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渤海國之事未完,便是國內也不是完全風平浪靜。林棠前兩日還在家門口打發走了一個南安郡王府的管家,不知他們還會出什麽招數。


    皇上選擇不在此時興起新事物,林棠非常理解。


    她擔心的是,就算內憂外患被妥善解決了,皇上也不會支持開展建設國營紡織廠,或者皇上支持,朝堂上卻有反對的聲音。


    新式紡織機和抽絲機可以帶來巨大的利潤,憑空出現太過巨大的財富也會讓人心浮動。


    確實,紡織機和抽絲機是好東西,可它們不似新式火·器一般,既然是兵之重器,理所當然歸皇家和朝廷所有,且製造兵器需要財富,做出來的兵器也並不會直接創造財富。


    每年少則提供數十萬,多則能帶來數百萬上千萬利潤的紡織廠是該開,可要怎麽開?是歸朝廷六部中哪個部門管,還是新設一處去管理?這樣的肥差交到誰手裏,才會讓大部分人心服口服?江南已有江蘇、浙江兩處織造,是否應該與新紡織廠合並管理?


    製作紡織機和抽絲機並不需要多麽高深的工藝水準,一旦開辦工廠,兩樣機器流到民間也隻是時間問題。


    如果民間商人得到了兩樣機器,也開辦了工廠,朝廷能阻止嗎?如果允許民間也用此獲利,稅收又該如何計算?


    大周習俗,若要使用人力大多還是傾向於買賣人口而非雇傭,林棠是想讓社會發展進步,並不想讓“包身工”的悲劇穿越時空,重現在這片土地上。


    她想看到“工人”,而不是“新式奴隸”。


    而且林棠自認在銷售上小有所成,但在這個時代,對外的貿易往來更多屬於外交方麵,而大周內部的商業模式也和現代完全不一樣,隻能說有共通之處。


    知道有困難就去解決,不過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來辦。


    應下皇上讓她先把圖紙保管好,不許現於人前的話,林棠便請求皇上允許她讓她府裏的女官先擬出幾個方案來,以備將來會用。


    皇帝允了。


    林棠又請求增加她府內女官人數,或提高她府內女官品級。


    皇上笑問:“你想再添幾個人,給她們升到什麽品級?”


    林棠隻求增加一正六品長史之位,皇上想了想,又給她添了兩員九品女史,看著她笑道:“多幾個人,你想做什麽也方便些。”


    有一瞬間,林棠似乎明白了什麽叫“千裏馬遇伯樂”,又是什麽叫“士為知己者死”。


    她當然不會為了皇權獻身,不過被人賞識信任的感覺確實不錯。


    迴到家裏,林棠立刻召集所有女官到清安堂。


    她升薛寶釵、王熙鳳為正六品長史,升姚曦、甄英蓮為正七品少史,另升曹雪、柏清秋兩人為九品女史。還空置九品女史兩員無人。


    她又命薛寶釵將一應手續文件準備好,明日送往戶部。


    葛女史和常女史雖未得晉升,每人也多發半年的年例。


    一時清寧侯府內又是一片稱頌皇恩之聲,並都感謝林棠之恩。


    王熙鳳笑道:“哎呦呦,這一年薛長史跟著侯爺在外辛苦,我是在家裏沒事兒享福的,竟也能有今日?”


    林棠笑道:“我不在家,都是你帶著她們操持一府上下,把大小事治辦得整整齊齊,怎麽不辛苦?快別自謙了。再說我升了官,難道替我出門交際的‘王太太’還隻有七品?也不像樣。你若心裏過不去,今兒晚上你請,如何?”


    王熙鳳忙笑說:“這很應該!隻是我少不得要借侯爺的地方兒。”


    林棠笑道:“整個園子隨你去用。”


    王熙鳳便命:“小紅,往我屋裏拿二百兩銀子來,交給廚上,說一會兒我送菜單去,照單子上隻在荷風亭、綠漪亭上各擺三桌席,單請侯爺、縣君和諸位女官、娘子、姑娘、管家嬤嬤們。再置辦八桌尋常一等的席麵,送與女醫院那邊兒去,再四十桌一等席麵,送給禁衛老爺們,咱們府上的人再有三十桌,請幾位管家帶人坐。讓廚上不要存心替我省錢,體麵才好。”


    林棠笑道:“瞧瞧,這官兒也不是那麽好升的,我一句話,倒讓你把這一年的俸祿都去了!”


