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這次圍剿梁山水賊的計劃,是以兩千鄆州禁軍和水泊巡檢寨從大湖北麵進攻梁山,一千應天府禁軍和兩千淮陽軍水軍從南麵進擊。


    各州縣廂兵、民兵封鎖水泊各個渡口,拒止水賊登陸,濟州廂兵在鄆城水邊做誘餌。


    一千鄆州禁軍和兩百騎兵趕至鄆城東北埋伏,準備堵截水賊,還有一千應天府禁軍也在濟州城內隨時包抄水賊後路。


    這個布局看似完美,卻有個致命缺陷,就是太過高估官兵的水上戰力了,更別說還有三莊水軍這個內鬼,注定會以悲劇結尾。


    董平狂妄自大,認為此戰必勝無疑,不想讓扈成分功,把他打發到南路官兵去帶路。


    扈成對此人的算計一清二楚,大局在握之下,也不和他玩心眼,迅速趕往水泊南麵,很快就遇到了南路水軍。


    淮陽軍乃是正規水軍,不是水泊巡檢寨這種團練武裝,船隊裏全是正經戰船,大小配置合理,船隻又快又結實。


    船隊乘風破浪而行,船上大旗翻飛,士卒持械立在兩側,鼓聲隆隆,號角嗚咽,氣勢異常雄壯,雖然隻有三百艘,卻比八百艘破船的水寨船隊更震撼人心!


    “我去,王倫、晁蓋他們不會被嚇到吧?”


    扈成由遠到近看到南路水軍的模樣,很有些吃驚,不過也不是太擔心,水泊深處的地形,什麽樣的船進去都要吃癟。


    他們三條小船被水軍哨船攔住,問清了來曆,又被引到一艘樓船邊上,船上放下了繩梯。


    船舷足有二層樓高,扈成爬了上去,見船板上站了三四十個精兵,船首坐著幾個將官,便走了過去,讓守在樓梯口的衛兵代為通報。


    上麵的一個黑臉武將往下看了一眼,招手示意他上來。


    扈成走上船頭,那黑臉將軍瞅了瞅他,疑道:“扈巡檢,你不在北路作戰,到我這裏作甚?莫不是有什麽緊急軍情?”


    此人正是淮陽軍節度使沙德興,船工出身,據說是一員猛將,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文官帥臣最喜歡的武將。


    扈成稟道:“董都監說南路水軍不熟悉地理,打發末將前來帶路。”


    “我這裏不是有好幾艘你派來的哨船做向導嗎?何必再派你過來?”


    沙德興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冷哼道:“這個董莽子,心眼太多,就會算計人。你來就來吧,在我身邊聽用。”


    說著招手喚扈成跟上來,走到前麵一看,一群衛士簇擁著的,竟然是安撫使柳慈!


    扈成很是意外,沒想到這個文官還有親赴戰場的勇氣。


    他急忙上前施禮,做出一副關切之態說道:“大人,你怎麽也來了?兵危戰兇,你要統領全局,上陣殺敵有我們這些武人,你還是迴城坐鎮吧!”


    柳安撫使看他情真意切,輕鬆笑道:“本官之前不是說了,要看水強賊檣櫓灰飛煙滅之狀,好激發靈感作詩賦,你讓我迴城,不是壞我詩性嘛。”


    他嘴裏說著,腳下走到船頭,看著湖麵景色,撚著胡子沉吟起來。


    扈成知道他在醞釀情緒準備作詩,不敢出聲打擾,也抬頭望著天色。


    昨天後半夜下起了小雨,扈成正擔憂時,很快雨就停了。


    天亮之後,雲開霧散,碧空如洗,水麵上波濤蕩漾,視野寬廣。就是風有點大,雖然涼爽,卻吹得船隻搖擺不定,大船無礙,小船在風浪中行駛頗有些吃力。


    柳安撫使憋了許久還是沒有憋出詩來,便對身邊眾將說道:“你們看,這水天一色,波光粼粼,不就是範文正公在《嶽陽樓記》裏描寫的景色嗎!”


    “……”


    眾將木然,沒人吭聲。


    柳安撫使沒得到迴應,笑容越來越僵,水泊巡檢扈成及時捧哏:“大人可吟此詩,我等無人武人雖然不懂,也能沐浴春風,陶冶情操。”


    “哈哈哈,還是扈巡檢會說話。”


    柳安撫使心情大悅,一手扶著船舷,一手以玉如意指著水麵,抑揚頓挫的吟哦起來: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


    大人吟得動情,身邊軍將卻都迷迷瞪瞪,好似在聽催眠咒術,神情越發呆滯。


    隻有扈成跟著節奏搖頭晃腦,仿佛沉浸其中,最後竟然接上了幾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


    柳安撫使見這群粗魯武人中竟然還有知音,驚喜不已,用玉如意輕敲船舷打著拍子,等扈成一句說完,接口吟道:“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


    他停了下來,看著扈成微笑,二人都頓了一下,然後齊聲吟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文一武吟完這段千古名篇,同時放聲大笑,好似情緒達到了高朝,精神獲得了極大滿足。


    “……”


    一船軍將聽到笑聲都看了過來,全都一臉懵逼,卻又羨慕嫉妒扈成能和安撫使大人談笑風生。


    柳安撫使由此對扈成刮目相看了,把他叫到身邊,問道:“扈成,本官看你言談甚有文采,你是棄文從武的嗎?”


