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相互對峙的六位分神之上的強者,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中間那個慵懶到已經坐在地上的少年。


    從方才起一直冷麵示人的燕雙飛,眼角抽了抽,皺起了眉頭。


    難道我看走眼了?不對……方才那副模樣絕對不是裝的。可現在又是怎麽迴事呢?


    她還在疑慮的時候,身後三人已經忍不住譴責起來。隻是這譴責之中,還夾雜了些不太和諧的話語。


    “後生!難道你看不懂局勢嗎!現在是談這個的時候嗎!”


    “汙拙小兒!莫要罔顧了我家公子的信任!”


    “哇喔,小夥子有出息啊。有俺家那不著調的師姐的範兒了。可惜她不在……”


    武定山看著莫秦蕭,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肚子裏盤算著要不要帶他去九天宮,給五師姐認識一下。這副隨心所欲的態度自然引來了身邊兩人的不滿,但一想到他的出身以及身後那位大能,再多的牢騷也隻能咽進肚子裏。


    圍繞在燕雙飛身邊的三人,也是態度各異:花滿樓神誌還是清醒的,跟著對麵兩人一起怒斥其色欲熏心;太平無祟笑得無比猖狂,教唆著莫秦蕭加入他們;丘馱尼沒有在意他,身後密密麻麻的手臂結出不同的印,加速身上傷口的愈合,目光狠毒地盯著一臉輕鬆的武定山。


    身後還在救人維持秩序的小白,在聽到莫秦蕭這句話時,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芥彌在一旁扶了一把。來不及道謝,她趴到欄杆邊,看著盤坐著的莫秦蕭,困惑與嬌嗔在臉上詮釋得淋漓盡致。


    “別被騙了,秦蕭狀態不對。”


    “哼,咱知道。”


    啪嘰——


    一個腦袋大小的水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腦袋,透骨的寒意直上天靈,水滴順著發尖落下,卻濕不透他的衣衫。慵懶的氣質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暫的迷茫與淡淡的悲涼。他緩緩站起身,擋在了三人身前,左手持劍,劍指燕雙飛。


    “小白,謝謝了。”


    “哼!”小白把腦袋別了過去,趕著去維持秩序故意沒有理會莫秦蕭。臨近人群,又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瞥去。


    這樣的小細節自然不是某個木頭能發現的了。他現在的注意力隻在燕雙飛身上,“燕姑娘,當真沒得談了?”


    “丁醜、丁亥,去!”


    仡軻長生和龐富邦應令衝出,三道身影以三合角陣,包圍了莫秦蕭。


    一起行動的還有花滿樓三人,占據了沈天身體的太平無祟瞬間來到趙平凡身邊,徒手撕開了虛空,拉著他就往裏拽,“師父,這裏打不盡興,咱們虛空一戰!”


    “哼!”


    趙平凡雙鬢橫飛,躲開了他的手,主動向著虛空飛去。


    丘馱尼身後伸出無數的手,血沫四濺,肉泥外溢,化作一張肉網,從天而降想要兜住了武定山。感受著逐漸濃鬱的血腥味,武定山依舊一副輕鬆的樣子,橫扛在肩的金棒憑空一劃,金紅火焰便將虛空燒開一個大洞。


    “死胖子,趕緊的。打完俺還要去喝酒呢!”


    “武定山!你找死!”


    受到了挑釁,丘馱尼也是怒火上頭,手臂將軀體團團圍住,一個粉色肉粽撞向武定山,兩人一同落入虛空。


    看著同樣衝向自己的花滿樓,青簦真人染紅塵對莫秦蕭威脅道:“小輩,切記不可傷我家少爺分毫。如若不然,此事了,你承擔不起後果。”


    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收起青傘,一擊捅向花滿樓的胸口,擊碎了他的護體靈力。同時擊碎的還有他身後的虛空,就這樣被染紅塵推著,落入了獨立的戰場。


    裂縫閉攏前,還能聽到武定山那震懾山林的大嗓門:“染姐、老趙,咱換人!”


    “好!”


    “走你!”


    “分神以上戰鬥,動則移山填海,動靜太大,波及過多。所以修仙界有規定,分神以上要開辟虛空戰場,在空間的夾層之中作戰,防止傷及無辜。另外高階修士之間戰鬥還講究一個勢均力敵,這些都是鴻蒙修仙界的潛規則。”


    腦海中適時地響起芥彌的講解聲音。即使她還在樓內協助撤離,在莫秦蕭困惑的時候還能及時地解答。


    和自家姐姐相比,此刻另一個在腦海中不斷向著他抱怨的某人就顯得無用多了。


    莫秦蕭聽著,目光卻一直注視在眼前那多出的一“人”身上。


    如果她真的算人的話。


    頭戴金絲點翠玉珠流蘇鳳冠,肩披大紅牡丹華紋錦繡霞帔,身著圓領連裙龍鳳祥雲秀禾服,手穿象牙鏤空雲雕嵌珠指套,活脫脫新婚美嬌娘,端的是良辰好顏色。


    但詭異的是,眼前這個新娘,足足九尺有餘,那不經意間裸露的皮膚白得有些滲人,配合著少數沒有被指套包裹、塗成大紅的指甲,顯得有些發藍、發灰。此外紅蓋頭加上金絲繡出的囍與鴛鴦紋一同遮住了她的真容,看不真切。


