已經遠超東海一方了。


    雖然唐蜂子和趙平凡帶來支援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使得他們元嬰與分神層次的戰力暫時壓製了對方,但真正的高端戰力,還遠遠不足。


    唐蜂子根本就不敢想,如果沒有趙平凡那“罪孽深重”的一劍,如今的戰局到底會如何發展。


    這裏還要感謝那神秘的金甲人,若非他牽製住了碣石尊,將他帶離了戰場,恐怕別說東海城了,恐怕整個徐州甚至於東南沿海,都等不到第一波援軍的到來。


    一想到這兒,唐蜂子不由得苦笑幾聲。徐州勢弱,眾所周知。若非境內有九天宮這個龐然大物,瑾王的處境不會比現在好多少。他能想象,就算度過了今日這場劫難,徐州恐怕也不是過去的徐州了。


    要知道,過去八王作為九州八極,多少會有些仙級底蘊,但到了現在即使是最強盛的陳、燕二王,手中仙人的那點恩施也所剩不多了,更別提其他幾位。要是沒有九天宮,沒有那位金甲神秘人,任由碣石尊動手,今夜之後還會有徐州瑾王嗎?


    到時候誰最開心,根本不言而喻。


    大乾朝廷?


    哼!他們巴不得碣石尊把徐州攪得一團亂,再假惺惺地來個名為賑災實為奪權的戲碼。那封連夜送來的聖旨擺明了就要瑾王將多年的底蘊吐出來,可殿下卻不得不從。他們既要抵禦東海,又不肯給支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之後的事,唐蜂子閉著眼都能想到,無非就是發難、威逼、奪權、削藩,考慮到八王祖製乃是人皇定下來的,楊詹睿沒有那個膽子去違背,所以瑾王的名頭估計能保下來,就是不知道在徐州的布置還能剩下多少。


    就眼下這局麵,之後能保住瑾瑜城以及東海海軍就已經是萬幸了。就是不知道在此之後,瑾王殿下要怎麽辦哦……


    唐蜂子侍奉徐王一脈快兩百年了,經曆了三代輪替,說是沒有感情是不可能。更別談如今的瑾王閣下是他從一個小女嬰開始看著長大的。若非上代殿下的子嗣都死在了六煞之亂的餘孽下,也輪不到這個小姑娘挑起大梁。


    如今瑾王身邊的那套班底,還是他的祖輩、父輩留給她的,像唐蜂子那樣對她絕對忠心的人不是沒有,但還是太少了。別說是抗衡北邊兒的楊家,就是要對抗徐州牧劉玄那個老狐狸都夠嗆。


    那頭老狐狸,看著平日裏隨性至極,主張一個無為而治,甚至到了惰政、懶政的程度,但他暗地裏做的那些布置可謂密如蛛網。上至郡城,下至鄉村,隻要這個老狐狸願意,徐州發生的大小事宜就沒有能逃過他的耳目的。


    若非如此,當初幻音坊覆滅時,他的使者怎麽能這麽快就能趕來呢?別看當時他與瑾王同仇敵愾一起對付九天宮,但之後給他們下的絆子可一點也不少。


    唐蜂子有理由懷疑,以劉玄的情報網,他肯定比瑾王更早發現了東海城的端倪。加之幾大郡城的太守同氣連枝,要想向瑾瑜城隱瞞什麽事情,還是做得到的。


    若非如此,嗔貪教徒潛入、韓虎臣叛亂、東海入侵三件那麽大的事,必然需要很長時間的準備,瑾王那邊怎麽可能覺察不到?說來可笑,瑾王知曉兩大邪教徒有所異動,消息來源還是九天宮。


    “如果這次能活著迴去,先前提出的重新構建暗網探子的計劃,必須要提上議程了。不然我方實在是太被動了。”


    思緒隨著大海的翻騰,被拉迴了現實。唐蜂子沒想隱藏自己,他也明白在黎甲這個成名已久的陸仙大妖麵前,他這個小小的分神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那是針對陸仙而言。一個分神強者鐵了心想要殺敵,還是能做到很多的。就比如,眼下那哀嚎不斷的海族大軍,不正是唐蜂子的手段嘛。


    粘稠如糖漿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入海中,像是下了一場稀疏的春雨。剛開始並不在意的海族,當粘稠的觸感融入大海,隨著無處不在的海水流入他們的口舌之時,依舊忍不住咂了咂嘴。糖是稀罕物,難免會有幾個好奇重的品味一下這絲甜蜜。


    然後他們就死了。死得無聲無息,死得毫無痛苦。


    在海妖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的時候,那些因甜蜜而死去的同胞,突然如吹起的糖人一般膨脹,像氣球一般漂浮在海麵之上。沒有海風的的加持,這些甜甜的氣球隻能隨著海波,慢悠悠地打著轉,將甜味傳播到更遠的海域。


    香甜的氣息,濃鬱到醉人。隨著海水的搖晃,蕩到了千裏之外。漆黑洶湧的海水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下來,變得濃稠、甜蜜、毫無攻擊性。


    啵——


    一聲突兀的爆破聲,在廣袤的大海上並不算得上顯著,它甚至沒能吸引秣馬厲兵的海妖大軍,隻當是一個稍大的氣泡,消失在了大海中。


    啵——啵——啵、啵!