    在朝正六品官員的俸祿正是一年二百兩,眾人想了一迴,都覺得有意思,又都笑了。


    林棠笑道:“我也不厚此薄彼,今兒你請,明兒讓薛長史請,讓你兩個都破費一迴,就算熱鬧完了,府裏再不大辦了。你們私下再怎麽請,我也不管了。隻一句話,不許吃多了酒誤事。不然,耽誤了差事,再把好容易升上去的官兒弄丟了,那可虧不虧?”


    薛寶釵忙起來,轉至王熙鳳身邊,笑說:“好姐姐,你今兒悠著些兒,別弄得太齊全了,不然明兒我請,再缺東少西的,豈不丟人?”


    王熙鳳明知她並不為請客這點子小事為難,不過逗趣兒,便笑道:“嗐,這有什麽。你怕辦不好,把二百兩銀子拿來給我,明兒我替你置辦,有那剩的我就留下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這麽一來,我又得了銀子,又讓你承了情兒,她們還都得謝我,豈不三下裏我都得了好處?”


    趁著熱鬧,薛寶釵當真讓人取了二百兩銀子來,親手拿給王熙鳳。


    一斤十六兩,二百兩銀子就是十二三斤。


    王熙鳳看薛寶釵捧著匣子過來,還沒接便已覺得手上發沉。


    她忙站起來,笑說:“我的好妹妹,算我無禮,請你就直接放在幾上罷,別放到我手裏了。萬一我一個沒拿穩打了,那不是鬧笑話了?”


    薛寶釵果真把匣子放在幾上,笑道:“鳳姐姐這一年一定荒疏了習武,沒去見過幾迴梅先生,不然怎麽連二百兩銀子都拿不住?”


    梅先生恰也在屋裏,聽了笑道:“去年王長史共來上了三十二次課,今年大年初一到現在,王長史一共來了九次,還都是被巧姑娘拽著來的。勻下來一個月倒有一次多了。”


    王熙鳳忙對梅先生賠笑,又去看林棠。


    林棠笑道:“這半年九次也太少了,不說一旬九次,一個月九次也不多。鳳姐姐,你不好生保養身子,若過幾年撐不住病倒了……”


    王熙鳳忙道:“侯爺,我明兒就去,明兒一定去。以後至少三天去一迴。”


    再說笑幾句,林棠便命都散了,隻留薛寶釵有話。


    前年剛開府時,林棠沒有讓王熙鳳和薛寶釵中的任何一人任正六品長史,一是因她二人是親表姐妹,又都是王子騰的晚輩,若讓她們一人為正六品,一人為正七品,便難免有互相關係過密,損害林棠利益之憂,二則隻有一個正六品長史之位,自然是先各自任職一兩年後,有能者居之。


    現王子騰被遠遠貶到廣東,與京中往來通信都要半年,將近兩年過去,王熙鳳和薛寶釵心中都已自認是清寧侯府的女官,而非是王子騰的侄女、外甥女。兩人一內一外,差事各不相幹,王熙鳳是掌著府內事,薛寶釵卻非全然把控林棠在外的事,不過幫林棠。下麵的人也都培養起來了,隨時可以接替她們。


    林棠也就不再吝嗇,一次把兩個六品長史之位都給了出去。


    想讓下屬死心塌地,有什麽比得上實打實的好處更管用?


    作為清寧侯府的正堂,清安堂五間比一般的屋子都要高闊深長。


    眾人離去,隻餘林棠薛寶釵和幾個丫鬟,正堂就顯得空曠起來。


    林棠不想在這種開放性的空間談事,便和薛寶釵也出了清安堂,來到後麵正院東廂房——也就是她在家的內書房。


    兩人對坐在裏間臨窗榻上,林棠命服侍的人出去守著。


    她把紡織機抽絲機的圖紙從袖中拿出來,放在中間的炕桌上。


    薛寶釵拿起圖紙,隻掃了一眼,神情就鄭重起來。


    她細細的看過,小心把圖紙放迴桌上,問:“侯爺,這兩樣機器是否確實能做出來?”