    莫秦蕭知道,她一直在盯著自己,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就仿佛被山野兇獸盯的獵物一般。


    “嘻嘻……相公。”


    尖銳而刺耳的笑聲,可她的聲音是那麽地充滿誘惑力,喚得人心酥了。以至於莫秦蕭一時間都忘記了正身處包圍之中,更忘記了身後還有兩個伺機偷襲的敵人,心中萌生出了想要和眼前的新娘共赴巫山的想法。


    “咚咚咚!”


    那新娘蠱住莫秦蕭的時候,身後兩人也沒有閑著,一陣急促的鼓聲傳來,短促又急切,打在了人心尖兒上,聽得人發顫。那木訥的漢子此刻高舉皮鼓和皮鞭,自顧自地跳了起來,口中高昂的唱詞帶著濃厚的口音,聽著像是北調。


    “日落西山黑了天,龍歸大海虎歸山了!龍歸大海能施雨,虎要歸山得安眠。左手拿了文王鼓,右手拿起了武王鞭。五彩絲帶邊上栓,小小鼓鞭一尺三。鼓要一響請神仙,一請胡來二請黃,三請了柳青四請了莽!天上有事找飛仙,地上有事找胡黃!”


    “小的龐家五代弟子龐富邦,有請蟒三公!幫!忙!嘞!”


    黑色的霧氣夾雜著些許紅氣包裹了龐富邦,他如同癲癇了一般瘋狂地顫抖著。黑霧化作一個巨大的繭,將他完全裹住,鮮紅則化作一雙血紅的眼睛,帶著敵意地盯著莫秦蕭。待煙霧散去,他的異樣也結束了,身上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身有鱗甲,舌有分叉,牙長露齒,黑瞳帶血,五指化爪,影有蛇狀。


    說是人,不如說是蛇。一條黑鱗紅瞳的巨蟒。


    新娘張開了雙臂,展露著柔軟的溫柔鄉,散出一陣幽香,口中低語不斷,誘惑著秦蕭向前。


    莫秦蕭愣神,在勾魂索魄的軟語中緩緩向前踏出一步。就是這一步,身後兩人看準了機會,同時發動了攻擊。


    仡軻長生手上纏著鎖鏈,揮舞著棺材,破風陣陣,化棺為錘,如泰山壓頂般向莫秦蕭砸去;龐富邦速度更快,如同草叢間穿梭的蛇,一道黑色的光劃過,化手為爪,一記黑虎掏心向著他心髒捅去。


    鐺——


    銀光閃過,不可視的新月環繞住了莫秦蕭,格擋三方的攻擊。劍氣氤氳,銀月寒骨,遏製了穿心的一擊。


    風殘雪上挑橫攔,帶動的卸力將頭頂的棺材擊飛。麵對眼前近在咫尺的十指,秦蕭握劍桎梏,一聲巨響,左手微微顫抖,勉強是將這一擊給擋下了。


    這女人的力道很大!可能比仡軻和龐富邦還要危險。


    感受著眼前女人身上的歡喜與愛欲,秦蕭肯定先前從仡珂長生棺材中的感受到的人就是她。


    也就是說這是趕屍人的手段是吧?那隻要製服了仡軻就好辦了!


    這樣想著,他向著女子麵龐吐出一物——那是被他咬下的舌尖。趁著她被血肉吸引的空隙,秦蕭換步前撐,一腳踹在龐富邦身上,借力騰空,從她指尖抽出風殘雪。


    “峨眉!”


    三道弧形月華飛出,擊開了她刺來的手,上弦月與漸盈凸月同時閃爍,將女子擊退。一劍向下,滿月升起,擊飛了頭頂的棺材,再借力打出一記漸虧凸月,打穿了天鳳樓的地板,將龐富邦嵌在了地下。


    三人圍攻之勢被破開,秦蕭轉頭就向著仡軻長生攻去。他的身子看著很弱,但重達百斤的棺材卻能被舞得生風,臂力絕對非同小可。所以一出手,秦蕭就是奔著他的手腕去的。


    仡軻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死氣纏繞,生氣消散,棺材裹挾著冤魂,在鎖鏈的驅動下從天而降,化作一麵盾牌擋在了兩人中間。躲在其後的他一跺腳,身後飛出數道死氣幻化的黑鐮,奔襲頸部而去。


