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到過馬尼恩去了。放眼望去,路邊的麥田不再像之前的夏日裏沁透著翠綠的顏色,而是已經給田野染上了整片的金黃,挺拔的麥稈被頂部日漸飽滿的穀穗墜得倒向一邊,在風中輕微地起伏。


    在夏末僅剩不多的好天氣裏,沿著道路向前望去,可以在麥田的盡頭隱約地望見灰色的陰影。田地間的道路像蛛網一樣從那一處陰影中延伸出來。更走近一些,才能看清那其實是馬尼恩的城牆。穿過城門,城市中同樣是一副為秋季的到來而忙碌的景象。


    放眼望去,幾乎每一座房子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陰冷而潮濕的冬季進行修繕。工人或是工匠在屋頂的脊上走著,計算需要多少材料來更換前一年損壞了的部分。一個年輕的男孩抓著梯子兩邊,幾乎是用滑的從屋頂上跳下來,邁開雙腿跑向自家的工場。瑞恩著實在心裏為他捏了一把汗。


    在城門附近不遠處,是一處裝卸碼頭,盡管天氣已經轉涼,甚至河水算得上是有些刺骨,裝卸貨物的工人們還是有不少赤膊著上身。一整個夏天的烈日和重物的摩擦把他們的皮膚摧殘成了不健康的粉紅色,甚至還有些脫皮。碼頭附近的空地上堆著許多原木。這是為需要更換朽壞的龍骨、立柱和地板的市民準備的原料,這些所有的修繕都要在冬天的第一場雪之前完成,推動著整個碼頭高速地運轉起來。


    瑞恩甚至偶爾還能聽到市民扯著嗓子唿朋引伴,打算在晚上找個地方小酌一杯。


    沿著忙碌而嘈雜的街道可以直達市中心的噴泉,在十字路口轉彎後就能瞧見艾利塔的小店藏在第一條巷子的深處。在馬尼恩大部分的小巷還沒有鋪上石子的時候,這樣一條有著完整青石板的路就顯得很特別了。


    艾利塔熱情地迎接了他。


    “嘿,伊娃,看看是誰來了!我們的大學者!”


    艾利塔笑得情真意切,盡管瑞恩給她寫過的信裏隻字未提他們合作的項目有什麽進展。


    瑞恩機械地拍了拍艾利塔的背,對方這才鬆開他。


    “你這一趟可是好久沒來過了。”


    艾利塔親自去倒了一杯啤酒給他。


    瑞恩一反常態地沒有坐在吧台上,而是找了一個柔軟的扶手椅把自己埋了進去。他小小地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就把啤酒放迴了桌麵上。這下姑娘們也看出來不對了。


    “怎麽迴事?有什麽事不順利嗎?”


    “我打算在馬尼恩呆上一個禮拜,看看有沒有靈感。”瑞恩答非所問地說,他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一樣。


    (我該說點什麽?)艾利塔迴頭用口型對伊凡娜問道。幸好兩人多年的默契讓伊凡娜立刻就理解了她。


    伊凡娜指了指吧台後麵的一堆信封。(這裏麵,找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好了。)


    艾利塔繞過橡木的櫃台,在裏麵抽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麵像是塞進了半本書。她掂量掂量覺得好像還不太夠,又抽出來另一件厚度差不多的,一起遞給瑞恩。


    “這是什麽?”瑞恩抬頭問,但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給你的信。”


    “什麽信?還能有什麽信。”他重新靠迴了扶手椅的軟墊裏。


    “是前兩天和學會的月報一起送到的。說不定是有你的仰慕者把情書寄到了學會去呢?”艾利塔開玩笑道。


    伊凡娜擦著杯子,豎著耳朵聽到這邊的動靜。(你在說什麽傻話。)她這樣無聲地說。但是艾利塔根本沒有朝這個方向看。


    瑞恩勉強扯了扯嘴角,做出了一個難看的笑臉試圖對艾利塔的笑話表示禮貌。他本來並不想看這些東西,隻想找個地方放空自己。不過艾利塔不容拒絕地把這兩個信封擺在了他麵前的桌上。他也懶得讓對方再收迴去。


    他抽出其中的一份,漫無目的地翻著。右下角的頁碼像走馬燈一樣劃過他的視野。至於裏麵的內容,一點都沒有留在這位學者的腦子裏,隻是被動地接受其中的一些隻言片語。即使如此,仍然有幾個單詞滲進了這顆枯樹的榆木腦袋裏。“量熱器的改進”“感謝……”“拉普拉斯”。


    瑞恩翻過去了幾頁,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又往迴翻動。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發現這是拉普拉斯寄給他的一封迴信。因為當初他沒有留下自己的地址,發明量熱器的這位先生隻能把信寫給巴揚學會。學會交給安托尼亞修女,修女交給艾利塔。幾經波折這才到了他的手上。


    這封信總算是叫他提起了一些精神。他用手在扶手上撐了一下,把上半個身體坐直,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等到這封信讀完,這位失意的化學家像是重新被活化了,總算有了足夠的動力把其他的材料也撿起來閱讀。這其中還有不少學會在巴揚州馬尼恩市以外的成員,在閱讀過他的微生物論文後發來的詢問。


    他提起精神準備寫迴信,在動筆之前拿起了酒杯貼近嘴邊,可失去了氣泡的啤酒味道一點也不好。


    旅店的女主人看他終於打起了精神,毫不吝嗇的換了一杯新的給他。


    “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


    瑞恩看著她拿走半杯飲料,有些刻薄地問道。


    “看起來你確實很久沒關心‘你’的生意了。”艾利塔毫不客氣地反擊道。


    瑞恩聳了聳肩,手上的筆卻沒有停下來。“我生意重要的兩個合夥人現在都看我不順眼。不到年底分錢的時候我就完全是個局外人。”


    艾利塔直勾勾地看著他,瑞恩感受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正好撞上。


    “好吧,看起來你是認真的。”艾利塔把目光移向他的筆尖,不過卻沒看懂寫的內容,“你怎麽得罪老亨利了?明明他還挺好說話的。我記得你還住在他的酒廠裏吧?”


    “我確實還住在那。不過我倒寧願我不在。”


    “天哪,連亨利老爹都被你惹毛了?你當著他的麵把酒倒了嗎?”伊凡娜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比這更糟。我當著他的麵把他辛苦釀的酒付之一炬。”


    “真是要命了。你明知道他最愛這一行。”伊凡娜撫著額頭說道。


    “就是啊,你和他同在一個屋簷下好幾個月都不知道嗎?”


    “我確實明白。可是我要做的研究就是這個,我又能怎麽辦呢。


    “要不是最初的協議裏寫的清清楚楚,他怎麽會情願每周給我好幾百升的原液讓我浪費。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他看我不順眼了。”


    “所以你其實現在算是離家出走?”伊凡娜厲聲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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