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十六年,賈迎春對她的生身父親是什麽人早已心裏一清二楚。他貪財好色,貪慕虛榮,又喜好附庸風雅,身上卻沒什麽文人風骨,最愛做仗勢欺人,強搶人家字畫古董的事兒。


    對老太太,他不算好兒子,並無多少孝順之心。對他們這些子女,他也不算好父親。


    從前璉二哥和鳳姐姐管著家裏的事,老爺有事就找二哥,無事就當沒這個兒子。她和琮兒更是讓他一年半載也想不起來一迴,偶然想著了,叫他們過去問幾句,不是嫌她不似三妹妹一般會說話有本事,就是嫌琮兒不似寶玉一樣,能得老太太的歡心。


    那年鳳姐姐和寶玉忽然病了,到快不行的時候,連二叔都覺得沒希望了,老爺還忙前忙後各處找辦法。她看在眼裏,以為往日都是她錯怪了老爺,其實老爺心裏還是疼他們的。


    可一輩子才有一次的上心,哪裏抵得過十年如一日的冷待?


    賈迎春自知同是姨娘養的,她姨娘死得早,不比三妹妹的生母趙姨娘,雖然人人都說趙姨娘不曉事愛鬧騰,可有這麽個厲害的姨娘在,三妹妹人又出息,得老太太和二嬸子的喜歡,哪兒有人敢小看她?


    她便不同,姨娘早早沒了,老爺不看重,太太也懶得管,沒人給她撐腰,她自己心裏也沒有底氣。天長日久,她便越來越不敢說話,不敢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幸而老太太也疼她,把她接去養著,還有在二嬸子那邊住的幾年,都算清淨日子。


    後來,大姐姐迴來了,開始教她和三妹妹四妹妹各樣的道理,看她身邊的奶娘丫頭不好,便替她出頭,迴稟給老太太,該教訓的教訓,該打發的打發,讓她使喚起人前所未有的順手起來。


    大姐姐教她,她自己不立起來,別人幫再多也無用。


    她不想辜負大姐姐的一片苦心,壯著膽子開始學大姐姐和三妹妹行事,果然下人們待她愈發恭敬,連老太太和二嬸子也比往日多疼她些了。


    大姐姐出閣之前,特求了老太太,讓她住在大姐姐住過的東廂房裏。說大姐姐出閣之後,家裏所有姐妹,她居長,就該她住。


    老太太答應了。


    她住到了榮慶堂正院的東廂房。


    這裏以前住過寶玉、大姐姐,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她能住的地方。


    年初鳳姐姐小產,不能理事。二嬸子讓大嫂子和三妹妹管家,鳳姐姐又提出讓她和四妹妹也去。


    她也從沒想過她還能有管家的一天。


    每日過去坐在議事的地方,她先還不敢開口。後來三妹妹和大侄女要定什麽事之前,都先問她的意思,她不得不學著去做決定。


    三妹妹私下和她說:“二姐姐,管家的機會難得,還是二嫂子特提了你,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二嫂子?還有從前大姐姐在家推著你走,難道大姐姐不在家,你就不往前走了?你在自家都不敢說話,將來到了別人家,就任由下人們糊弄你不成?”


    她是做姐姐的,不能總讓妹妹替她操心,給她出頭才是。


    賈迎春這麽想著,逼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膽大,更能開口。沒過幾個月,榮國公府上下大小奴才都不再敢小看她半點兒。


    她喜歡現在的她遠勝喜歡從前的她。


    但誰知道好日子就這麽到了頭呢。


    璉二哥在外娶了二房被發現,鳳姐姐和離走了,老太太忽然讓老爺和二叔分家,二嬸子、大嫂子、三妹妹、寶姐姐、琴妹妹、李大妹妹李二妹妹都走了。


    老爺和太太當了家,家裏的大小事她再不敢管。她怕老爺,也怕太太,怕有一點兒半點兒的不是就會遭到訓斥責罵。


    老太太這幾個月斷斷續續病著,她不想讓老太太再為她的事和老爺太太起爭執,所以在太太那裏受了委屈,隻要能過得去的,都不叫老太太知道。


    她還住在老太太院子裏,不管在太太那兒怎麽樣,迴來還是能和雲妹妹四妹妹邢大妹妹說笑,在自己屋裏也有一份清淨。


    可她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沒有女孩兒家自己說願意還是不願意的餘地。祖父祖母能管,但若父母心意已決,有多少長輩願意為了孫輩的婚事和兒子翻臉?