    輕視的一瞬間,死亡就像點燃的爆竹一般,急促、迅速,無法阻止。


    最先發現異端的,是一條浮於水麵的鮁魚妖。它是和自己的兄弟一起來打仗的,包括他們的族長在內都來了。數量不多,畢竟像它們這樣低等的魚,想要成妖,或誕生靈智是很困難的。


    大戰還未完全開始,二十萬的先頭部隊就死得屍骨無存,這其中就包含了過去在自己眼中那堪稱無敵的族長。剩下的鮁魚一族不多了,如果沒記錯的話,它和兄弟應該是最接近成妖的了。換言之,該輪到它們去指揮了。


    要說害怕,那必然是沒有的。它連靈智都沒能誕生出多少,主觀意義上的害怕情緒又怎麽會產生呢?不過自它列陣以來,確實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在心中縈繞。似乎在那遙遠的人類城市中,有同類在唿喚著它。


    但它沒心思想那麽多,它現在隻想盡快隨著大軍向前衝鋒,隻要在戰鬥能傷害到一個人類,它們鮁魚一族就能獲得無上榮光,到那時,就不會為了一點食物和鰻魚一族打得你死我活了。


    說起鰻魚一族,它又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兄弟了。它的兄弟的一對魚鰭就是在和鰻魚一族爭鬥時被咬掉的。


    就在它扭頭看向自己身邊已經沉默許久的兄弟時,卻看見一個麥芽色的鮁魚形的球在緩緩上升。那濃鬱的味道讓它有些沉醉,當它注意到球上那熟悉無比的傷口時,它那不靈光的腦袋瓜突然明白了——那是它的兄弟。


    可惜,警告的話語還未說出口,它的兄弟就炸了。劇烈的爆炸夾雜著濃稠而滾燙的糖漿,肆意地流竄在海中各個角落,那些不慎被糖漿濺射到的海族,又化作一個又一個全新的武器,吞噬著周遭的同族。


    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一陣如同爆竹般的聲響過後,再度集結的海族又一次減少了近十萬的數量。比不上趙平凡那一劍,死的多是些普普通通的海族。對於海族來說也無關痛癢,隻要不到半刻鍾,它們又能集結出一支這樣的軍隊。


    唯一給它們帶來些麻煩的,應該隻有那變得無比濃稠的糖漿海水,覆蓋了有近兩千見方,雖然在幾位分神、返虛大妖的抑製下不再繼續擴張,但由於與海水交融得過於緊密,無法立刻處理掉,隻能費力繞一下路,重新部署了。


    至於死在這片糖漿海之下的海族?反正都是些沒誕生靈智的炮灰,死就死了,無所謂了。


    深入大海的唐蜂子自然知道這一切。也不知是幸運還是被輕視了,唐蜂子居然毫無阻礙地來到了黎甲的上方,看著那不遜色於島嶼,甚至比之諸多城鎮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龐大身軀,他的內心除了平靜,卻也生出了幾分悔意。


    “媽的!早知道就不逞強了!我不過一個分神,和大乘陸仙打架不是找死嗎?”


    嘴上這麽說著,唐蜂子手中的活計卻是一點也沒停下來。手中隱藏在湛藍色光芒下的法器,終於顯露了真身——一杆杵,一杆區別於佛門降魔杵,雕刻著巨鯨紋路的藍色短杵。


    自這外貌樸素的短杵出現的那一刻,天空中便傳來一陣空靈悠長的悲吼,如怨如泣。黎甲本對這個不過分神的螻蟻不屑一顧,但當他聽到這近千年不曾聽到的熟悉聲音時,兇厲的雙眼中竟流出些許思念與緬懷。


    “老東西,三千年了!你都死了三千年了,沒想到我還能遇到你……真是孽緣啊……”


    由陸仙大妖滄溟骨鯨的三節脊梁骨煉化而成的法器,名叫定漩杵。三千六百年前,滄溟骨鯨率大軍入侵九州,被當時同為大乘陸仙的徐王客卿以命換命,爆體而亡,隻留下一段脊梁骨,幾經輾轉,已成法器的它落入了徐州王府中。


    而現在,這個擁有操縱大海奇妙功效的法器,被瑾王請出交予唐蜂子,以解東海之危。


    在定漩杵的牽引下,以黎甲為中心的海水開始躁動起來,沸騰、旋轉、沉浮。湛藍的靈力凝聚出一隻體型絲毫不差的披甲巨鯨,潛藏於海上漩渦之下,死死盯著那千年未曾見到的老友。不著一絲情感。


    看著老朋友那熟悉的蓄勢待發的姿態,黎甲不免有些唏噓。當那熟悉的靈力巨鯨張大嘴巴向他衝鋒,帶來萬丈巨浪之時,他視若無睹,抬頭盯著唐蜂子,滄桑的聲音震耳欲聾:“小子,把鯤璿的脊梁骨還給我,我給你留一條命。”


    “黎甲前輩退去三千裏,不摻和此事,晚輩自然雙手奉上!”


