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棠把她和黛玉的夫婿要求說清楚,秦老將軍沉默了。


    秦朱安麵上的尷尬先是消失,而後變成錯愕。


    席上除了早便知情的謝雲儒和林棠本人外,無人不驚詫。林棠餘光一瞥,半刻鍾前還不敢看她的秦家表兄弟們,現在個個瞪圓了眼睛,什麽掩飾什麽不好意思都顧不上了。


    給足了秦家人緩衝的時間,林棠才喝了一口花露,笑道:“連您家聽了都是這樣,可以想見別家是如何。所以我和我妹子早都想好了,若沒有十分願意這樣的人家,哪怕有半分猶豫,我們便不成婚也沒什麽。”


    秦家和顏家是親家,她先把話給秦家說明白,萬一以後顏明哲的父母因他放不下黛玉為難,也不會怪到黛玉身上。顏明哲住在謝家,這話也是兼說給謝雲儒聽的。


    謝雲儒領會了林棠的意思,微微一笑。


    秦老將軍胡子顫了半日,才待再說什麽,謝雲儒笑道:“棠丫頭妹妹的擇婿要求京中人已盡知,但棠丫頭自己想找什麽樣的丈夫我也是才知道。不過她們姊妹在這身份上,這樣的要求也並不過分,乃是理所應當。”


    棠丫頭你放心,是明哲想求玉丫頭,而不是反過來,家裏都是知道的。


    秦老將軍咂咂嘴,把想說的話咽迴去了。


    隻能說秦家人沒這麽大福氣。棠娃娃是好孩子,她妹子想必也是好孩子,可秦家又不是娶不著媳婦。別的都好說,秦家孩子都要上戰場,倆女娃娃不想生孩子,萬一孩子們有個三長兩短,那不是就絕了嗣嗎?


    在秦朱安的努力下,有關林棠婚事的話題就這麽被揭了過去。至於別的話他暫時沒好意思提。


    一時飯畢上茶,林棠有意小口啜飲,等著秦朱安開口。


    果然,她看見秦朱安給他唯一成婚的兒子,年已二十有三的長子秦景輝使眼色。


    秦景輝努力自然的問:“棠表妹,我聽說你們這次往寧西軍去,是去送新弄出來的那燧發槍的?”他“燧發槍”三個字的發音還有些生硬。


    他們往寧西軍去送燧發槍並非機密,秦景輝就這麽問出來並不算什麽。


    林棠放下茶杯,不看秦景輝,隻看秦朱安,笑問:“我猜大表哥的接下來要說的,當是燧發槍這等新鮮東西,又聽得如此厲害,他也想見識一番,是不是?”


    秦朱安正不知林棠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她又笑道:“不過看看新·槍,這話我自然會應。可若舅舅和表哥表弟們看了,都覺得好,都想留下幾□□我可就應不了了。聖命是從京中帶出去多少,就要送到寧西軍多少。這是我頭一次出來辦差,還望太爺和舅舅體諒。”


    秦老將軍先反應過來,撫掌大笑:“好個棠娃娃,我就喜歡你這樣說話直接的人,聽著痛快!我替他們打包票,隻是看看新·槍開個眼,絕對不讓你為難!”


    林棠笑道:“有您這話,我就放心了。”


    看秦朱安等雖然略有喪氣,但都無異議,林棠方命沈明照取兩支燧發□□來。


    沈明照一進一出,其身姿行動在燭光下被秦朱安看在眼中,一看便是身上有功夫,拳腳不錯的,不由誇道:“小夥子看上去不錯。棠丫頭,一會兒我和他練練手?”


    能讓沈明照多被人賞識看中,以後能多一條路,林棠自然願意,笑道:“請舅舅手下留情,他雖還不錯,可比不得舅舅上過戰場,見識得多。您萬一把他打壞了,離迴京還有一段日子,我身邊兒可就沒人守著了。”


    秦朱安想到那沈明照的樣貌,再聽了這話中維護,不覺疑起林棠和沈明照之間有什麽。


    但林棠下一句就是:“可惜隻在舅舅這裏兩日,若能多些日子,也好請舅舅多指點我身邊這些人幾迴。他們從禁衛裏出來,我好歹讓他們多曆練些,也不算白跟我一場。”


