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司。


    對方一席話讓朱橚猛然明白,為何曆朝曆代用盡各種手段清吏治,可天下的貪官汙吏卻永不窮盡。


    隻因朝廷明麵上和暗地裏,存在兩套截然不同的規則。前者是忠君愛國、體恤愛民等,後者則言簡意賅,歸結為利益二字。


    他眼神灼灼地看著悠然坐迴椅子上喝茶的王方仁,“王大人,本王受教了。”


    對方拱拱手說道,“殿下,不瞞您說,那人當年是進士出身,還是那一年的探花呢。


    當年參與科舉的人不多,讓他撿了一個漏。不過這個進士也沒什麽用處,空有抱負和一肚子的詩書罷了。”


    一臉迴憶神色的王方仁說起了很多往事,“殿下,當年飽讀聖賢書之人,心中都藏著一顆體恤愛民之心。


    初入朝廷的時候,誰不想想做出一番事業,為百姓謀得福利,誰不想治下百姓安居樂業?”


    後麵的話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朱橚已然明白了。在很多年前,王方仁或許做了和朱橚類似的事情。


    他想過當一個清官、好官,可這樣的官太少了。少到曆朝曆代都屈指可數,出現一個都被立為楷模。


    或許是原地蹉跎幾年後,王方仁收下了一份微不足道的禮物,然後是價值稍高一點的禮金。


    隨後收下的銀子越來越多,王方仁驚奇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暴露,並沒有被人揭發。誰會在意一個微不足道的知縣呢,這樣的七品官大明有上千個,更不用說頭頂的大人們。


    王方仁開始學著別人打點上下,一切都截然不同了。升遷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風評越來越好。


    “殿下,本官也看過您的心學。”,他說著話走到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


    “您在心學中提到的知行合一,本官當時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像被重錘在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可知行合一,談何容易啊?”


    朱橚看到對方捧著心學,心中不禁稍稍有點迷茫。程朱理學也好,心學也罷,真的有用嗎?


    哪一個貪官汙吏被抓之前不是說起話來冠冕堂皇,哪一個人不曾飽讀聖賢書?可最後都被迫向著現實低頭,倒向了利益二字。


    當個清官好官很難,可隨波之流就更輕鬆。


    就在朱橚陷入沉思的時候,太監興安邁步走進來,“殿下,門口有人求見,還給您一份信。”


    接過信封的朱橚一看就了然了,原來朱元璋在鳳陽安排了兩條線,一條明一條暗。可朱橚如今的大舉動,讓對方不得不現身了。


    “讓他過來吧。”,朱橚擺擺手讓王方仁離開了後堂。對方沒有分毫不情願,悠然端著茶壺起身離開。


    少頃,監察禦史許茂彥穿著便服而來,“微臣見過周王殿下。”


    “許大人請起,若不是你主動過來,本王還以為吾是一個人呢。”


    許茂彥站起身後拱手說道,“今日周王之舉,令臣慚愧不已。辛辛苦苦暗查半月,不如您半天查出解決的冤案多。”


    聞言的朱橚隻是笑笑,“許大人,本王也是技窮了,怎麽做都不管用,所以無奈動用了留備司的人馬破局。等鳳陽這邊的消息傳過去,奉天殿的群臣估計都炸開鍋了。


    扣押整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說不定有不少大臣在朝會上要彈劾本王圖謀不軌,形同謀反呢。”


    許茂彥搖搖頭,“殿下,您的所作所為並非是肆意妄為,而是為民心切,您可知如今鳳陽城百姓都在傳一句話?


    周王來了,公道就有了!


    多少冤情得以見光的百姓,對您是萬般的感激。殿下莫要擔心,微臣方才已經書寫鳳陽實情,密奏陛下了。”


    朱橚聽到此話,心中好受了一點,並把王方仁方才說的話對許茂彥講了一番。


    “許大人,莫非本王如今所作所為隻是徒勞?斬首懲處了一批官吏,下一任官吏依舊會我行我素,貪汙成風、欺壓百姓。”


    被問到的許茂彥稍加思索,“殿下,您說的可是按察使司的按察使王方仁?”


    “不錯,正是此人。”,朱橚點點頭,對方的話在他的心中久久盤旋著,久久揮散不去。


    他已經開始茫然,覺得自己的行為隻是揚湯止沸。冒著這麽大的風險,隻是讓百姓安穩幾年,幾年後會有新一批的貪官汙吏繼續欺壓。


    許茂彥斟酌了一下言語,“周王殿下,據在下所知,王方仁此人乃是江南王家的嫡係子弟。


    立朝之初科舉不興,朝廷正是缺人之時,他是通過舉薦當的官。一開始他就是五品官了,應該沒有當知縣的經曆。”


    此言一出,朱橚的眼睛都瞪大了幾分。


    草,一種植物!


    “許大人,此言當真?”


    許茂彥點點頭,“周王殿下,千真萬確。這並非什麽秘密。洪武七年他在浙東當差,在下還和他打過幾次交道。


    臣最初想著查他如何斂財打點上下,可發現他用的都是家財,找不到任何貪汙的證據。”


    聞言的朱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興安,興安!”


    “殿下,有何吩咐?”,門外候著的興安跑進來。


    朱橚抬起的手有點顫抖,是氣的顫抖,“去,把那個王方仁給本王關進柴房,好生看著!”


    頓了頓他繼續補充道,“進去後,不給吃也不給喝!你親自過去,把他手裏的茶壺給扔地上砸嘍!”


    興安有點疑惑,可還是拱手說道,“是,殿下,小的這就過去。”


    很快後堂的某處就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


    “本官的茶壺!”


    “少廢話,把他關進柴房!”


    “本官是正三品的地方大員!”


    禁衛可不管這麽多,直接把對方扔進了柴房。隨後是劇烈的拍門聲,不過沒人迴應。


    後堂,坐在椅子上的朱橚扶著額頭,心中不斷重複一句話,“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許茂彥似乎猜到了方才發生了什麽,隻是悠悠地說道,“殿下,方才您說的臣無法迴答,清吏治本就是曆朝曆代最難的事情。


    可臣覺得,起碼您懲治了一大批貪官汙吏,會讓天下的官吏多少有些收斂。而且鳳陽的百姓,值得您這樣做。”


    話畢,衙門外過來傳來了鞭炮聲。


    聞聲走出衙署的朱橚,看著城內街道上的百姓滿是喜色,張紅掛彩燃放鞭炮,如同春節般熱鬧。


    他的心中,頓時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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