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尤二姐有孕,林黛玉的第一反應是,賈璉二十八了還無子嗣,尤二姐現下有了孩子,隻怕他更難放手,外祖母也要更愁了。


    緊接著,她看林棠的麵色中隱隱還有凝重之意,忽又想到:“姐姐,現在可是國孝一年還沒過去……”


    去歲三月初五,高宗皇帝駕崩,上命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飲,庶民三月不得婚嫁。今日才是二月十八,離一年之期還差十來日。


    雖說國孝隻定了有爵之家在這一年裏不得宴飲音樂,不管是婚喪嫁娶,還是孩子洗三、滿月、周歲,誰過生日,誰家升官喬遷了,還是在年節裏,都不得聚集宴飲作樂,並沒明文定各家不許傳宗接代,生育子嗣。


    但孩子在國孝裏懷上了,到底算不得好事。若沒人在意便罷,若有人看在眼裏,一封折子遞上去,以賈家現在的情況,便少不了一個不敬高宗皇帝之罪。賈璉還有違親停妻再娶的事兒,還有賈赦、賈珍私下裏做的違律亂法之事,也難免被翻出來說了。


    林棠隻想搖頭:“隻怕尤二姐還以為有了這個孩子,她就進府有望了。老太太必不會許這個隱患出生的。”


    林黛玉替賈母擔心:“老太太明白事情深淺輕重,那府裏大老爺和賈璉卻未必,隻怕還有得鬧呢。”


    屋內沒有別人,讓甄英蓮和雪雁去守門,林棠直說:“經過孫紹祖一事,皇上已經看出來寧榮兩府故舊門生雖廣,但已不把賈赦賈珍兩個看在眼裏。現在處置了賈家,不會讓朝野大動,最多會牽帶一個史家,算不得什麽。隻要皇上不動元春姐姐和她的夫家馮家,甚至還能得善待功臣後裔,賞罰分明的名聲。就算沒有這樁事,早則明年,遲則兩三年內,賈家也必會獲罪。尤二姐這事不過讓皇上有個印子,便沒有這個,引子倒也好尋。”


    林黛玉問:“姐姐,那咱們現在能做什麽?”


    林棠歎道:“有功當賞,有罪當罰,按律行事,才是使國朝延綿不絕,天下太平之道。這事你我插不上手。老太太和姊妹們終歸無罪,等事了,咱們奉養老太太晚年就罷了。”


    她又一笑:“你把事兒往好處想,賈家早些獲罪,姊妹們不必嫁了人到夫家受氣,都到你我身邊效力豈不好?”


    林黛玉無奈:“哪兒有姐姐這樣哄人的。”


    皇上決心想處置誰,林家確實無能為力。林黛玉也不再提給賈迎春找個好夫家的話,隻和林棠說,讓人再多留意賈家的動靜,萬一出事,好歹讓她能快些知道。


    林棠想一想,幹脆讓盯著賈家的人從此直接向林黛玉匯報。


    “等皇上批複,火·炮就能正式投入生產了。我離京在即,這府裏上下也少不了你照看。寶釵我必要帶走,剩的人你先挑,讓我留下誰罷。”林棠說。


    林黛玉笑道:“當然是姐姐用誰順手就帶誰了,我不過看家,有幾個人就夠了。”


    林棠便說:“那我把姚曦留下,你幫我看著些她這迴在家裏表現得怎麽樣。”


    說著,林棠忽想起一事,笑道:“昨兒柳湘蓮和我說,這府上有女官和幕賓的家眷一起上學的地方兒,他想讓她媳婦尤三姐也來,省得尤三姐每日在家裏苦等他迴家。便是來這裏認幾個字,和梅先生學個一招兩式也好,也有人和她一處說話。”


    林黛玉一笑:“他倒是真敢說!別的話就罷了,這句‘苦等他迴家’,沒把姐姐牙給酸倒了?”


    她問:“姐姐怎麽和他說的?”


    林棠笑道:“我說讓尤三姐來容易,但尤三姐這一來,他家裏就沒了人。據我所知,他家裏就一兩個小廝,並一個婆子一個小丫頭,柳二奶奶不在家裏,柳二爺迴家若是冷鍋冷灶,也沒人噓寒問暖,讓他可別後悔。”


    林黛玉忙問:“他怎麽說?”