    “做出來不難,做出來還有上麵寫的功能也不難。”林棠道,“難的是……”


    和薛寶釵討論開辦紡織廠會麵臨多少困難,每一種困難都有什麽方法可以解決,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飯時分。


    王熙鳳親自來請她二人入席,因不敢擅入,隻在門外等候。


    被朱琴提醒,林棠才發現太陽都偏西要落了,忙笑道:“薛長史,你把這事擬幾個方案出來,此事不用急,要盡善盡美,方方麵麵都齊全才好。”


    她算了一算時間,說:“三個月內給我草稿就好。”


    林棠沒有許諾薛寶釵什麽,薛寶釵卻敏銳的察覺到了機遇。


    侯爺這是在給她機會。


    這幾年她看著,侯爺要做什麽事就沒有不成的。而新式紡織機抽絲機若運用得當,其價值必會如清寧炮燧發槍一樣無可估量。


    皇上看重侯爺,必然也看重這兩樣機器。紡織廠早晚有一天會開起來,到要辦這事的時候,如果放在皇上麵前的方案是她寫出來的,做主管理紡織廠的又會是誰?


    侯爺給了她機會,能不能抓住要看她自己了。


    薛寶釵蹲下身,給林棠結結實實行了個禮。


    把薛寶釵扶起來,看到她的神情,林棠就知道她已經懂了。


    “我等著看大周出現第一個女皇商,女郎中的時候。”她笑道。


    工部在建造清寧侯府的時候,著重參考了林棠的喜好,在府內各處都栽種了海棠樹,為了不使海棠孤枝寂寞,又在各處加以四時樹木花卉陪襯。因此清寧侯府的花木比京中別處公侯府上都要繁盛。


    正是七月中旬,盛夏過去了一半兒,初秋卻還未至,正是荷花盛開的最後一段時間。清寧侯府花園的中心有湖,名為清風湖,湖內滿栽荷花,而荷風亭就在清風湖的中央,以遊廊和岸上相連,坐在荷風亭裏往外看,四麵都是荷花,微風吹來,荷香四麵。綠漪亭距離荷風亭不遠,三麵環水,一麵背岸靠山,風吹清風湖時,綠漪亭下會蕩出極漂亮的漣漪,以此得名。


    王熙鳳親自奉林棠往荷風亭過來,林黛玉等已經在了。見了她來,都站起來相迎,連綠漪亭裏的人也起身遠遠行禮。


    荷風亭內擺了三桌,是林棠、林黛玉單獨一桌,下首還有兩桌,一桌是王熙鳳這個請客的人,還有薛寶釵、劉司藥、張典藥、甄英蓮、姚曦六人,另一桌是常女史、葛女史、曹雪、柏清秋和薛寶琴等幕賓們。


    綠漪亭還有三桌,第四桌是秦可卿三春甄氏姐妹等,第五桌便是夏濃朱琴等林棠林黛玉貼身的大丫頭,連帶沈明淑賈巧姐等女孩兒,平兒陪著,第六桌便是嚴嬤嬤等幾位管事嬤嬤。柳湘蓮和葛女史常女史的兒子們不在裏頭,柳湘蓮算在禁衛裏了,男孩兒交給曹華等管家了。


    眾人坐定,王熙鳳便舉杯站起來,笑道:“今兒我蒙陛下的隆恩,侯爺的恩德,升了官兒,請大家同樂一場,自然該先輪流敬各位一杯,才成個禮。隻是各位也知道,侯爺是最不愛這些熱鬧虛文的。現下雖不算晚,可明兒侯爺還要早起點卯去,我和眾位身上也有差事在身,非要這麽行,再輪流安席,隻怕明兒誰都爬不起來了。咱們起晚了事小,若侯爺起晚了,有個不是,豈不咱們以後的富貴榮華也都沒了?”


    席上眾人都憋著笑,林棠指著王熙鳳笑道:“我可算知道了,原來你一向這麽賢惠持家,並非真心實意愛我疼我,都是為了榮華富貴?”