    這又似單純隻是體貼下屬之意了。


    今上親封的伯爵和一個小小六品典軍的身份差距過高,沈明照迴來得也快,秦朱安被他手上兩把從沒見過的新槍吸引了注意,也顧不上林棠的感情問題了。


    一行人連秦朱安夫人、秦景輝媳婦和薛寶釵、甄英蓮都來到秦府正院內,院中設了數個靶子。


    林棠親自舉槍演示。


    邊城春日夜間風不算小,但對此槍絲毫沒有影響。林棠瞄準開槍,槍槍正中靶心,又將木靶擊成碎片。


    秦老將軍和子孫們都看得雙眼放光。


    秦朱安要開口,林棠把槍遞給沈明照,笑道:“舅舅可別忘了太爺答應過我的話。現在看也看過了,怎麽用讓沈典軍教各位,半個時辰後,這些槍還是要還我的。”


    看秦家老少們簡直顧不得老幼尊卑,都要搶著用,林棠隻好讓沈明照再取兩把槍過來。


    沈明照迴來時,不但帶了槍,還拿了林棠的披風,遞到夏濃手裏。


    “夜間風大,伯爺小心著涼。”他低頭說。


    夏濃給林棠披上披風,林棠對沈明照笑道:“難為你有心了。”


    沈明照仍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說:“護衛伯爺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林棠看出來沈明照心中有事,但此處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她沒有再對他說什麽,轉身問薛寶釵等:“你們冷不冷?”


    薛寶釵早把沈明照的言行看著眼中,心內越琢磨越有意思,笑道:“我倒不冷,才剛在內室,夫人愛護我們,還給我們點了火盆了,又是才吃完飯,不覺得冷。不知英蓮她們怎麽樣。”


    甄英蓮也說不冷,還扯衣裳給林棠看:“今兒我穿得多了些,現在還出汗呢。”


    林棠摸她的手確實熱乎乎的,也就算了。


    秦朱安夫人帶人收拾完了屋內出來,看自家爺們都忙得沒空理客,客都站著呢,忙命人給林棠謝雲儒等端椅子凳子茶點出來。


    半個時辰過去得飛快。


    林棠親自去收槍的時候,秦老將軍先瞪著月亮看,又讓秦朱安拿懷表,見果然過去了半個時辰,還猶自不信:“你這表沒壞罷?”


    秦朱安大感不好意思,忙說:“爹,這真沒壞!”


    秦老將軍瞪兒子一眼,十分不舍的把槍還給了林棠,交到沈明照手裏。


    把四支槍收好,也到了該迴去休息的時辰。


    林棠請辭,笑道:“看來隻能明日再請舅舅教導他了。”


    秦朱安這才想起來和沈明照練練拳腳還是他主動提的。燧發槍又比鳥銃好用太多,他不免還想再和林棠爭取一迴,忙說:“天還不算太晚,若沈賢侄睡前無事,不如我一同送你迴去,順便帶人過去,夜間操練一迴倒也不錯。”


    沈明照一怔,心裏又亂起來。


    林棠笑道:“舅舅不嫌麻煩就好。”


    今日已經洗過澡,不必再洗。林棠任秦朱安沈明照等自去練拳腳,她迴屋內暫沒脫大衣裳,隻拆了頭發鬆鬆挽個纂兒,戴一根白玉簪子,兩根素銀簪,又淨麵擦牙後,舒舒服服泡了腳,和同樣梳洗後的薛寶釵甄英蓮坐在一處,隨意看些雜書。


    丫鬟們也自去洗漱了,隻留兩個守門輪換。


    薛寶釵仍想著沈明照的事兒,時不時去看林棠的表情。


    林棠自習武後,五感愈發敏銳。薛寶釵看她看得隱晦,也被她察覺到了。


    她隻好放下書問:“怎麽了?”


    薛寶釵欲說又猶豫。


    甄英蓮也從書裏抬頭,見狀便起身,笑道:“你們說,我出去坐一會兒,說完了叫我。”


    她出去的時候還貼心把臥房門帶上了。


    林棠歎道:“讓我猜猜,你不會是想說沈明照的事兒罷?”


    看薛寶釵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對了,無奈笑道:“連你也看出來了,看來我得找時間和他談談,讓他別太明顯。我被風言風語幾句不算什麽,還有我的功勞頂著,誰敢亂說?可他被議論想借婚事攀附,我還不理會他,他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薛寶釵有些詫異:“伯爺竟是這麽想的。”


    她抿唇說:“我是今日才隱約察覺出來的,伯爺不必過憂。往日伯爺和沈典軍就如平常上司下屬一樣,毫無親密之意。其實沈典軍給伯爺送鬥篷認真說也沒什麽,可……”


    林棠接口:“可他的情緒不對勁,是不是?”