    林棠笑道:“他說他本來是萍蹤浪跡,說得不好聽些,艱難的時候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也是常事。如今娶妻有了差事,得我一番話,知道他該收心過日子,養活媳婦孩子一家子。可他到了這裏,每日教小廝們習武,並不覺得累,和人說說笑笑,切磋武藝,一天就過去了,中午還管一頓飯,色香味俱全。他媳婦在家裏卻是門也不出,一日三餐,隻有他在家時才正經吃飯,他不在家,他媳婦就隨便一對付,又成日低頭做針線,和小丫頭婆子也沒甚說的。他既要養活媳婦,哪兒能自己過舒坦日子,讓媳婦在家裏憋屈著?他情願把事兒做得認真些,或許多賺幾兩賞金,給家裏再添兩個丫頭婆子,好讓他媳婦空出來,也過來每日高興。就是迴家裏冷鍋冷灶也情願。他沒成婚那些年,也沒少自己燒火做飯,這些都是會的。”


    林黛玉笑道:“這個人難得。一般的男人,巴不得把媳婦成日關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才好,他倒願意自己累些,讓媳婦也高興,也不忌諱什麽讓媳婦見外人。姐姐這媒做得真對了。”


    她疑惑:“姐姐今日這麽說,是昨兒沒答應他?”


    林棠笑問:“你猜我為什麽沒應?還是他有什麽為難的地方,我還沒給他解決?”


    林黛玉立刻想到了:“是鳳姐姐?”


    林棠笑道:“尤三姐和他說,去年鳳姐姐和離之前,她為幫她姐姐,和鳳姐姐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這一來,萬一讓鳳姐姐想起前事,兩個人再爭執起來事小,壞了柳湘蓮的差事就是大事了。所以柳湘蓮求我和鳳姐姐問一句,尤三姐現在是他媳婦,看在共事的份上,請鳳姐姐莫要介懷當日的事。若要賠禮,讓他怎樣都行。我還沒和鳳姐姐說呢。這才想起來,正好有空,我去找風姐姐,你去不去?”


    林黛玉猶豫:“下月初一女醫院開門……”


    林棠扯她的衣裳,讓她看時辰鍾:“馬上吃晚飯了,再忙還差這一會兒?再說你那裏已經萬事齊備了,不過差些細枝末節,你繃得太緊也不好。分明想看熱鬧,為什麽不去?”


    林黛玉微窘:“姐姐說得我隻想湊熱鬧一樣。”


    兩人來到王熙鳳屋子,恰好薛寶釵也在,才商議了和廚上點一盤才下來的嫩韭菜,準備一起吃飯。


    王熙鳳站起來迎,笑道:“伯爺和縣君來得倒巧,是知道我們要了好吃的,來蹭飯的不成?”


    林棠便問她們點了什麽吃的,聽說是韭菜炒蛋,笑說:“都點這個菜了,怎麽不直接吃餃子?”


    王熙鳳笑:“哪兒有不年不節吃餃子的?”


    林棠笑說:“餃子本是易得的東西,不拘什麽時候都能吃,連點心裏都常見小餃子,怎麽不能吃?明兒就讓全家都吃餃子,人人有一盤。”


    王熙鳳笑道:“哎呦,以後再不敢讓伯爺知道我吃什麽了。伯爺來一趟蹭飯不算,還給我派活兒。罷罷罷,等吃了飯,我就算準了家裏的人數兒,讓廚上明兒包餃子,家裏一人一盤,禁衛高大能吃,就一人兩盤。餡兒要韭菜雞蛋的,韭菜肉的,純肉的,各樣新鮮蔬菜都下來了,伯爺說,還要什麽?去年冬日醃的酸菜家裏也還有不少呢。”


    有王熙鳳在,屋裏總是充滿歡聲笑語。四人和甄英蓮笑著按位次坐了,王熙鳳又拉雪雁也坐。


    丫頭們上茶,林棠笑說:“那就讓人把我和玉兒的飯也擺在這裏,還有英蓮的雪雁的,今兒和鳳姐姐寶姐姐一起吃。”


    這兩聲“姐姐”一出口,屋內立刻就從上司蒞臨檢查工作變成了姐妹之間拉家常。


    林棠看王熙鳳的肩膀鬆了,神色也沒那麽恭敬小心了,方笑說:“其實今兒我和玉兒來,也不隻是為蹭飯,還有件事兒想求姐姐。”


    王熙鳳笑道:“這可奇了,你有什麽事兒求我?”


