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京東西路安撫使、兵馬總管柳慈率領兩千禁軍從應天府到達了濟州城,招各路兵馬統領前來聽令。


    參會的武將有總管府兵馬統製梅吉,禁軍駐鄆州兵馬都監董平,鄆州團練使吳元忠,兗州防禦使陶京,淮陽軍節度使沙德興,濟州廂兵指揮使何濤,鄆州水寨巡檢扈成。


    這等高級軍事會議,何濤和扈成本來沒有資格參加,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也被招來參會。


    之前濟州廂兵全軍覆沒,團練使黃安也投賊了,新團練使還沒來得及委派。濟州知州便把緝捕使何濤提拔為廂兵指揮使,讓他緊急征兵重建了廂兵。


    作為一州軍事代表,何濤必須要到場。


    扈成能來,則是因為鄆州水寨的地位十分重要。


    他們不但要承擔水戰和運輸任務,還熟悉水泊環境和梁山水賊,是此次作戰至關重要的一支力量。


    眾將點卯完畢,安撫使柳慈把手中玉如意一抬,說道:“諸位請坐。”


    扈成坐在右手最末的位置,偷眼去看上首。


    那柳慈是個相貌清臒的中年文士,四十五六年紀,沒著官服,也沒穿軍服,隻一身素淨青袍,像個白身的書生。


    他這裝扮雖然樸素,但也風度翩翩,斯文儒雅,很有學者風範,形象也十分親民。


    柳慈看著一身戎裝的眾將,輕鬆笑道:“軍帳裏的氣氛太過壓抑,嗬嗬,幾個水賊而已,吾大軍一至,頃刻覆滅,諸位不要緊張。”


    幾個武將見他態度謙和,也都放鬆了下來,都跟著嗬嗬假笑。


    柳慈在屋裏踱了兩步,用玉如意點了下額頭,說道:“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蘇大學士之詞——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哈哈,此番我亦有幸得見水賊檣櫓灰飛煙滅之狀,說不定靈光一閃,也能做出名流千古之詩詞呢。”


    他的姿態頗有名士風範,揮灑自若,風流倜儻,眾將都是武人,不管聽懂聽不懂,都連聲奉承。


    扈成卻暗皺眉頭,心道:“不會又是個文青吧?這樣的人怎麽能當統帥呢?”


    柳慈矯揉造作一番,總算說起正事,問左手第一個武將:“董都監,各州的人馬都到了吧?”


    那武將是個相貌英挺的青年,眼神犀利,神態狂傲,衣著華麗,正是鄆州禁軍兵馬都監,雙槍將董平!


    董平起身,聲音洪亮道:“稟大人,各地兵馬糧草皆已到位!唯獨濟州沒有完成收集船隻之任。軍令要求濟州籌船一百,濟州卻隻有小船十幾隻,數目相差甚遠。”


    柳慈麵色一冷,看向門口的何濤,問道:“你是如何做事的?”


    何濤急忙跪地解釋:“大人明見啊,濟州遭水賊劫掠最重,官兵和水賊惡戰連連,雙方都爭奪船隻,早就把周邊船隻搶光了。”


    “小人也才上任不過半月,能找到十餘隻船,已經費勁心力了。如今的濟州,除了小人和水賊兩處,再也找不到一艘船了!”


    “呔,還敢撒謊!”


    董平劍眉一豎,喝道:“我打聽過了,濟州有個石碣村,有漁民千人,漁船數百,怎會征不到船?”


    何濤哭道:“董都監,你不知道那石碣村漁民,比鯰魚還滑,聽到大軍出動的風聲,早就把船開到湖裏藏起來了。小人哪有本事去湖裏抓他們?”


    董平瞠目喝道:“你不會掃了他的村子,抓了老弱來換船!”


    何濤看了一眼扈成,低頭說道:“他們把村子都搬空了,一個人也沒有留下。”


    “你這廝,還在狡辯!”


    董平越聽越怒,還要質問時,扈成出聲勸道:“董都監,請聽末將一言。“


    “水賊盤踞水泊已數年,早把水泊裏的好船都奪走了。石碣村裏的船,也不過是些單人小舟而已,根本載不得人,奪來也無大用。”


    “石碣村漁民為避戰火才躲到水泊裏,若官兵一味逼迫,他們走投無路,怕會投了水賊,那時水賊就更加難製了。不如拉攏漁民,讓漁民助我探查敵情,也能多些向導。”


    “我沒和你說話!”


    董平突然暴躁大喝,又嗬斥扈成道:“扈巡檢,你自己做的好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好閉上嘴,不然我給你好看!“


    “???“


    扈成被這鳥人噴懵了,心中疑惑道:“好好談事呢,怎麽突然變成瘋狗亂咬人?我為同僚分說了兩句而已,就激怒他了?”


    身邊吳元忠輕輕碰了他一下,在他耳邊說道:“禁軍和駐地州縣一向不和,董平就駐在鄆州,和我鄆州廂兵衝突過許多次,積怨甚深。”


    “這廝性子偏激,最容不得他人辯駁,此番得了機會,肯定會借機收拾我們。你不要開口,且忍一忍他。”


    扈成聽明白了,依著便宜嶽父的指點,忍著火不再吭聲。


    “算你識相!”


