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兒年幼,是個貪嘴的,且就愛吃口杏仁酪的,妾每去他屋裏,送上的吃食,便都是經了大娘子的眼兒的,前陣兒,妾從大娘子那聽了一嘴,曉得五哥兒腸胃不適,沒甚胃口的,便作了主張,想著桑椹清甜滋補,也是送個幾迴的,哥兒便也都全然吃了。”


    寧姨娘的臉色變了又變的,她柳眉快擰作了一團,頓時像被無情的潑了盆冷水,渾身不住的顫抖著。


    沒停片刻的,她便是疾聲道:“桑椹雖是性寒的,但終是吃不上幾迴的,也攀不上積少成多的。”


    此時孫氏的目光似一口幽深不見底兒的枯井,泛著淺淺的涼意,輕偏過眼打量了沈沐言。


    沉聲道:“哥兒橫豎是吃了你送來的東西,才這般病了,你是甚惡毒的貨色,耳朵竟這般的不好使了,方姐兒才說過的,哥兒險些命喪在你手裏,如今卻還要來裝可憐,博同情,我家可不欠你的。”


    “滿嘴的沫子,連主母也要抹黑的,這便是要撂一句的了,今個兒我是出了門的,那吃食可沒經過眼兒,睜眼瞎話的本事,姨娘也費了好大的心計,我和主君竟看錯了你,也忒會挑時候了,一屋的人不在,正好全了你的醃臢事兒!”孫氏眼眸微閃,又是冷冷的啐了她一口。


    水煙默著聲兒,杏眸微微眯著,偏頭去看姨娘,這會子她便又是悶聲兒哭了起來,精致的五官上沾滿了水光。


    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張白淨無染的小紙,被人無端的劃上醜陋的墨汙,隨意令人躪踐,撕碎。


    水煙斂了斂眸色,手上的茶涼了。


    她轉而去探窗外,月色撩人,毫不吝嗇的灑在靜謐的院內,朦朧的似蒙了層紗。


    寧姨娘的哭聲壓的低,且本就是個嬌弱美人的,發出的聲兒依舊是似水如歌一般,讓本就心煩意亂的沈沐言更是坐如刀割,平白的火上添油了。


    他擰眉沉了許久,這會子輕輕捏了鼻梁,長手攀上幾子上的茶盞,便是毫不猶豫的往下頭甩去。


    瓦片並著溫熱的茶湯,肆意的濺了一地。


    下頭的寧姨娘身子不由的一顫,憋了哭聲,怯怯的不敢抬頭,四下裏跪著的丫頭們,自都是將頭往下埋了,身子又伏得低了些。


    “還要鬧到何時?就知道哭,哭能解決甚事的?元兒的病能哭好了,還是你的清白能哭迴來的!”沈沐言艴然不悅道。


    這言一出,一屋的人都不敢多說半分的。


    孫氏心中倒是欣喜,臉上卻盡顯著不屑,上下打量了寧姨娘一番,心中腹誹著,真真是難得捉了這姨娘的錯處的,現下隻不能放手了,且借著沈沐言的怒火,把此事妥帖辦了的。


    這便是眉頭微微一皺的,浮上了一臉的擔憂,知疼著癢的挪了挪身子:“妨不著氣的,主君且注意著身子才是。”


    水煙眉眼微動,心中泛著冷笑,略略隨著話音去打量父親的神色,隻見著他微微壓著頭,眼都不曾抬的,隻怒視著寧姨娘。


    她心中且沒個底兒的,自清楚寧姨娘賢良溫淑,為人敦厚善良的,定是做不出害五弟弟的醃臢蠢事,心中雖有著旁的猜測,但也不敢多下定論的。


    害她弟弟這事,如今處理得不幹不淨,怕就是露了馬腳叫人去捉的。


    水煙也是這般想著,麵上不顯,隻微微的抬頭窗外。


    這會子院裏上了幾盞廊燈,時不時的有人影掠過。


    看罷,她視線微收,將手納進廣袖之下,嘴角透出來一絲猜不透的意味。


    忽地,屋內火盆裏的火花竄起。


    不出所料的,是外間兒的簾子被掀起了。


    隻見得一個虞娘子被外頭的丫頭迎進來,後頭還跟著個高挑精瘦模樣的人兒。


    那人正是門房的周婆子。


    水煙抬眼去瞧,眸光閃爍,對上的正是周婆子那張暗沉沉的臉,許是屋裏燈火的原因,通體照去,一明一暗的,襯得眼前人兒的麵貌更加的陰沉。


    這會子玉簟也不著人察覺的,隻從著偏門進來,壓著步子在水煙後頭站定,微微與水煙示了意。


    不知過了多久的,周婆子的臉上浮出一抹訕笑,半壓身子與眾人行禮,輕抬著眼皮去瞄那堂上的孫氏。


    隻見孫氏那精致如璞玉的臉上,一雙彎眉緊鎖著,杏眼如寒冬的冰淩一般,透著點點寒意,冷的叫人打顫。


    周婆子僅僅瞟了一眼,便是不敢再看,連忙壓著眉眼,垂下頭去。


    孫氏微扶了扶衣袖,淡淡瞥眼去看水煙,待瞧見她臉時,也是看不出她的意,這便是不在意的揚眉:“老祖宗命著煙姐兒來,且是叫姐兒替著她老人家盤算著些的,如今這般,倒是一言不發的,也是看不透姐兒的意。”