    林棠把柳湘蓮尤三姐的事一說,王熙鳳嘴角仍翹著,眼中的笑略淡了些,倒沒有怒色。


    她想了一會兒,說:“這不算什麽大事,不值你當一件正經事來和我說。我也不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當日她是說了我兩句,我也沒少罵她和她姐姐。如今我出來過清淨日子了,她姐姐還在那坑裏呆著,我略心窄些,看她過得不好,我過得好,也就罷了。再說,若不是她姐姐,我也看不清楚巧兒他爹的嘴臉,離不了那個賊坑,所以,我倒要謝她替我進去。”


    聽這話音,林棠猜度王熙鳳對賈璉尤二姐雖不是全然不在意,也有七八分無所謂了。


    王熙鳳笑道:“這柳湘蓮也是,分明能讓寶釵和我說,偏要求你,就這麽怕我欺負他媳婦?好不好的,看在同府做事,你找不著人替他,他又是寶釵哥哥的結拜兄弟份上,隻要他媳婦不來惹我,我也不去找他的麻煩。棠大妹妹,你替我把這話告訴他罷。”


    薛寶釵吃著茶一笑。


    柳湘蓮不是不想找她,大約是不敢。


    林棠笑道:“鳳姐姐深明大義,又體諒我和寶釵,等出國孝,我治酒請你。”


    王熙鳳笑道:“吃酒歸吃酒,可不是你替他謝我。我也和你說好,我不用柳湘蓮替他媳婦給我賠禮。我和他媳婦互相揭短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瞎遊蕩呢,這不關他的事,讓他再別多事了。”


    幾人一處吃了晚飯,王熙鳳果然算了數目,吩咐廚上明日做餃子,還和林棠說:“廚上說還剩兩罐子辣白菜,你去年冬日最愛吃辣白菜豬肉餡的餃子,明兒單給你做一盤?”


    林黛玉說:“我也要一盤。”


    薛寶釵也湊熱鬧:“給我也加一盤。這個酸酸甜甜辣辣的好吃。”


    甄英蓮:“鳳姐姐,給我也來一盤。”她看雪雁:“雪雁也要。”


    王熙鳳記上幾筆,指著她們笑:“既這樣,幹脆讓他們再醃幾罐子各樣的泡菜,不然明兒一頓吃完了,可續不上了。”


    第二日上朝,上命清寧伯林棠和兵部尚書王子騰擇日出京,往寧西軍教導將士操練新式燧發槍,並整肅寧西軍軍容軍紀,翰林院侍讀謝雲儒隨行監察,又命禁軍撥兩千將士、京營撥五千將士隨行。


    在含元殿接旨畢,下了朝,林棠和王子騰謝雲儒又至太極殿麵見聖上,深刻領會此次出差工作要點,又定於二月二十五日離京後退下。


    王子騰的一個侄女兒一個外甥女兒都在清寧伯府當差,自認與林家也算有些淵源,交情尚可了。他早欲攀附謝家而不得,今次得了機會,畢竟謝雲儒的官位比他低上許多,他不好舍下顏麵著意奉承,那也太失身份。


    他並沒急於求成,與林棠和謝雲儒交流了一番公事後,便各自迴家或迴衙門準備出門,隻等在路上差事上,自然有機會與謝家親近。


    林棠在工部的差事早已交接得差不多,生產火·炮也不需她費太多心,工部尚書已有經驗。她本想先直接迴府布置出門的事,再去林家找林如海,可她還沒邁出宮門,皇後身邊的周太監匆匆忙忙的過來了,說皇後娘娘請她過去,說有事要囑咐。


    跟周太監到了鳳藻宮,林棠本以為是皇後要叮囑她在路上小心等語,誰知皇上也在。


    皇上給她賜座,讓服侍的人都退出去,笑道:“有些事不好在太極殿說,隻能叫你來這兒了。”


    林棠看到皇上的手邊放著一卷聖旨。


    見皇上拿起聖旨,她忙站起來準備領旨,一麵不由猜測這聖旨上寫了什麽。


    等皇上親自宣完旨意,林棠接旨起身,難得在宮內沒有集中精神,而是怔怔的看著皇上又從袖中拿出一塊虎符。


    皇上說:“棠丫頭,拿著。”


    林棠慌忙把聖旨收入袖中,雙手接過虎符:“陛下……”


    “此次你三人往寧西軍去,隨行七千將士名義上由兵部尚書王子騰統領,實則朕把虎符交與你手,禁衛軍指揮僉事常子山和京營指揮使趙珂皆知朕意。若寧西軍或王子騰有不臣之心,朕許你有先斬後奏之權。”皇上的聲音聽在林棠耳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楚,每個音節都似響在她的耳畔。


    皇上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她,而不是謝二叔?


    因為她是伯爵,謝二叔隻是六品侍讀?


    謝二叔是皇後兄弟,該遠離兵權,而她終歸姓林?


    或是因為她是年少女子,誰也不會想到她手中竟有虎符嗎?


    還是說,皇上也有借此試一試她的忠心和能力的意思?


    林棠覺得她手裏的虎符正在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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