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正是林衝。


    扈成扭頭看去,隻見他頭麵上滿是黑疤,看著十分駭人,不過卻行動自如,想來隻是鞭傷未愈,並未傷筋動骨。


    “兀那漢子,你說哪個算不得好武藝?”


    焦挺情商低下,一點眼色也沒有,大聲喝問。


    林衝扶著欄杆,語氣平靜道:“幾位的武藝都很出眾,但不夠精妙,不是上等武藝。”


    “你這鳥人,說我們是下等武藝,難道你是上等?”


    焦挺怒了,提起杆棒叫道:“來來,讓我們看看你的上等武藝是何模樣?”


    石秀謹慎,急忙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聲勸道:“兄弟長點眼,不清楚此人底細,不要胡亂使性。”


    焦挺這廝果然沒麵目,一把甩開他,對林衝叫道:“兀那醜漢,你敢不敢來拚槍棒?”


    石秀見扈成微笑不語,扈熊、洪泰也都在看笑話,便不去阻止了。


    林衝沒有搭話,身邊的曹正很是不忿,喝道:“你這廝,見我師父身上有傷,故意挑釁?小人算計!讓我來討教你的下等功夫!”


    從一旁拽過一根杆棒,就要上去廝鬥。


    “慢著。”


    林衝止住他,伸手道:“讓我來。”


    曹正猶疑道:“可是,你的傷……”


    “些許皮印而已,無妨。”


    林衝接過杆棒,倒背在身後,悠然走進馬場,擺了個黃飛鴻的起手式,對焦挺道:“這位好漢,請了。”


    石秀看到對方的氣度,便知是頂級高手,急要提醒焦挺時,那邊已經衝上去了。


    “嗚呀!”


    焦挺情商低的可怕,愣著頭搶到跟前,直接掄棒就打。


    “唿!”


    林衝杆棒都沒動,身子微微一側便躲過一擊,腳步疾挪,轉到了焦挺身側,左手揪住對方衣領,借力往地上猛拽。


    若是換了其他人,這一下肯定撲個嘴啃泥,偏偏焦挺是個相撲高手,晃了一下便穩住了身子,反而劈手去揪林衝。


    “唔?”


    林衝很是意外,看出對方相撲功夫了得,不和他貼身搏鬥,迅速跳開。


    焦挺緊纏著不放,單爪連抓,就要拿他!


    林衝不得不使出杆棒,輕輕一頂,把他戳了迴去,再掄圓了擺個旗鼓,就等他來攻。


    焦挺見狀,隻好又使杆棒砸了上來。


    林衝隨手擋下他幾招,搖頭說道:“粗陋!比我想得還要粗陋!”


    焦挺羞怒難當,使出渾身解數攻擊,卻怎麽都奈何不了對方,氣得哇哇直叫。


    林衝探出他的深淺,沒興趣和他玩了,杆棒一振,使了個五連鞭彈抖勁,棒頭瞬間在焦挺的杆棒上閃擊五下!


    就聽‘砰砰砰’一陣響,焦挺的杆棒劇烈震顫,嗡地一聲脫手飛了出去!


    “!!!”


    焦挺驚得目瞪口呆,雙手虎口都崩裂了,把手舉在胸前,不知所措。


    “承讓!”


    林衝把杆棒往曹正手裏一扔,對扈成拱手道:“林衝失禮,得罪了莊主的貴客,還望見諒。”


    “你是林衝!”


    扈成還沒開口,焦挺就先大叫了一聲,驚訝道:“你就是被高俅陷害的,火燒草料場,山神廟殺京官,投奔梁山的,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豹子頭林衝?”


    這廝把一長串名頭都報了出來,林衝很是受用,點頭微笑道:“正是在下。”


    “怪不得武藝如此驚人,原來是林衝啊,我輸的心服口服。”


    焦挺自語一句,抹了把手上血,又拱手問道:“江湖人都說,林教頭在梁山水泊落草了,怎地會在這扈家莊裏?你是扈莊主請來的客人吧?”


    林衝神情一滯,尷尬笑道:“這個說來話長。我有事要見扈莊主,有時間再和兄弟聊。”


    說完不再理會焦挺,徑直走到扈成麵前,躬身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扈莊主救命之恩,林衝雖死難報!”


    “林教頭不要客氣。”


    扈成大咧咧的招唿他,“我看你傷也好了,來一起吃酒,順便指點下兄弟們武藝。”


    林衝這幾日總算認清了形勢,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來表態投靠他,沒想到他態度如此隨意,不由一愣。


    想想這樣也好,太正式了反而難堪,便牽強一笑道:“在場幾位兄弟我都不認得,還請莊主引見。”


    “這是應該。”


    扈成先把曹正介紹給了身邊幾人,然後指著扈熊說道:“這是我莊子的護院管事,扈熊。”


    扈熊急忙起身施禮:“見過林教頭。俺武藝低劣,以後還請教頭多多指點。”


    林衝見他對自己十分尊敬,迴禮道:“扈管事若想學武,林衝一定傾力相授。”


    “這位是洪泰,護院副管事。”


    扈成又指著洪泰,笑道:“他和林教頭有過交往,不知林教頭是否還記得?”


    林衝瞅了瞅洪泰,一臉迷惑,顯然不記得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


    洪泰見對方把自己已經遺忘了,羞得臉麵紫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林衝看他形狀,也知今天必須想起此人來,否則就得罪人了,於是絞盡腦汁的想。


    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恍然叫道:“你是……柴大官人府上的那位……曾和我比過槍棒的教頭?”


