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苦苦追尋了兩年多,關西關東跑了幾千裏路,終於見到了師父王進,激動的跪在地上,抱住王進的大腿放聲痛哭。


    他到底還是個剛出窩的少年,自從老父亡故,家園燒毀之後,一直都感到茫然無措,仿佛沒有根的漂萍,一顆心沒有寄托。


    朱武楊春和陳達都是性格成熟的社會人,能以意氣相投相互依靠。史進卻做不到,他沒有社會經驗,無法從中找到慰藉,隻有親情才能讓他心安。


    他唯一能信任的人,算的上半個親人的,隻有師父王進。所以他才在少華山住不下去,哪怕朱武三人真心相待,也要兩次下山尋找師父。


    本以為師父已經死了,史進心裏都已經涼透了,沒想到峰迴路轉,突然在扈莊主再見師父,就像看到親父再生一般,激動之情可想而知。


    王進對這個徒弟倒沒有那麽深的感情,但也為對方的真情所感動。他在這世上孤身一人,能有個這麽孝順的徒弟,二人以後可以相依為命,也是歡喜無限。


    師徒兩個互相抱著哭了好半天,才在扈成的勸解下分開了,抹掉眼淚,坐好說話。


    史進忙不迭的述說了這兩年的尋找之苦。


    王進越聽越感動,也把自己的苦逼經曆也說了出來,史進聽得牙齒咬碎,不住咒罵高俅狗賊惡毒!


    好不容易傾訴完畢,王進問史進有何打算。


    史進興奮異常,大聲笑道:“徒兒好不容易才找到師父,自是要陪在師父身邊,你想趕我也趕不走。哈哈哈,師父不嫌我吃你的飯,我就住到你家裏去。”


    王進撫須笑道:“嗬嗬,我也是獨身一人,不差你這點飯錢。不過你總不能無所事事,要找個事情來做。”


    史進想也不想就道:“要徒兒作甚事,隨師父安排。”


    王進看向扈成,說道:“莊主,我這徒兒沒甚本事,隻會一點拳棒,你若是看得上,讓他到步兵營裏做一個小卒也成。”


    扈成道:“史進兄弟的本事我見過,在我扈家莊裏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一個小卒太委屈他了,至少也能當個都頭。”


    王進搖頭說道:“軍中職位已定,他半途而來,又沒有功勞,何德何能頂替其他軍官的職務?軍士們也會有怨氣的,還是從小卒做起吧。”


    “小卒?”


    史進一臉不服,低頭思忖了一下,說道:“師父,徒兒實話實說,做小卒,我心有不甘,但你說得也有道理,我不能無緣無故位居他人之上。”


    又對扈成拱手道:“扈莊主,小人在少華山也有三個好漢和五七百人馬。若莊主願意收留,我這就去遷他們過來,為莊主效力,我也能當個都頭。”


    扈家莊如今已經看不上山賊武裝了,史進還以為自己很厲害,扈成和王進相視而笑,都為這個小夥子的天真話語感到好笑。


    為了不落對方臉麵,扈成問道:“少華山人等願意遷來嗎?在山上當山大王快活,我這裏軍紀嚴格,他們能忍受得了嗎?”


    史進胸有成竹道:“小人在山上說話還是有分量的。況且少華山窮困,華州官兵戰力強勁,不敢輕易下山,山賊當得忒憋屈,他們幾個早就想另尋出路了。在扈家莊至少能做官兵,朱武三個一定會來的。”


    扈成不在乎這些山賊,想著到底也能添加一些人口,而且也不能辜負了史進的一片熱心,便道:“我這裏正缺人手,那就有勞史進兄弟去把少華山的好漢遷過來吧。”


    史進受到重視,十分興奮,昂然說道:“小人一定不負莊主所望。”


    王進叮囑道:“幾百口人千裏轉運而來,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不要強迫眾人,把不願意來的都疏散了,帶著心腹之人過來就可以了。”


    史進道:“師父放心,我曉得輕重。待我歇上幾天,立刻就出發。”


    扈成安撫道:“不急,你與王教頭才見麵,多聚聚再走。”


    王進也說道:“還有青州二龍山的魯大師,你也該去拜見一番,不然太不禮貌。”


    史進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一樣聽著家長的安頓,不住點頭應允,最後又對扈成說道:“扈莊主,我想把那女子一家都搬來,不知可不可以?”