    眾人大笑。王熙鳳忙笑道:“哎呦,你們瞧瞧我這嘴,怎麽就把真話給說出來了呢。”


    葛女史笑道:“自來男子三妻四妾,哪兒一家子大小老婆全對他真心的?侯爺這還不止幾個妻妾,怎麽由得‘王太太’還對您一心一計?”


    林棠笑道:“罷呦,這都是我‘花心’的錯兒。可這也怪不得我。若不是你們一個個都是極好的,叫我誰也放不下,‘王太太’也不會吃這個醋了,是不是?”


    笑了一場,王熙鳳繼續一開始的話:“才剛雖是玩笑,可咱們現下齊聚在這裏,說笑熱鬧,過痛快日子,全是因為侯爺的提拔和看重。若是三年前,有人和我說我這一天正經學也沒上過的婦人能做到朝廷六品官員,我隻怕早就大耳刮子打過去,讓他少說胡話了。”


    等眾人笑完,王熙鳳方繼續道:“可誰知道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日子,現在就成了真呢。咱們不用再伺候男人,也不用伺候他那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嬸子妯娌大姑子小叔子——三妹妹,我可不是說你們!”


    賈探春從綠漪亭裏往這邊笑道:“鳳姐姐隻管說,我們吃人嘴短,當沒聽見就是了!”


    王熙鳳無奈:“今兒我是怎麽了,還沒說幾句話,就要把請來的一半兒人都得罪完了?”


    她笑道:“以前我膽子再大,也不敢說這些話,是來了這裏才發現原來女人也能過得這麽痛快!就當隻為了這個,我一總敬大家一杯,祝侯爺往後能順風順水,大展宏圖,姐妹們裏有誌向的,也能跟著侯爺成就一番事業!我幹了!”


    從林棠起,荷風亭與綠漪亭席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除年歲尚幼的孩子們,人人都幹了此杯。


    喝完酒,王熙鳳忙請眾人都坐,看眾人都落座吃上了,又來至林棠林黛玉席上,親給她們斟滿了酒,又給自己倒滿一杯,笑道:“我知道侯爺不常飲酒,隻是今兒我心裏實在感激,不親自敬您一杯過不去。我幹了,請您隨意便是。”


    林棠便隻將酒沾了沾唇兒,看王熙鳳一仰脖又幹了,又敬了林黛玉一杯,便拉她在身邊坐,笑道:“你也悠著些兒,這可是禦賜上好的燒酒,極烈,你再吃幾杯吃醉了,想讓誰幫你招待這些客?”


    王熙鳳將手背貼在臉上,果覺得麵上熱了些,忙笑道:“幾年沒吃酒,量都沒了。今兒也就這三杯了,再吃就吃黃酒,不吃燒酒了。”


    林黛玉和丫頭們要了一個碗,給王熙鳳盛了半碗牛乳粥,笑道:“你先喝點兒墊墊,不然傷胃,這裏有牛乳,是養胃的。”


    一口一口把碗裏的粥吃盡了,王熙鳳果覺得胃裏舒服不少。


    她要起身再敬別人去,林棠不令她起來,問:“上迴我說,我能答應你一件事兒,你想好了沒有?”


    王熙鳳還猶豫著不敢說,林棠已經靠在椅背上轉過臉,看正和沈明淑你一口我一口吃蝦仁的賈巧姐了。


    她不是想讓女兒改姓嗎?


    順著林棠的目光,王熙鳳看到了女兒,又對上了林棠的眼神。


    她忽然就大了膽子,站起來走到林棠身邊,對她附耳說:“侯爺,我……我不想再讓巧兒和她爹姓兒了。”


    王熙鳳說完就緊張的看著林棠。


    林棠一笑,令她再俯身,低聲問:“那你想讓她姓什麽?”