    趁勢追擊的秦蕭擋住了直逼麵目的三把,卻沒有想到躲開的飛鐮在他身後迴旋,向著手腕、手肘砍去。


    關鍵時刻自樓上飛來數道冰錐,擊散了飛鐮。勢頭減弱的莫秦蕭腳下也出現一塊冰鏡,協助他在半空完成了二次加速,繞過了阻擋的棺材。


    身形扭轉,繞過棺材,橫劍扭轉,劍麵拍擊,瞄準他握住鎖鏈的右手,重重砸了下去。


    仡軻吃痛,鬆開了手中的鎖鏈。近身的一刹那,秦蕭卸下劍匣,重砸仡軻的腳背,睚眥發威,震碎了他的腳掌骨,使得他無力支持。


    手腳俱廢,秦蕭單手撐棺,寶靴起風助力,又一次淩空轉體,一腳就將他抽飛了出去。


    仡軻長生被擊飛,原本追在秦蕭身後的女子也顧不得了,飛撲出去接住了如同破布一般的他,哄孩子一般抱在懷裏哭哭啼啼。


    但秦蕭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拉開距離的那一刻,他也同樣撤步後移,與仡軻長生、燕雙飛站成一條直線。


    “金日!”


    一步跨出,一擊將要打出,秦蕭突然感到視線偏移。向下看去,卻發現地上突地伸著一隻覆蓋鱗甲的爪,以及一隻被血覆蓋的靴。


    鱗片豎立,如剃刀層疊,對準了秦蕭長褲與靴子之間那微小的間隙,手起刀落,須臾間就將整個右腳給削了下來。


    顧不上疼痛,秦蕭原地左腳支撐,右手撐地,反手握劍,將未蓄力完成了金日向著地下打去,並借助強大的反推力,抓起一旁的斷腳,迅速遠離。


    底層龜裂,熔岩湧現。


    穿梭於地下的龐富邦似乎很害怕高溫,一昧下潛並不能遠離熔岩,他隻能冒著被燒傷的風險從地底鑽出。看得出來他的狀態同樣很糟糕,鱗甲層疊之間,是忽閃忽滅的餘燼;裸露的胸口是不斷脫落的黑色鱗片,露出雄厚焦黑的血肉。


    龐富邦顧不得追擊,迅速跑到仡軻長生身邊,懷抱趕屍人的新娘很有默契地打開了沉重的棺槨,借助其中的陰寒死氣來壓製暴虐的太陽烈火。


    相距大約三丈,試探不過三招,秦蕭付出一隻腳,換了一個重燒傷,兩個脫離戰場。


    不虧。


    看著後麵靜觀戰局的燕雙飛以及手下的柳三、司馬度,秦蕭知道他必須速戰速決。


    隨意地抓起一把已經冷卻的土塞進口中,秦蕭將餘威尚存的風殘雪燙在了自己的斷麵,滴落的血肉在劍麵激起一陣白煙,很快連同骨頭一起融化,形成一個肉珠子。


    肉香飄進了戰場之中每個人的鼻腔之中,燕雙飛看著眼前之人的舉措,手指輕彈,那司馬度受命一步越出,從懷裏掏出一本老黃曆,一隻桐木狼毫筆,一邊喊著一邊寫道:


    “乙亥年六月廿一戌時,五行諸全。忌……”


    話還沒等他說完,莫秦蕭已經一劍飛出,寒月劍氣瞄準手中的黃曆砍去。


    鏘——


    金石碰撞之聲響徹樓內,紅衣新娘抱著比她略矮一分的棺槨,背著仡軻長生,擋在了司馬度身前。她雙手交叉,硬生生接下了那淩厲的殘月。揉著有些發疼腫脹的手臂,她抬起那碩大的“囍”對準了莫秦蕭。


    “相公……”


    她是在叫我?還是在叫仡軻長生呢?


    “忌爭鬥!忌就醫!忌祈福!吉神居東南!災煞居西北!”


    司馬度一口鮮血噴出,手下的速度加快,黃紙黑字的曆書頓時變得汙垢不已,沾滿了血汙。他也晃蕩著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大半生機。黃曆一頁一頁地被撕下,黃色的天幕籠罩了天鳳樓。


    巨大的壓力從天而降,莫秦蕭本能地想要反擊,卻發現持劍的左手怎麽也舉不起來,有一股巨大的斥力在阻止他揮劍。不僅如此,原本止住血失去知覺的右腳又開始傳來劇痛,並且更甚先前。


    汗珠從額頭滴落,迷住了秦蕭的眼,緊接著的是無法言說的心悸與疲憊,以及身體的麻痹。他已經分不清楚,視線的模糊是由於汗水還是因為疼痛。


    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他似乎看到了一條黑色的巨蟒在迅速逼近?


    他似乎看到了倒下的人如木偶般被人驅使?


    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大喊著衝向了他們?還有一個拿雙劍的人在後麵跟著?


    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但已經分不清了,也做不出反應了。


    “哎呀呀,真是狼狽啊。還是讓大前輩我來幫你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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