    扈成笑道:“這個你問王教頭,畢竟你們住在他的家裏。”


    王進聽說史進收養了一家來曆不明的孤寡,也很驚愕。


    他有些懷疑徒弟的情商有問題,楞了一下,牽強笑道:“都住進來吧,人多了熱鬧,我那裏冷清了太久,正需要添點人氣。”


    “多謝師父!”


    史進一點也沒聽出師父話中另有含義,當即就轉身出門,“我這就去把人接過來!”


    王進和扈成看他腳步帶風,顯然十分高興,都不由苦笑起來,這孩子真是地主家的傻兒子,沒心沒肺。


    扈成知道王進喜歡清靜,自然不會讓他受罪,便命人在王進家附近另找了一間小院,用來安置史進和那女子一家。


    史進是個愛交遊的性子,剛住進扈家莊,就到處東遊西逛,見人就要結交。


    新社村裏住了許多軍官,都是性格爽直的習武之人,和他性格相投,很快就熟悉了。


    大夥知道他是王教頭的徒弟,也很給他臉麵,還湊在一起辦了一場宴席,為他接風洗塵。


    史進感覺自己找到了同類,一下就喜歡上了這裏,每天找人吃酒閑談,切磋武藝,生活悠閑快活,樂不思蜀,把迴華州的事情都拋到腦後了。


    轉眼過去了七八天,這天他通過了申請,被允許到軍事學堂和軍營去參觀。


    史進到了地方,見氣氛肅穆,嚴肅緊張,充滿了壓力,所有的熟人都收起了隨性之態,認認真真的練兵練武,或是皺著眉頭苦學文化,對他愛理不理。


    他忽然感覺自己很可笑,才知這段時間其他人都把自己當孩童一樣哄著玩,羞愧之餘,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其中。


    有了危機感之後,他立刻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到少華山去。


    下午去找師父告別,得知王進帶兵巡邏去了,可能好幾天都迴不來,便騎上馬去工地上找王進。


    到了地方民工正好下工,聚居地嘈雜混亂,繁忙喧鬧,狹小的道路上擠擠挨挨到處都是人。


    史進牽著馬在人群中走著,忽然看到前方一個人影,瞳孔頓時一縮,急忙閃到窩棚後麵,從棚子縫隙裏往外窺探。


    隻見一家臨街的酒棚裏,七八張桌子坐滿了客人,大都是剛下工的民工。


    靠牆的一張桌上,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一身藍綢短袍,穿著著翻毛馬甲,頭戴狐裘棉帽,看模樣似乎像個商人。


    這人和其他三個民工混坐著,嘴裏吃著酒食眼睛卻盯著外麵的街巷,賊溜溜四處亂瞅,長相也賊眉鼠眼的十分猥瑣。


    “賊鳥,總算讓我又遇到你了!”


    史進看清那人的長相,正是偷自己錢財的小賊,臉上露出了喜色。


    他在舊衣攤上買了一身肮髒破衣換上,又背了一個運土的大筐,給了小販一把銅錢,讓看好自己的馬,再用破頭巾裹住頭麵,縮著脖子走進了那間酒鋪。


    他的樣子和其他民工並無兩樣,瘦小男子也沒在意,看了一眼就繼續在過往人群裏亂瞅。


    史進走到男人旁邊的桌上,用剛學的山東話請其他民工讓了個位子,然後叫了一角酒和一碟花生。


    小二送上酒菜,史進手腳笨拙的掏出錢袋付了錢,然後又把錢袋係在後腰上。


    那瘦小男子看到他的錢袋鼓鼓囊囊,眼睛一下亮了。


    幾口吃喝完了,起身往出走,經過史進身後時,腰一彎,就把手伸向了錢袋。


    “賊鳥,還敢伸手!”


    史進突然舉起身邊大筐扣了過去。


    瘦小男子大吃一驚,急忙彎腰向前躥去,卻被史進腳下一絆,一下滾倒在地。


    史進踢翻桌椅趕了上去,又是一筐扣下,瘦小男子剛爬了起來就被大筐扣在裏麵。


    史進一手按住大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就是變成泥鰍王八,也逃不出爺爺的籮筐!”


    瘦小男子在筐裏掙紮不動,尖聲叫道:“你是何人?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戲弄於我?”