    “我不是在和你談條件。”


    算不上談判,唐蜂子操縱著短杵,天際傳來陣陣轟鳴,大海幻化,數百鯨群踏浪而來,包圍了黎甲,自殺般向他發動攻擊,借助著海潮的力量想要使他遠離那搖搖欲墜的巨劍。


    黎甲全當老友晚輩與自己嬉戲打鬧,隻是笑著承受,時不時有幾隻激進的骨鯨噴吐著激流,卻不慎衝撞了銳利的甲殼,他也樂於主動挪動,防著它們受傷。一番進攻下來,黎甲看似被動,實則全程毫發無損。


    黎甲尚是遊刃有餘,但唐蜂子已是力竭。這百頭骨鯨看似戰力孱弱,但那是對上了黎甲這個陸仙大妖。要知道這鯨群用來圍剿前方那數十萬海妖大軍,不說全軍覆沒,就是滅個七七八八也是綽綽有餘了。


    可此刻不說傷到黎甲,就是想要拖住他都有些天方夜譚。唐蜂子此刻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那句“仙人之下萬般平等,陸仙之下無不螻蟻”是何意思了。


    臨行前,瑾王反複提醒他說定漩杵不能長久使用,不然會被暗藏其中的骨鯨冤魂所侵蝕,有被奪舍的風險。唐蜂子感到自腳尖起突生一陣陰寒,已然明白自己的極限到了。他隻得不甘地停手,散去了骨鯨群。


    “結束了?那該我了吧?”重新歸於平靜的海麵,黎甲安靜地漂浮著。他看向一臉頹唐的唐蜂子,又一次開口道:“小子,先前那句話還有效哦。”


    “哼!”麵對那誘人的條件,唐蜂子隻是冷笑,黎甲這話,已然踩到了他的雷區,不顧被反噬的風險,將一滴精血打入短杵。湛藍神光爆出,一頭遮蔽天宇千百裏的巨鯨虛影浮現,短杵延伸,一蔚藍的骨紋長棍在光芒中露出真身。


    棍指黎甲,誓死不退。


    “這樣啊。怎麽你們人族一個個都這麽硬氣呢?這一點我們海妖還是要向你們學一學啊……”


    見黎甲隻是感慨一聲,並無動作,唐蜂子持棍橫攔,大氣下壓,巍峨的壓力將這一方的海麵壓了下去,氣浪遠播,波濤洶湧。奇怪於黎甲為何如此淡定,唐蜂子始終不敢掉以輕心。


    正當他持棍以待,蓄勢衝鋒之時,隻一聲清脆的碎裂聲,一聲悶哼。


    嚴陣以待的唐蜂子詫異地向下看去,一根石錐就這麽貫穿了他的胸膛,突兀、尖銳,毫無痛覺。


    一根普普通通,覺察不出絲毫靈力波動的石錐,一根平凡到就像是隨手拔下的石錐,就是這麽刺穿了他的胸膛,無視了所有的防禦,洞穿了他的心髒。


    黎甲一如既往地平靜,平靜到甚至讓人以為不是他幹的。手中長棍落下,直直墜入海中,靠近海麵時才逐漸平穩下來,被靈力裹挾收入了囊中。唐蜂子隻是捂著胸口,恐慌而又不可思議地盯著下方。


    唐蜂子的身體開始融化,就像糖漿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入大海。遠在岸邊某處營帳之內,一鍋剛剛熬成的糖稀突然傾倒,唐蜂子大口喘著粗氣,時不時吐出幾口夾雜著內髒碎片的唾沫,心有餘悸地看向遠方。


    夾雜著血液,黃中透紅的濃稠液體在漆黑的大海中掀不起波瀾,也阻擋不了黎甲的步伐。


    有了意外收獲,黎甲的心情顯然不錯,看向巨劍的眼神也不像先前那般緊迫。此時的封印已是搖搖欲墜,還能扛得住他幾次攻擊?


    這樣想著,黎甲又一次抬起他那銳利的尖爪。平平無奇的拍擊,此刻比什麽都有效果。


    苦苦支撐的修士看見這令人絕望的一幕,忍不住大喊“不要”,卻無力地被大軍阻隔在外。隻得悲戚地閉上雙眼,不忍看見那絕望的一幕。


    ……


    想象中的碎裂聲沒有傳來,也沒有那驚濤駭浪般的氣勢。有人將信將疑地睜開了雙眼,隻見得一個更加令人震撼的畫麵:


    白猿分浪嘯嗥去,巨黿振甲攜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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