    “自然是跟我姓王。”王熙鳳忙說。


    “你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林棠繼續問。


    王熙鳳慢慢坐迴椅子上,低頭笑道:“我也不知道,說不大清楚。大約是跟著侯爺久了,知道您和縣君的選婿要求,又想到我自己身上。我……王家雖不要我傳嗣,可我辛苦生下來養大的女兒,又跟著我過日子,憑什麽非要跟她在牢裏那個爹的姓兒?我……”


    林棠俯身,湊近王熙鳳:“這事我能幫你辦,可你要想好,她這一改姓,從此再不是賈家的孩子了,王家也未必會讓她入族譜。你們母女將來如何,說到底還是在我身上。真改了姓,你們可再沒退路了。”


    王熙鳳看著林棠,輕輕抿起了嘴唇。


    林棠笑道:“你若決心如此,我便說你是不想讓女兒有個身在牢裏的爹,汙了我的名聲,所以要給她改姓兒。你若還沒定準,這事也不急著辦。”


    “她們都還等你敬酒呢,我不多留你了,快去罷。”她示意王熙鳳看薛寶釵等。


    王熙鳳親自準備的酒席極好,她竟將府裏每個人的口味都記得清楚,每桌上的采石都略有不同,不說人人麵前都是愛吃的東西,起碼沒有各自忌口之物在席上。


    有這份本事,她確確實實能當得起六品長史之位。


    兩處六席共幾十個人,不必看戲聽曲兒聽說書便歡聲笑語,熱鬧非常。一時到了時辰席散,眾人各自迴房路上也是笑語連連,開懷暢言。


    林棠和林黛玉也手挽著手往正院迴去,一路上聽蛙叫蟬鳴,在看不見的樹蔭草叢裏,也自有它們的熱鬧。


    林黛玉摘下一枝柳條兒拿在手裏玩,問:“鳳姐姐會改主意嗎?”


    林棠笑道:“改不改的,這幾日就知道了。”


    沒有等幾日,第二日中午,林棠才從兵部迴來,王熙鳳便立刻求見,說:“是我昨兒吃酒糊塗了。若侯爺都不能信,難道我去信巧兒那沒良心的爹?還請您幫我,把巧兒的姓改了罷。還有可卿那裏我今兒就去問她,是願意改迴姓秦,還是也跟我姓王。”


    林棠令她坐,笑問:“我給她們都改了姓王,你是不是又要去大牢裏和賈璉說了?”


    王熙鳳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侯爺都知道了?”


    “你這性子不錯,有仇就報。你要告訴賈璉,我不攔你,以後你想怎麽對付他,隻要不違法亂紀,或是壞了名聲,我也都隨你。賈蓉的事兒我也和榮國公府老太太說了,等他出獄,立刻讓他分家自過活去。老太太在一日,尤嫂子就跟她過一日,老太太若不在了,你大姑娘有今日,到底離不得尤嫂子心善,我已經在老太太麵前替她應承下來,會照顧尤嫂子和賈芳的。”林棠說。


    王熙鳳忙道:“這很應該。”


    她忖度林棠話中意思,已是知道了賈珍和秦可卿的往事,便歎道:“當年但凡她心窄些,恨上了可卿,這孩子也沒有活路了,更別說有現在的日子。”


    聽得又能改姓,秦可卿也情願跟王熙鳳姓王。她是心善知恩的人,這些年礙於身份,不便親近尤氏,卻一刻也沒忘了尤氏的恩情,心甘情願將來照顧她和賈芳母子。


    林棠派人往衙門裏跑了一趟,就把秦可卿和賈巧姐的姓都改完了。


    這迴王熙鳳親自去氣完了賈璉迴來,還特特和林棠林黛玉繪聲繪色形容了一遍。


    她講完笑歎:“他倒學乖了,分明氣得青筋都暴起來了,還和我說什麽巧兒跟我比跟著他好,我說他這不是說的廢話?折騰了這兩年,我心裏氣也平了,以後該怎麽樣隨他去罷,我也不管他了,也不見了。我也和他說明白了,我和他就算是恩怨兩清,以後誰也別怪誰,都是自己選的。”


    “有和他慪氣的時間,還不如多去梅先生那裏上幾節課,好能多活幾年,多看看以後世上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兒。”她笑道。


    *


    送迴渤海國的國書已經離京往遼源鬆陽府去,渤海再迴國書,至少還要一兩個月。


    趁著這個空兒,謝雲雁迅速給齊承柔選定了駙馬,人選是北靜郡王一脈的嫡係,正是現任北靜郡王水溶的嫡親堂弟,今年十六歲,名叫水瀚。[注1]