    若一家子真翻了臉,父母不肯在婚事上出麵,縱老太太給她尋著什麽好人家,她也享不著那個福氣。


    聽著賈母一句一句把賈赦問得無言可答,賈迎春隻是在旁低頭,看著她今日過年穿的洋紅繡牡丹銀鼠皮裙和小指上戴的絞絲金鑲珍珠的戒指。


    這一身是今日妹妹們一起給她打扮上的,人人都誇好看。


    就當這幾年的好日子,是她一輩子所有的福氣都用盡了罷。


    賈母正說到賈赦選女婿不精心,賈赦十分不服,說:“老太太才想著二丫頭的大事,我早想著了,老太太反怪我不上心?孫紹祖正在候缺題升,等他的官兒下來,就是又有世職,又有差事。大太太才剛說得對,二丫頭一過去就是四品誥命。而且孫家隻有他一人在家,二丫頭性子一向軟弱,這一去直接當家,隻用相夫教子,又省事、又省心,怎麽不算一門好親?就是咱們家也能多一個做官的女婿,本便是世交,如今互相照應,豈不兩全其美?”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又道:“孫家的事,兒子自會查明了來迴老太太,還請老太太和二太太說,不必讓她操心了。”


    賈母深知賈赦這是和她較上勁了。她心裏窩火,但為了賈迎春的前程,便勉強忍氣,說:“你若還認我這個娘,就聽我說幾句。”


    這話認真說起來就嚴重了,賈赦忙道:“不過是兒女婚事,老太太何須動這麽大的氣?您說,兒子聽著就是。”


    被賈赦這一堵,賈母心中一噎,險些說不出話。這時鴛鴦也顧不得在賈赦麵前避著了,忙給賈母順氣。


    賈母連喝了好幾口茶,才覺得緩過來些,重重一歎,道:“你一向對我有不滿,行動要和我置氣,別的事上就罷了,可不能拿孩子的大事這麽著。你說孫家在兵部候缺,等他補上了官兒,再怎麽著也是武官。咱們家就是軍中出身,還有那些親戚們,還缺他一家在軍中?你們父親在的時候,就想讓你們讀書,從科舉出身,方是讓家族綿延不絕之道。可惜東府裏敬大老爺無意做官,人也沒了。你是從你父親走後襲了爵位,就再不肯正經讀書。二老爺被賞了官兒,也不能去考了。再下麵一輩,珍兒璉兒兩個是不行了,寶玉琮兒幾個前程還難說。自家人不行,往外頭找女婿,你不找那些讀書進益的人家,卻還往世勳武將之家找,這成什麽?”


    見賈赦無話,賈母越發要多說些:“今年便是大比之年,三四月春闈。本來元春出了宮,我想讓她等到今年選個人家,偏她等不得了,馮家也不錯,合該她的緣法在這裏。你平常自覺襲了爵位,比二老爺強,怎麽迎春是你的女兒,你給她找的這個人,倒比馮家不如這麽多?元春的女婿以後有三等將軍世職,孫紹祖隻有四品指揮,元春的女婿過年才十九,孫紹祖比他大九歲!你說說,這哪裏比得上?等到四月春闈完了,從落榜的舉子裏隨便找一個沒成婚的,都比這孫紹祖強!隻怕咱們家還搶不著呢。若搶著一個給迎春做女婿,以後琮兒考中,也好和他姐夫互相幫襯不是?”


    這番話說得賈赦心底暗服。


    但他想把賈迎春許給孫紹祖,其實……不隻是單純取中這個人,也不全是為了借孫家什麽光兒。


    恰在去年分家之前,孫紹祖上京欲尋門路補官。因寧榮兩府勢大,其祖宗曾有不能了結的事,所以拜在門下。


    兩家有過這段淵源,孫紹祖便求到賈赦身上,給了五千兩銀子權做各處周轉打點之用。[注1]


    賈赦收了銀子,自留兩千,拿出三千兩,命賈璉去平安州尋直隸提督李信存,其祖、父也曾是寧榮二府門下,和史、王兩家也有舊。[注2]


