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聽到這個問題怔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搖搖頭,悵然道:“對我來說稱不上算是‘家’吧。不過至少,伊凡娜小姐說的有一部分是正確的,我的確是從那個地方逃走了。”


    艾利塔同情地拍了拍瑞恩的肩膀,沒有說話。她對這種處境也頗有體會。直到如今也無法擺脫寄人籬下的感覺。


    瑞恩轉身把目光投向窗外,究竟哪裏算的上是他的棲身之所呢?從今年早春流落到馬尼恩城外的小鎮開始,他並沒有為尋一處容身之地而焦慮過。德納第還算慷慨地為他提供了一處遮風擋雨的居所,而他又用自己背下來的那點知識掙得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工坊。但吳潤碩始終是個沒有家的人。他不屬於馬尼恩,也不屬於編織出來的那個“南部半島”。他被迫成為一個從過去航向現在的冒險家。


    反倒是這間和他沒什麽利益瓜葛的旅店,成了少有的能夠讓他感到輕鬆的地方。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迴去呢?”伊凡娜擦幹淨了酒杯,背對著瑞恩追問道。


    “怎麽?不歡迎我嗎?我可會在這兒呆一整周呢。”


    “留在這裏,新項目的進度不會受影響嗎?”伊凡娜今天的話格外得多。


    “我迴去也不會有任何喜人的進展。倒不如說如果我還有足夠的酒可以燒,忍受亨利的白眼倒也不算是什麽難事。”


    “看來在馬尼恩打開銷路對他們確實幫助很大啊。”艾利塔冷不丁地說。


    “什麽打開銷路?”瑞恩迴過神來,“對不起,我確實很久沒關心這些事情了。”


    “和你一樣,寫在信裏的總歸都是好消息。”伊凡娜的聲音從吧台後麵傳來。她撂下這句話就轉身進了廚房開始準備今天的晚餐。


    瑞恩的目光在伊凡娜的背影和艾利塔之間遊移。


    “好吧,實話告訴你。我們現在不是馬尼恩唯一的淨啤酒經銷商了。”艾利塔有些不耐煩地說。


    “怎麽迴事?!”


    “哎呀。自從我們上次策劃的演示登了報我就一直心神不寧。起初的一周他們還在報紙上迴擊我們的酒‘沒有生命’。不過正好同一周,學會的月刊發表了你署名的論文,他們自然也沒能掀起什麽風浪。”


    “這不是好事嗎?”


    “重頭戲還在後頭呢,他們偃旗息鼓之後,自然生意也慘淡了下來。日子每況愈下的酒商很快就盼到了他們的‘救世主’。”艾利塔冷冰冰地諷刺道。


    “那個男人能把他們推下懸崖,自然也可以再拉他們一把。隻不過現在這些喪家之犬再也沒能力和他平等地議價了,隻能任由他搓圓捏扁。他們的‘救世主’從這些可憐蟲裏挑出一個幸運兒,賜予他從地獄升上天堂的資格。於是這些家夥為了這一個名額爭奪得不可開交。一路讓步,給自己留下的隻有一點點僅夠維係生存的利潤空間。多麽可笑!”


    “那剩下的那些呢?他就讓這些酒商都自生自滅嗎?”


    “馬尼恩還有些本地的酒廠,自釀的口味也還算獨特,能抓住一些熟客,過得還算馬馬虎虎,雖然不如淨啤酒入場以前,終歸還是足以維持經營。至於那些隻是行銷的中間商,之前一窩蜂貪心地建起釀造坊仿製淨啤酒的計劃破產了。這些沒有釀造技術的小作坊盡是些不良資產,誰會去管他們的死活呢。


    “所以,現在就隻有我們和被選中的幸運兒,舒爾茨,爭奪淨啤酒的市場了。”


    “怎麽爭奪?這其實隻是對方單方麵的搶奪吧?”瑞恩想到艾利塔當初和德納第約定的限量供應,立刻就知道這隻是艾利塔委婉的說法。


    “我承認你說的沒錯。我們被單方麵地壓製。”艾利塔舉起雙手。盡管現在已經接近了晚上開店的時間,她卻沒有像一個月前一樣,勤勤懇懇地做著精心的準備工作。小亞曆克斯也沒有來。


    “客人也減少了?”


    “客人也減少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根本不可能做到限量供應。除了以前的那些熟客,誰不樂意去能夠敞開了享用美酒的地方呢?再過個把小時你就知道有多冷清了。”


    “所以你連幫工也辭掉了是嗎?怎麽這些事我從來都沒在信裏讀到過。”


    “養不起。”艾利塔言簡意賅地迴答。“何況我也沒有讀到過新項目的進展。我倒是指望著你這鼓搗出點有‘價值’的新發明呢。說說看,你這邊的情況。”


    瑞恩把手裏拉普拉斯的迴信塞給她。“喏,這是我一個月前的成果。”


    艾利塔隻是簡單地掃了兩眼就發現自己並不能理解雙方在說些什麽,隻好讓瑞恩解釋給她聽。


    “我給拉普拉斯先生的專利做了一點小改進——”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


    “不是專利嗎?你有拿到授權書嗎?”


    “唔……老實說沒有——”


    “那你這樣不會被送上法庭嗎!”艾利塔聲音突然拔高,把店裏的另一桌客人嚇了一跳。


    “抱歉抱歉——


    “聽我解釋,用於原理研究的實驗用途的仿製是不受限製的,這一點我專門諮詢過安托尼亞女士。而且我也在信件裏向拉普拉斯先生說明了這一點。如果你仔細看了迴信就能發現,他對此絲毫沒有介意。


    “我對他的專利做了一點改進,重新測定了木炭和我的酒精的燃燒熱。證明了我的新產品是可行的——至少在原理上來說。”


    “什麽是燃燒熱?”艾利塔遇到了自己聽不懂的名詞,她剛剛在文章裏就沒有看懂,現在像一位好學的學生抓住了發問的機會。


    “就是同樣重量的燃料,在燒的時候會釋放出的總熱量。”


    “既然可行,為什麽不能盡快推廣呢?”


    “你聽我說,這隻是在原理上,燒掉木炭能獲得的酒精在燃燒熱上是有利的。但是實際的成本,算上酒精發酵時用掉的人工和大麥,還是比同樣熱量的木炭貴太多了。更重要的是,酒精的溫度不夠高,沒法像木炭一樣融化鐵水。


    “所以我現在不得不另辟蹊徑,想辦法找到酒精的獨特用法。好消息是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方向,壞消息就是一開始說的了,亨利不願意給我提供更多的原漿,因為我燒掉的酒精實在是太多了。”


    艾利塔盡管並不能完全聽懂,但還是盡力跟著瑞恩的思路。她突然眯起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麽,“你說不願意給你提供更多的原漿?那你為什麽不試試問其他人買呢?”


    “誰?而且亨利不會允許我把外人的酒運進他的酒廠的。”


    “拿來燒的東西對味道有要求嗎?”艾利塔問道。


    “你是說那些在破產邊緣的家夥們。”


    “沒錯,隻要略微比成本價高一點。你甚至可以長期租用一整個小釀造廠——完全屬於你自己,不用和任何人共享,你把亨利的原漿運出他的酒廠,他總不會還說三道四吧。”


    “這可比我想得到的市場價還要低。”瑞恩在心裏稍微盤算了一下,如果亨利不得不騰出一部分淨啤酒的量來給他供應原漿,必然要在給他的酒漿價格上加上不能生產淨啤酒的那部分損失。可是這些瀕臨破產的小酒商就沒有這麽多選擇了。


    “沒想到兜了一圈,竟然又是那個人幫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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