    北靜王水溶是出了名的樣貌不凡,性情謙和的“賢王”。他有王位在身,並不從文武兩道進益,卻也是自小由名師教導,讀百家詩書,習百家武藝,不為專精,隻為各有了解而已。


    自二十歲弱冠起,水溶已在正四品鴻臚寺少卿位上三四年了,此職還是上皇離世的前一年賞與他的,至今分毫未動。


    但水溶並不以實權功名為念,在這閑職上坐得極安閑穩當,有差事就辦,若沒差事,便把三分之一的精力用於討好皇上皇後,另有三分之一放在維係世交親友關係,交好朝中新貴上,還有三分之一,方是用於自己的樂趣上——這是林棠對他的印象。


    相比於其餘三家異姓郡王,水家可以說幹淨得很,七八十年來,別說什麽要命的大罪,就是一般高官勳貴家裏常有的縱奴侵占百姓田地、包攬訴訟等事,在他家也少見。


    水家也極識時務,鎮北軍被裁撤也有幾十年了,他家再未得過兵權,甚至三代郡王都無實職,也從未對宮中表露出半點不滿。


    上皇離世的前兩年,年未弱冠的水溶就開始對皇上大表忠心。


    上皇離世,皇上封林棠為女伯爵,水溶半句反對的話都沒有,也沒上折,皇上要立太子挪宮,他卻是“四王”裏第一個上折同求的。


    京中風傳皇上科舉親自舞弊,他沒參與流言,皇上印發春闈考卷給眾臣,他自己領了一份,又命人去種痘點買了百份,發與他府內的屬官和門下的清客相公們。


    安家和高家被查抄下獄,不管是礙於皇上已經先行把輿論打好還是出於真心,水溶到底沒有替他們求情,最多隻私下照顧了安家些許。林棠立功迴來,他也在最先請皇上晉封林棠的那批人裏。


    今次皇上擇選水瀚為大公主駙馬,證明水溶的這些努力有了成效。


    但林棠細品準駙馬的出身,察覺皇上也是在用大公主的婚事向水家施壓,讓水家全然站在皇上一派,借此離間“三王六公”。


    不過論起人才品貌來,大公主準駙馬水瀚確實是一等的人了。


    水瀚幼時喪父,和水溶一處長大,生得也是秀麗奪目,從小也讀了千百本書在府中,拳腳功夫也有些,性情比水溶略急躁些許,但風評也不錯,是從未有過打罵下人或嫖賭等劣跡的。在被選為大公主駙馬之前,他也是京中炙手可熱的未婚公子。


    做了幾年臣子,林棠還是相信皇上起碼對他的兒女都是真心實意,他是想盡力做一個好父親的。大公主的這樁婚事確實有政治上的因素,但也著實般配了。


    和林黛玉入宮,見過大公主之後,林棠更肯定了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對未來的夫婿極滿意,怎麽會別人一說到他,大公主就臉紅?


    大公主可並不是一味輕薄造作的性子,臉紅可以作假,但她眼睛裏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是裝不出來的。


    龍椅上坐著的是一個有人味的皇帝,從比坐著一個冰冷無情,眼中隻有皇權和利益的皇帝更讓人安心。


    從鳳藻宮出來,去長寧宮之前,謝皇後暗示林棠,她可以找機會上折,請皇上尊馮太妃為太後,北靜郡王府和謝家會立刻響應。


    身為皇帝生母,隻因非是嫡母,按祖製,在嫡太後駕崩之前,馮太妃隻能被尊位太妃,仍以妃妾禮服侍嫡太後,住在長寧宮偏殿裏。待嫡太後駕崩,皇帝生母方能被尊為太後。


    前年上皇離世後,林棠揣度皇上心意,曾暗示禮部上折,加尊馮太妃為貴太妃,因太後仍在世,也就僅止於此了。


    現在皇太後業已離世一年,國孝也已過去,皇上一定會提出尊馮太妃為太後之事。


    畢竟他們母子相依為命了那麽多年。


    這個事實又讓林棠踏實了許多。


    可到了馮太妃殿中,林棠並沒提謝皇後對她的暗示,馮太妃卻歎:“什麽尊位不尊位的,不過都是虛名兒。棠丫頭,你心裏若還敬我,就去勸勸皇上,多少大事還未平,我的事就先放一放罷。”


    她笑道:“多少年都等過來了,還差這一二年?”