    偏直隸提督收了銀子,卻兩月沒有消息。


    孫紹祖等不及,又催賈赦。賈赦無法,隻能再派賈璉去平安州。


    直隸提督巡邊在外,不在平安州,賈璉直等了一個月,才等到人迴來,上門求見。直隸提督卻不待賈璉說話,便命人仍把三千兩銀子拿出來,歎道:“不是我不盡心,實在是如今陛下嚴查這等賣官鬻爵的事。直隸就在天子腳下,我這裏不行,又往河南、山西兩地活動,要麽是沒缺兒,要麽是不敢接,實在是沒法子了。這三千兩銀子煩帶迴去,替我同赦老爺說一句,是我無能。”


    三千兩銀子是拿來求人辦事的,即便事兒不成,也沒有再收迴去的理。


    怕事兒辦不好,難迴去見賈赦,賈璉又在平安州纏了直隸提督數日,好容易讓他鬆口,說再打聽打聽,等等消息,才往京裏迴來。


    賈璉如此這般迴了話,賈赦也無甚法,隻得罵了賈璉一迴無用,又在孫紹祖處暫敷衍著,說開春便有消息。


    可孫紹祖已求到他頭上四個多月,別說準信兒了,連五成把握都無,讓賈赦著實覺得沒麵子。他現在不缺錢,孫紹祖給的五千銀子好還,可已經花了三千兩去辦事,難道要他被人求著,還要倒賠錢出去?五千兩銀子說少不少,可以買好幾幅名家字畫了。


    賈赦不願意拿出錢,又不想讓孫紹祖說他沒本事,說賈家已經沒落,那在各處都沒麵子了。


    知道孫紹祖還無家室,思及賈迎春正是當嫁之年,他便想若和孫家結親,孫紹祖做了女婿,還會和他這老丈人要錢?自然也不計較他沒辦成事。


    他再一想,寧榮兩府和王家鬧翻了,王子騰現是兵部尚書,沒準直隸提督不是真辦不成事,而是看在王子騰份上,不想替賈家辦事,所以拿話敷衍。他心裏便更恨王家,連帶更不喜二房賈政王夫人。賈母從前一味偏疼二房,讓他對賈母也意見頗多。


    是以賈赦雖覺賈母有理,也不肯低頭,反而拿話刺賈母,笑道:“老太太話說得有理,想的也不錯。可咱們家又不是沒找過科舉出身的女婿。敏妹妹的丈夫不是正在戶部做侍郎,深得聖寵?那又有什麽用。敏妹妹去了沒幾年,他就和咱家離了心,把甄家弄敗了,又攀上承恩公府,另撿高枝兒飛了。林家一個伯爺兩個侍郎一個縣君,咱們家現在是半點兒光沾不上。老太太有涵養,又大度,不在意女婿這樣。我比不上老太太,若迎春的女婿來這一出,我隻怕就慪死了。出息的舉子老太太還是給三丫頭四丫頭留著罷,二丫頭去孫家很好。”


    賈敏先她而去,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離世之前還沒能見上一麵,本就是賈母心中最過不去的一件事。林家和賈家分道揚鑣,雖是無可奈何,但賈母心中也難免怨過林如海狠心無情。


    賈赦這些話,戳中的都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賈母年高之人,本便在病中未大愈,今日又熬得晚,又見了二房的孫輩們和重孫子,心裏酸楚還未過去,又為賈迎春的事已和賈赦爭執了半日。她苦口婆心的勸,換來的是賈赦毫不領情,恩將仇報。


    大怒大悲之下,賈母無力再和賈赦爭論,隻捶著胸口,放聲大哭起來。


    賈赦話出口也後悔了。


    但見賈母哭得滿臉是淚,先哭賈敏,又哭他們兄妹父親死得太早,丟下她一個,苦熬了這幾十年,沒養出個好兒子,隻養出個沒良心的種子,他又不忿。


    隻是賈母顯然已動了大怒,他怕真把賈母氣出個好歹,隻好垂首不言,看邢夫人賈璉賈迎春等圍簇在賈母身邊,盡力勸解寬慰。


    賈母傷心難抑,哭得幾乎昏過去。她身旁邢夫人不過因禮法孝道去勸,賈璉賈迎春等孫輩和鴛鴦等丫頭都是真心著急,怕賈母再傷了身子。


    賈赦看眾人總勸不住,心裏也怕起來。


    若老太太真有個三長兩短,他……他就連娘也沒了。老太太還是國公夫人誥命,若宮裏追究起來,說是他把老太太氣死的,治他一個忤逆不孝之罪,他不就完了?