    薛寶釵點頭。


    林棠笑道:“也就你心細,什麽都看在眼裏,才能覺出這些。難為你想著這事。你本來想和我怎麽說?是怕他這樣對我名聲不好,還是?”


    薛寶釵笑道:“平常閨閣女子未出閣時,若與男子私相授受,自然是毀了名聲的大事。可伯爺不同俗流,超脫平常女子之外,既是婚事自己做主,如何不能擇自己喜歡的男子?窈窕君子,淑女好逑,這也是佳話。我所慮的,是沈典軍乃伯爺貼身的親衛,若他隻是愛慕伯爺倒沒什麽,可若他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或許伯爺安危便有隱患。所以想提醒伯爺一句。”


    林棠點頭:“你這話字字句句都是為了我,多謝你想著。”


    薛寶釵笑道:“身為屬官,考慮伯爺的安危是職責所在。”


    這話是在學沈明照,林棠指著她笑道:“就你促狹。”


    薛寶釵笑幾聲,因林棠並無反感她多事之意,便又說了幾句:“伯爺,在我看來,今日沈典軍的情緒,大約是見了秦家幾位公子都能與伯爺相配,所以不由喝了幾口醋。不論男女,看見心愛之人與別人親近,自然心中不會痛快。可伯爺身為朝廷命官,將來自然見年輕俊俏文武官員的時候多著呢。沈典軍認真要吃起醋,可就沒完沒了了。”


    林棠說:“你放心,這意思我知道。其實今日我在秦家席上說了對以後丈夫的要求,這些話很快會傳出去,他自然會知道的。”


    她便把要求和薛寶釵複述一遍。


    薛寶釵放心了:“沈典軍是聰明人,會領會伯爺的意思的。也省得伯爺對他明說,難免尷尬。”


    看懷表走到了晚上九點半,再不睡覺就太晚了,也不適合見人,林棠便準備不再等秦朱安找她,明日再尋機會。


    她才將懷表收起來,欲喚人鋪床更衣,人報沈明照求見,沈明照又在門外迴話,說:“伯爺,秦總兵求見。”


    真會挑時辰。


    林棠穿的還是能出門的衣裳,隻在外麵隨意披了一件鬥篷,來到東廂房見秦朱安。


    沈明照第一次見她鬢發鬆垂,發髻如雲的樣子。


    她發間那根白玉簪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的心也起了波瀾。


    “舅舅這麽晚找我,不會還是為了燧發槍的事罷?”林棠一進門就笑問。


    秦朱安看見林棠的打扮也一怔,忙避過臉不再看,笑道:“棠丫頭,雖說寧西軍是邊疆大軍,地位特殊,可這安榆城兩萬將士也是保疆衛土的邊軍,常受小股瓦剌侵襲。陛下先撥給寧西軍燧發槍自然是理所應當,我也知你身負皇命,不能私自做主留下槍,可若還有新槍造出來,是先給哪一處,後給哪一處,若消息有了,你看……”


    這燧發槍實在是好東西,若將士們人人手裏都有一支,還怕什麽瓦剌西胡?


    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厚著臉來求棠丫頭了。


    他不是想讓棠丫頭替他爭取,隻要先得著消息,他自去想辦法也成。


    而且寧西軍……


    雖才上手不到半個時辰,但秦朱安已想到燧發槍用處頗多,可以列陣,也可以在馬上代替弓箭使用。若蠻子比他們還先有新·槍,邊關百姓又要被連累。


    隻是這樣的話他無憑無據,說得難聽些,不過臆測和捕風捉影,無法和人說起。他隻是安榆守將,並非欽差密探,所以一直未曾對陛下上折。


    林棠坐在主位,請秦朱安也坐,命沈明照:“關上門,在外麵守著,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


    沈明照答應得慢了半拍,但身上動作一點兒沒停,立刻行禮退出去,親自在門口守著。


    秦朱安正要坐下,聽了這話身形一晃,險些坐到地上。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雖然是長輩和晚輩,是不是也不大妥當?


    他顧不得避諱了,忙去看林棠的神色。


    林棠拔下一根銀簪,正把燭火挑得更亮。


    秦朱安的心靜了下來。


    林棠吹一吹簪子,等它在空氣中散去了熱氣,又戴迴發髻上,笑道:“秦總兵既為燧發槍的事找我,我也有些話想打聽。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您何須如此緊張。隻當平常見同僚就是了。”


    秦朱安笑道:“伯爺位高,下官如何不嚴肅對待。”


    將談公事的基調定下,林棠笑問:“秦總兵,您對我即將送去燧發槍的寧遠軍了解多少?”