    林棠坐在馮太妃身邊,笑道:“我自然極敬娘娘,隻是這話您定親自和陛下說過了不止一次,陛下連您的話都不聽,我可怎麽勸呢?好娘娘,您就當疼我些兒,別讓我去勸陛下了。這也是陛下的一片孝心呐。”


    馮太妃卻脾氣上來了,氣道:“你們都不敢得罪他,拿話兒敷衍我,我都知道!”


    林棠忙站起來,賠笑道:“臣身為人臣,聽陛下之命行事是臣的本分,您因這個生臣的氣,臣不敢辯。隻是為父母者盡心撫育教養子女,子女長大成才,有了本事,再竭力孝順迴報父母,乃是天地之理,人倫大義。臣不敢與天家相較,可想來天下父母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臣與臣妹自是比不得陛下萬一,也想盡力孝順父親,寧可自己累些,也願讓父親長樂無憂,父親哪日多咳嗽了兩聲,臣與臣妹都要緊張半日,恨不能以身相替。父親見了臣與臣妹忙碌,也時時掛在心上,每隔一兩日必要見上一麵才安心。陛下身為天子,坐擁四海,自然更想孝順娘娘,娘娘的心自然也是為陛下好,怕陛下事多麻煩。隻是按照祖宗禮法,您本便該加尊皇太後尊位了,若陛下連禮法所規定的孝順都做不成,心中該是如何自苦自恨?便是天下人見了,又該有那起小人謠諑,竟說陛下不孝。臣不是為了怕陛下責罰所以勸娘娘,隻是身為人女,體察陛下身為人子之孝心,也感懷娘娘為人母的慈心,才勸娘娘答應陛下。”


    馮太妃聽了一歎:“是我糊塗了。”


    林棠忙笑道:“不是娘娘糊塗,是娘娘關心則亂,一時沒想起來罷了。便是臣不說,過不了幾日,娘娘也就轉過來了。”


    見林棠和林黛玉都在地下恭敬垂首而立,馮太妃拍拍身邊的坐墊,說:“都過來坐,不許站著了!你兩個丫頭真是,我一句抱怨的話,怎麽就把你們嚇得這樣兒?我就那麽嚇人了?”


    林黛玉笑道:“娘娘並不是和我生氣,我本沒想起來。可姐姐站起來是為了勸娘娘,我是做妹子的,也不好坐著,所以也起來了。”


    林棠忙笑說:“娘娘看這丫頭,又推到我身上,都成我的錯兒了?”


    從馮太妃處安然出來,林黛玉不禁說:“太妃娘娘也威嚴日重了。”


    明知道姐姐沒法兒勸動皇上,還難為人。


    林棠低聲笑道:“威嚴再重,也比那不講理的人好。太妃娘娘不過是舍不得難為皇後娘娘和公主們,也不好直接和陛下生氣,讓宮外的人笑話,知道陛下一向信重我,不過是借我對陛下表個態度罷了。”


    林黛玉仍是歎:“姐姐的身份真是好也不好。怎麽在朝廷裏忙得喝口茶都沒空兒,到了宮裏還成了受夾板氣的人?”


    林棠笑道:“還在宮裏呢,別這麽愁眉苦臉的,快收住。你呀,也別替我不平了。你細想想,就知道在我這個位置上,雖然難免受些閑氣,可好處卻更多。天下又哪裏有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美事兒呢?比方這次,雖然挨了一兩句說,從長遠看,都不算什麽。”


    得知林棠勸動了馮太妃,皇上大喜,在鳳藻宮和謝皇後極誇半日,說:“可惜朕暫時沒什麽賞她的,都攢著罷。攢著賞她個大的。”


    她不是想把新式紡織機交給她的女官?若那薛寶釵確實有真本事,朝中女侯爵女尚書都有了,多封一個女製造女郎中也不算什麽。


    還有玉丫頭提的開辦各省女醫院的事,其實認真要辦,也是好處更多。


    謝皇後便湊趣笑問:“她都已經是侯爵了,皇上還要賞她什麽?”


    這再往上升,爵位可不多了。


    皇上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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