    洪教頭被人輕視,很是氣餒,點了點頭,垂頭喪氣的也不說話。


    林衝急忙拱手,笑道:“嗬嗬,我當麵就認出你了。隻是在柴大官人府上時,你一身鮮衣,氣勢洶洶,這番卻樸實低調,全不像一個人,所以才不敢認。原來正是洪教頭,林衝得罪了。”


    洪教頭一聽,心情頓時好轉了,拱手道:“當時某有眼不識泰山,被林教頭教訓了,哪裏還敢囂張?自然就老實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某還要向林教頭多多討教。”


    “不敢不敢。”


    林衝謙虛應付了。


    扈成又介紹石秀道:“這位是拚命三郎石秀兄弟們,我今日剛結識的好兄弟,林教頭來親近一下。”


    石秀拱手施禮,道:“久聞林教頭大名,今日相見,果然了得。”


    林衝迴了禮,又看向焦挺。


    扈成把焦挺招了過來,說道:“這是沒麵目焦挺,林教頭別看他沒有麵目,說話冒失,其實是個實心眼的好漢子。”


    林衝打量著焦挺,拱手道:“焦挺兄弟一定精通相撲之術吧,方才差點被你抓住,吃了你的摔。”


    “我祖傳三代相撲。”


    焦挺也不客套,直言道:“剛才是我差點吃了林教頭的摔,想不到林教頭不但槍棒厲害,還會相撲。”


    林衝道:“那一下是軍中摔打之術,隻有數招定式,並不高明,卻非常實用,東京禁軍平日都要練習。與相撲術相搏,肯定比不過。”


    扈成聽了,問道:“軍陣之上,刀槍林立,甲兵堆疊,也用得上摔打招數嗎?”


    林衝道:“軍陣必然是要使用兵刃的,空手搏鬥是討死。我說的摔打之術,乃是對付重甲步卒的招式。”


    “因為重甲難破,重甲步卒往往會衝進陣裏近身搏殺,兵刃奈何不了他們,兵卒也抵擋不住,軍陣會被殺散!”


    他一邊解說一邊做出動作,比劃道:“是以我方貼身之後,一手持短兵,以單手迅速將之摔倒,然後趁敵方難以起身,再對甲縫施以攻擊。此乃擊殺重甲步卒的必殺之術,並非尋常戰鬥所用。”


    “哦!”


    扈成幾人聽得連連點頭,感覺漲了見識,都聚精會神的聽著。


    洪泰問道:“要是馬上將,此招是否就無用了?”


    林衝負手講解道:“在馬上也可用來擒捉敵將,隻是非常危險,一個不慎會遭反殺,能不用,最好不用。”


    石秀又問:“我常年販羊馬,騎術也很精熟,卻感覺馬上使杆棒,十成本事隻能使出一半,總是練不好,是何緣故?”


    林衝笑道:“嗬嗬,馬上使什麽杆棒?杆棒是鬥毆用的,馬戰是你死我活,要用長槍大刀,借助馬力狂劈猛刺,敵方全身著甲也能一擊而斃!”


    “你的杆棒打砸,既不能殺敵,又不能發揚馬力,麵對著甲之敵,更是無法破防,自然使得不順。”


    石秀大悟,自嘲道:“我才曉得,原來我在馬上使得杆棒,乃是趕馬所用,不是打鬥的。”


    “馬戰不能使棍棒嗎?”


    扈成不認同這個觀點,出聲質問:“隔壁祝家莊的教師欒廷玉怎地使一根鐵棒,也是威風八麵,難以匹敵?還有,聽說北方遼人騎兵也多使狼牙棒,這是何解?”


    林衝淡定微笑道:“棒錘斧都是破重甲的,對付輕騎並不好用,重甲騎畢竟是少數,所以騎兵一般都用矛槍。”


    “至於那位欒教師為何要用鐵棒,我和他交過手,他使用的並非純鐵棒,而是兩頭箍了鐵頭的硬木棒。”


    “這是一種流行於宋遼邊境的武器,叫做鐵箍棒,兼有長槍和重棒之長,對付輕騎和重騎都同樣有效。缺點也是很明顯,敏捷不如刀槍,力量不如錘斧,太過中庸了,反而不見長處。”


    扈成被他說得無言以對,知道自己軍事知識匱乏,不敢再質疑對方。


    其他人又問了好幾個武藝、搏殺方麵的問題,林衝都一一解釋,幾人心服口服,才知林衝不是浪得虛名!


    扈成對林衝的評價也提高了許多。


    此人不但武力強大,軍事素養也極高,還擅長教授學生,是個非常專業的軍事人才,不愧是八十萬禁軍的教頭!


    一群人都是好武的漢子,遇到這樣一位高手,還願意解答疑問,一時興致高漲,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林衝有問必答,盡心指點,毫不藏私。


    幾人也虛心學習,又互相討論,不時上手實戰一番,喝唿大戰,又高聲暢飲,哈哈大笑,莊園後院熱鬧的仿佛夏夜街頭的燒烤攤。


    一直鬧騰到後半夜,才意猶未盡的散去了。


    迴去的路上,林衝神情亢奮,哼著東京城兩年前流行的小調,背著手,腳步輕快的走著鄉間土路上。


    曹正在他前麵提著燈籠引路,聽到他的聲音,迴頭看了一眼,笑道:“師父心情不錯啊。你的傷還沒好,鬧了大半天,不累嗎?”


    “哈哈哈哈。”


    林衝仰頭大笑,長長的唿了口氣,感慨道:“自從東京城那一遭之後,我一直心中鬱鬱,從未開懷過,今晚是第一次。”


    “哈哈哈,這扈家莊其實也不錯,如鄉間桃園,比起外麵的煩雜,至少待著舒心。如果扈莊主能藏住我,我甘願在此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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