    秦朱安皺眉,不知該從何說起。


    林棠笑道:“就算我年輕謹慎罷。這燧發槍確實是好東西,能讓您動心到這時辰來找我。若異族在戰場上見到此物,必會想方設法或偷或搶或撿去殘骸加以研製,這還算好的。我隻怕軍中有心懷不軌之人,得到燧發槍不想著怎麽打更多勝仗,卻怕軍中強了,他沒了用武之地,升遷之路,或是再沒借口虛報戰果。若膽子再大些,直接將燧發槍賣給異族,卻說是異族戰場上撿去的,也無可證實之人。”


    她問:“所以我想問秦總兵,您覺得寧遠軍中會不會有這樣的人?”


    秦朱安的眉頭一時鬆一時緊,心中猶豫不決。


    林棠也不急著催他說話,隻小口喝茶,邊又拿出懷表看一眼時辰。


    等過去了足一刻鍾,她才笑問:“到底是什麽讓您這般為難?”


    秦朱安抬起頭:“清寧伯,您年紀輕、資曆淺,卻能思慮周全,考慮到這些,果然是人中豪傑。”


    林棠笑:“您過獎了。”


    秦朱安直視林棠:“可我空口無憑,並無實據,若您剛才的話隻為刺探,並非真心,我後果將是如何?您有何能讓我信任之處?”


    林棠緩緩站了起來。


    秦朱安見狀,也從椅上起身。


    他本以為林棠很大可能會拿兩家的親戚關係和她與皇上的關係讓他信任,他雖然猜測過林棠才是三人中真正做主的那個,卻沒想到皇上信她至此,竟將虎符交與她手。


    所以,當看見林棠拿出聖旨和虎符的時候,他足足愣了好幾個唿吸,才想起來他該跪領旨意。


    兩人重新坐下時,秦朱安的心緒尤未平複。


    但他已經開始竭力迴憶他所知的寧西軍全部。


    送走秦朱安時已是將近三更。


    連日的車馬勞頓對林棠還是有些影響,何況她這一日又用了太多心力,此時又早已過了她平常歇息的時間,目送秦朱安出了這院子,她忽然覺得渾身疲憊,隻想趕快迴屋迴去歇息。


    沈明照朝她走過來,她看到他臉上頭發上還沾著塵土,忽然發覺他在她身旁忙前忙後了一整日。


    她在屋內梳洗的時候,他在和秦朱安操練,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被摔在地上。她和秦朱安密談,他沒有任何休息,就在外麵寸步不離的守著,身上或許還有沒處理過的傷口淤青。


    林棠心底一歎,對沈明照笑道:“今日辛苦你了。”


    她的聲音比平常更柔軟,態度也更親切。


    沈明照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變化,隻能繃住神情,還是說了那句話:“護衛伯爺是屬下應盡之責。”


    她的麵容就算在黯淡的月光下也無比動人,眼睛裏似是有瑩瑩的光。


    林棠一笑,問:“今日在安榆軍營感覺怎麽樣?”


    沈明照眼中有疑惑之色,說:“秦總兵練兵極有方法,軍中軍紀嚴明……”


    林棠問:“那你是想一輩子在禁衛,還是有想過到邊軍中建功立業?”


    沈明照不說話了。


    他不明白伯爺的意思,到底是想讓他……


    林棠轉身迴眸,笑道:“沈明照,你有將帥之才,不要被私心誤了名聲。”


    明天他一定會知道她在秦家席上說的話。


    離他們迴京還有數月,他總能做出決定了。


    沈明照站在原地,心中發虛,發慌,又覺得發涼,又隱隱有些他自己都覺得不會有結果的躁動。


    秦家男子除了家世比他強,他還有什麽不如他們?


    他們能在伯爺議親之列,他為什麽不行?


    此時在京中榮國公府內,經過太醫一整日的救治,賈母終於幽幽睜開了眼睛。


    守在她身邊一整天的林黛玉立刻掉下淚來:“外祖母!”


    這一聲讓榮慶堂內的所有人都開始動起來。


    鴛鴦等忙著服侍賈母,而賈赦邢夫人和賈珍賈璉等也撲進屋內,欲看賈母情況如何。


    而賈赦等所有人的動作都被林黛玉擋住了。


    林黛玉緩緩站起來,看著賈赦等人虛偽的擔心,發出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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