    董平懟贏了對方,冷哼一聲,對柳慈拱手說道:“大人,這濟州廂兵指揮使不尊軍令,論罪該斬!”


    柳慈卻神色平靜,手裏把玩著玉如意,問道:“董都監,濟州這裏有沒有貽誤戰機?”


    董平遲疑了一下,說道:“鄆州水泊水寨籌到了三百艘船,大船也有不少,兗州籌到了兩百艘船,淮陽軍這裏有三百艘船,全是軍用戰船,船隻應該夠了。隻是此人……”


    “那就罷了,這個濟州指揮使也不容易,就饒他一迴。”


    柳慈打斷了他的話,又對扈成說道:“扈巡檢的提議也很好,你去聯絡石碣村漁民。”


    “末將遵命!”


    扈成應了一聲,退迴座位上,何濤也悄悄坐了迴去。


    董平很是惱火,緊盯著二人,猶自憤懣不已。


    柳慈也不理他,負手走到南牆邊,看著牆上的地圖說道:“董都監,我給你的策略和陣圖,你是如何安排的?”


    董平來到地圖邊上,平息了一下情緒,說道:“末將按照大人指示,具體做了如下安排。”


    他用手指點著地圖,解說道:“我正兵五千,戰船八百,南北兩路對進,由水麵進攻梁山!”


    “水賊若來接戰最好,可以正麵擊潰;若要堅守梁山也好,我便圍住猛攻;若逃散各處,不斷襲擾,我不理他,直搗梁山賊巢!”


    “梁山若被我占據,我也不去索賊,謹守山寨即可。水賊藏在大泊裏,補給缺乏,難以持久,勢必強攻梁山或是登陸搶掠。”


    “以我判斷,賊人不可能反攻梁山,隻會襲擾地方,妄想將我兵力調離梁山,我正好設計將之圍殲!”


    “整個水泊周邊,現下都在嚴防死守,不易擊破。濟州廂兵新建,戰力孱弱,水賊若要上岸,一定會選擇濟州!”


    他指著鄆城縣地方,精神亢奮道:“應天府禁軍分一千駐在濟州城,賊人必不敢來。把濟州廂兵放在鄆城一帶做誘餌,便可以吸引水賊來攻此地,我於周邊設伏,定能將水賊一鼓殲滅!”


    眾將聽了,都頷首稱讚,柳慈也一臉欣賞之色,隻有做誘餌的何濤麵如土色,另外還有一個扈成神情疑惑。


    整個計劃中,後麵的登陸伏擊且不說,就說兩路水軍攻擊梁山,在董平的描述中輕鬆拿下。


    梁山如果那麽好攻打,水泊裏的水賊就不會肆虐這麽久了。


    以為有了八百艘船就可以推平水賊,簡直不要太天真!以梁山水泊的複雜環境,載著陸戰步卒的船再來一千艘都不夠看!


    稍微了解水泊賊情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計劃太不切實際了,怎麽在場之人沒一個出聲反對的?


    扈成心中生疑,吳元忠看見了,又悄悄對他說道:“董平是河東上黨人,擅騎戰,不知水性。”


    扈成頓時了然。


    董平這貨根本就不懂水戰,所謂戰術都是想當然的安排。


    其他鄆兗二州隻想打醬油,另外再看董平的笑話,濟州的何濤不敢出聲;淮陽軍雖是水軍,卻不了解水泊情況;最後一個安撫使大人也是個紙上談兵的軍事小白。


    一屋子人,一大半都暗懷鬼胎,誠心糊弄上官。


    董平還沒有一絲察覺,見自己的方案反響甚佳,不禁得意洋洋,昂著頭接受眾人的誇讚,卻沒注意到安撫使大人的臉色漸漸不好看了。


    “哈哈,這廝得意忘形,搶了大人物的風頭!”


    扈成心中大笑,立刻起身發言:“董都監布置的好,不過歸根結底還是安撫使大人的策略精妙。”


    “末將以為,大人戰略可稱‘雨打芭蕉葉,裏外兩開花’,是能寫入兵書的絕妙之策啊!”


    柳慈聞言大喜,擺手自謙道:“豈敢豈敢!哈哈哈,雨打芭蕉葉,裏外兩開花,好詞呀!”


    其他將領都反應過來,立刻又轉頭吹捧安撫使。


    董平這貨愣了半天才迴過神來,瞪了扈成一眼,急忙躬身說道:“都是大人運籌帷幄之功,末將做的算不得什麽。”


    柳慈很是開心,笑了一場,抬起玉如意止住眾人,正色問道:“諸位對此安排可有異議?”


    眾將各有算計,都不說話,扈成心懷險惡,自然也不會道破。


    柳慈見此,迴到帥位上,舉起令牌,凜然說道:“眾將聽令,明日雞鳴,進兵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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