    史進扯掉麵上頭巾,在筐上踢了一腳,喝道:“賊鳥,還認得爺爺嗎?”


    那瘦小男子從籮筐縫隙裏往出一看,不由驚叫出聲:“啊呀!怎麽是你?慘也,中了你這小子的奸計!大爺常年打雁,今天被雁叨了眼!”


    史進罵道:“你這賊鳥,跟了爺爺一路,在大名府把爺爺的錢偷了去,害得爺爺吃了好幾天西北風。竟然還敢跟到扈家莊來,怕爺爺逮不住你嗎?”


    瘦小男子悶了一會,求道:“好漢放過我一次,我把錢加倍賠給你,你我交個朋友如何?”


    “呸!”


    史進吐了一口,罵道:“誰和你這種低賤醃臢的賊鳥交朋友,不怕辱沒了先人!”


    男子也怒了,在筐裏罵道:“爺爺偷錢低賤,你這廝攔路搶劫就不低賤?爺爺至少沒有欺人傷人,你不僅搶錢,還殺人。你喪盡天良,有什麽臉說爺爺低賤!”


    史進大怒,正要翻開筐把人抓出來,巡邏的兵卒到了,持械圍住他,喝道:“你是什麽人?為何在此打鬥?”


    史進把自己身份說了,指著筐裏說道:“幾位軍爺,這小賊是慣犯,之前在大名府偷過我的錢財,這下又來扈家莊偷盜。幸虧遇到了我,將之逮住,不然又不知有多少窮苦人的工錢被他偷了。”


    巡邏隊得知他是王教頭的徒弟,態度立刻好轉了,過去把筐揭開,將裏麵的瘦小男人抓住綁了起來。


    自從上次那支巡邏隊被扈成懲罰之後,巡邏隊做事再也不敢馬虎,把男人押著往當地司法所而去,同時也讓史進和幾個證人一同前往。


    民工聚居地的司法官是每日輪換的,今天正好是裴宣親自來值班。


    這位鐵麵孔目問清楚男人叫做劉二,當堂審問過罪犯人證之後,直接判了劉二死刑、立即執行!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史進在內都認為判決太重,偷竊的小賊而已,怎麽整得比造反還重?


    那劉二也從正震驚中迴過神來,大叫冤枉。


    裴宣冷眼看著他,問道:“你有何冤枉,本官給你機會自辯。”


    劉二驚慌叫道:“我偷竊他人錢財,我認罪,但按照大宋律法,罪不至死。如果偷東西就判死刑,其他更重的罪行豈不是要誅九族?”


    “而且你這個司法官又是什麽人?是官府的正經判官?如果不是,你有什麽權力判我?你要講法的話,就應該把我押送縣衙,讓陽穀縣知縣來判!”


    裴宣耐心聽他說完,緩緩說道:“其一,本官是扈家莊司法局總司法官,莊內一切罪案都由我來審判,審完即生效,任何人都無權幹涉。”


    “在扈家莊這裏,隻有扈家莊的法律,沒有大宋國的法律。你在我扈家莊犯法,我就有權力審判你。如果你想依大宋國的法律來判,那麽等執行完扈家莊的法律,你再去縣衙鳴冤吧。”


    劉二脖子上青筋直跳,憤怒叫道:“執行完判決,爺爺都死了,做鬼去縣衙鳴冤嗎?你們扈家莊太猖狂,連朝廷和官府都不放在眼裏,你們不怕朝廷打你們個謀反的罪名嗎?”


    “其二。”


    裴宣不理他的叫嚷,繼續說道:“你說判決太重,偷盜錢財不該判死刑,我這裏給你解釋。”


    “扈家莊的法律,講究公平、正義和人性。你這蟊賊偷盜了史進的錢財,的確不應重判,但你又來扈家莊工地上偷竊民工錢財,便是十惡不赦!”


    他的話語越來越嚴厲,沉聲斥道:“你可知你偷走的都是民工的血汗錢!”


    “這些窮苦人冒著嚴寒辛苦勞作,才賺到這麽一點錢,家中還有父母妻子兒女等錢吃飯,被你偷去,讓他們一家人如何在這嚴裏冬存活?”


    “你偷走一個民工的錢財,就是害死一家人,你算一算,這段時間你偷了多少人,害死多少家?”


    “這種不義之財你也偷,與謀財害命無異!所以本官叛才你死刑!你還有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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