    水煙捏了捏嵌紋纏枝的玉翠色衣袖,眸光微動,便是故作出一抹憨笑來:“祖母叫煙兒來,是瞧著煙兒從來是個笨的,隻叫我來見見母親管家治仆,也好長些眼見兒,今日這一屋都是長輩兒的,既是旁聽,便沒有插話的理兒。”


    還是一慣細細柔柔的聲音,這倒惹的上頭的沈沐言多看了幾眼,他自是覺得這個女兒比從前乖順了許多的,幽深眸子中的怒意不覺隱去了一些。


    孫氏皮笑肉不笑,瞥了一眼旁側的沈沐言,冷冷的哼了一聲,便又去看下頭的虞娘子:“這是怎的一迴事兒?”


    那虞娘子聽著主母發話,眉眼微微抬起,隻笑著迴話兒:“隻聽著大娘子在正屋裏審下人,婢子心知自個兒與今兒的事脫不了幹係的,便是拉著周媽媽一同過來的。”


    正說著,她便是緩緩的朝幾人跪下,不徐不快道:“今個兒大娘子出門兒,也是沒過多久的,便見著五哥兒房裏的茯苓丫頭來,隻與婢子說了一通的,婢子也是著急,便叫著那丫頭迴去照看哥兒的,隻自個兒出去喚郎中。”


    “你喚的郎中?我當是個甚事兒的,原是來請賞的,隻沒有眼力見兒了,橫豎是救了主子的,明個兒便來找孫媽媽罷,到賬房報了。”孫氏聞言,眸光微微一閃,扯出抹笑來,咬著後槽牙,有意打斷她的話兒。


    哪想的那虞娘子隻輕輕搖頭的,微微顫著聲兒:“婢子自不敢來邀功的,婢子心中有愧,拖了許多時候的,若再稍晚著一步,便是不該了。”正說著,隻打橫眼兒去看站著的周婆子,隻微微從袖中伸出手來,指著她。


    周婆子腿下發抖,隻覺得背後一陣兒涼意襲來,心中頓時泛起一道漣漪,淡淡的轉頭,卻是正對上虞娘子的拇指。


    這便心中咯噔一下,顫身跪倒在地,隻一個勁兒的朝上頭的主家磕頭:“該是奴的錯,是奴不該了,奴一時午後貪睡,虞娘子領了郎中來了,卻未能及時去開門的。”


    “你倒是算的一手的好算盤!”虞娘子瞪著眼兒看她,輕啐了她一口,眼窩旁側的細紋蜿蜒著,手上暴著青筋:“睡的什麽覺的,竟暈死了過去,且曉得主子身上不好了,不留心著開門兒的,倒是得了哪門子的閑心,睡的踏實!”


    “虞娘子,你滿口噴什麽沫子!我且是午飯時候的,貪杯吃了幾盞酒的,睡過了,哪裏像你說的這般惡毒了?難不成我有心去害了主子的?”周婆子咽了咽口水,起身轉頭去迴啐了她,嘴上倒也是個不饒人的。


    沈沐言聽了一耳的話,這會子頭疼的厲害,隻抬手在額上抵了,輕歎著聲兒,張口道:“一屋子什麽破事,奴不奴,主不主的,養的倒是一幫閑人,府上的銀子也是沒處去的,都進了下人肚裏,養了油水,空睡覺,不活計。”


    這話兒一出,惹的一屋沒了聲兒,孫氏挑著眼皮,輕輕去看他,隻被他剜了一眼,心中不免藏了怨的。


    “一幫蠢出世的貨色,周媽媽也是占著理了,隻理直氣壯的,且仗著是府上的老人兒,得了主子的青眼兒,跟著自個兒爺們得了個清閑位子,便要上天去了。”孫氏悻悻的接話兒。


    水煙半坐著,輕輕抿了抿發鬢,現下便如看大戲般的,隻等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饒有興致的看向下頭的周婆子。


    周婆子眼神兒有些飄忽不定的,看著孫氏這般,心下慌亂,咬著下唇,緊繃著臉兒道:“大娘子教訓的是。”


    默了一瞬。


    水煙撇眼瞧見,下頭跪滿了人。


    寧姨娘此時眼神悲涼空洞,嬌弱的身軀生生埋在的幾人之後,瞧著也是莫名的心酸。


    隻是沒想到的,這事兒一層一層的,剝蒜似的,竟是不易叫人猜透的。


    正想著,便聽著上的的沈沐言發話兒:“來人,將這周婆子拖下去,杖三十,找一處人牙子發買。”


    聲音冰冷,不容情麵。


    剛落下一會子,便聽著外頭簾子響動,進來了兩個小廝,將人直直拖了出去。


    隻這周婆子倒不像旁人挨罰那般的磕頭求饒,大喊大叫的。


    水煙故多留意著她,卻見得她麵上沒有絲毫的慌張,隻垂下眸,平靜如水的被拖走。


    不像認命了,倒是心甘情願,對主君的懲戒甘之如飴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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