    扈成說道:“末將家裏富裕,從小便有先生教書,讀了十幾年書。但都以實用為主,不讀經書,不習詩詞,隻是因為喜愛這幾句詩文,才記住了一些段落。”


    柳安撫使點頭道:“你是武將,讀書以實用為主是對的,的確沒必要讀經詩,應該多讀兵書。”


    “你也是好學之人,本官正好帶了十幾冊兵書做參考,迴去就借給你讀。本官對你甚是喜愛,希望你好好努力,以後能成為我大宋名將。”


    扈成‘大喜’,急忙躬身致謝:“末將謝大人器重,必不負大人期望!”


    “嗚!”


    二人正談得熱烈,前方傳來一陣號聲,船隊緩緩停了下來。


    柳安撫使不知所以,還沒等發問,水軍節度使沙德興便來稟報:“大人,前方水麵多蘆葦蕩,為防水賊伏擊,船隊緩行,等哨船探查過後進入。”


    柳安撫使一看,蘆葦蕩如一堵城牆般擋在前麵,其中是有一些狹窄的水道,十幾條小船飛快駛入水道進行探查。


    他也沒有主意,坐了下來,一舉玉如意說道:“沙節度使自行指揮吧,不必再通報與我。”


    沙德興在船頭等了片刻,見一艘哨船駛出蘆葦叢,搖動旗幟發出安全信號,便下令全隊開進。


    扈成急忙勸道:“節度使,此處叫做葫蘆灣,一處水麵連著一處,中間以蘆葦蕩隔開,地形十分複雜。”


    “你不識地理,還請聽我一言,我軍最好不要全部駛入,應該分成前中後三隊,拉開距離進入,即便中伏也相互能救援。”


    “你在教我做事?”


    沙德興很是不悅,冷聲道:“我的哨船都是老水手,探查得清楚,不會有埋伏的。分隊反而容易被各個擊破。”


    也不聽扈成勸說,下令船隊開進了蘆葦蕩。


    水道狹窄,彎彎曲曲,蘆葦茂盛,遮擋了視線,隔了十幾步便不見前後船隻。


    官兵都小心翼翼防備周圍,一直都沒有襲擊發生,很快就駛到了一處開闊水麵。


    前麵有哨船探路,沙德興沒有過多停留,稍微整頓了一下隊形,又繼續往前開進。


    扈成又勸:“節度使,不要急進啊,沒經驗的將領才會犯這種錯誤。要等哨船把每條港汊都探查完畢,確定沒有山賊再進入。”


    沙德興怒了,忍著氣問道:“這許多港汊,挨個探完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到梁山?”


    扈成道:“大概需要兩三天時間,但我軍也不急著……”


    “兩三天時間?”


    沙德興打斷他的話,嘲弄道:“兩三天後,董平都已經攻克梁山了,我們才像烏龜一樣爬過去,豈不可笑?”


    柳安撫使聽了二人對話,也笑道:“扈巡檢,你太謹慎了,還是聽沙節度使的。”


    沙德興瞪了扈成一眼,命令全軍進入蘆葦蕩,經過一段彎彎繞繞到水道,又到了一處寬闊水麵,還是沒有遇到水賊。


    沙德興看到了不遠處的山峰,對手下大笑道:“前麵不遠就是梁山啦,我們加把勁,一口氣攻下梁山!”


    眾軍頓時士氣大振,隻有扈成又像烏鴉一樣口出不祥之言:“節度使且慢,此地已近賊巢,卻不見一個賊人,必定有詐!你可不要魯莽行事,萬一中伏,哪怕你再有本事,也無法指揮亂軍。”


    沙德興大怒,咬牙叫道:“水賊也許在和北麵的董平交戰,顧不上這裏。就算有詐又如何?他們兩三百艘民船,還能擊破我手下水軍不成嗎?”


    “可是……”


    扈成還想再說,柳安撫使對他也不耐煩了,擺手道:“扈巡檢,聽命就是,休要再言!”


    “唉。”


    扈成歎了口氣,拱手說道:“請節度使撥一支船隊給我,末將在此守住後路。”


    沙德興冷哼一聲,喝道:“給你十艘哨船,速速離開,不要在這裏亂我軍心!”


    扈成朝柳安撫使一拱手,下了大船,駕著小船往後駛去,看著進入蘆葦蕩的船隊,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他之前探得沙德興性子剛愎,剛才就故意提出反對意見,不斷貶低、刺激對方。


    沙德興果然發了性子,無視他提出的正確意見,一頭紮進了水賊的包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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