    想到此處,賈赦方才後怕,猶豫要不要跪下給賈母賠罪。


    在賈赦想好之前,他聽到他一貫性子柔順沉默的女兒開口了。


    賈迎春說:“老太太,雖說做女兒的不好說父親的不是,可我老爺說的話確有不對。這朝堂上的事我不大明白,但我知道棠大姐姐和黛玉妹妹都極孝順老太太。這一年,林家幾次給老太太送來新鮮玩意兒,您看——”


    賈母順著賈迎春的手看自己的衣襟,看到了林黛玉送給她的萬福萬壽的荷包正掛在她身上。


    賈迎春笑道:“連我都知道大姐姐和黛玉妹妹忙,上迴她們來,說如今是再沒空拿針線了,一年也沒給林姑父做件鞋襪,黛玉妹妹卻還抽出空給老太太做荷包,不是極孝順老太太?”


    別說賈赦、邢夫人,滿屋裏的人包括賈母都沒想到賈迎春會在這時候出頭。


    賈迎春心裏也怕著,怕賈赦一氣之下直接把她隨便許了人家,或是克扣她的嫁妝,或是以後再罰她。


    但她覺得她不能任老太太哭下去。


    她不能……因為她的軟弱,害了老太太。


    賈迎春還待再說,鴛鴦瞥見大老爺的麵色愈發難看了,正緊盯著二姑娘,忙先她之前開口,笑道:“我們也不懂什麽大事小事,但清寧伯和縣君都是林姑老爺的女兒,若林姑老爺不許,她們二位也難孝順老太太呀。我還聽說老太太今年往皇陵去的時候,清寧伯和縣君聽說老太太沒胃口,特特送來那些新鮮果子和小菜,可惜我沒福,沒嚐到一點兒。”


    左右她已經把大老爺得罪死了,不怕多得罪些。二姑娘的前程還捏在大老爺手上,何必非要讓二姑娘出這個頭呢。


    經過這幾句,賈母已被勸迴來不少,神思也漸漸清明了。


    是了,林家再遠著賈家,玉兒和棠丫頭也比她麵前這個親兒子好多了,她何必為這不孝子的話如此。


    賈家在他和珍哥兒手裏隻怕沒幾年好日子,她活了七十年,不怕死,但這些孩子們何必跟著受苦。


    賈母慢慢止了淚,鴛鴦忙讓人打水,服侍賈母洗臉。


    淨麵畢,賈母說:“大老爺。”


    賈赦忙不再看鴛鴦,上前半步垂首:“老太太。”


    賈母看他一眼:“你和大太太去罷。大節下的,氣死了親娘事小,若再弄出大動靜,驚擾了宮裏,隻怕你就算把你爹氣活過來,也難救你了。”


    賈赦慌忙跪下。連邢夫人、賈璉賈琮和賈迎春等姑娘們、鴛鴦等丫頭婆子們也都跪下了。


    賈母道:“起來,跪著做什麽?你又不是那大不孝的罪人,也不是時辰到了磕頭拜年,平白無故的跪什麽?”


    賈赦隻得道:“是兒子一時糊塗,得罪了母親,還望母親恕罪。”


    賈母冷哼一聲,說:“你說的都是實話,並沒得罪我。隻是這樣的實話,你在我麵前怎麽說,我是你親娘,總不會告訴別人。若在外頭露出一句半句,你得罪了人,我不過一個喪夫的寡婦,人也老了,不中用了,全靠兒子養著,讓我去救兒子卻不能了。”


    賈赦緊緊咬著牙,連磕了幾個頭。


    賈母方才心中平氣,道:“你起來罷。二丫頭的婚事,不管好不好,必得我中意,我才出麵。若有一點兒我過不去,你卻執意要行,你就從此當我死了,我也當沒你這個兒子。從此家裏外頭的事,我也一概不管。”


    賈赦答應了,才敢爬起來。


    賈母又命他和邢夫人去,他才敢退後。但轉出去之前,他餘光狠狠在鴛鴦身上一盯。


    這個死丫頭,且讓她得意!等老太太真沒了,看她怎麽逃出他的手心!


    鴛鴦被賈赦看得狠狠往後一縮。


    賈母察覺,問:“是怎麽了?”


    鴛鴦忙搖頭,笑道:“老太太,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冷了。”


    夜裏涼,賈母大哭過一場疲累,也覺得寒浸浸的,便命在屋裏多添火盆。


    看鴛鴦忙來忙去,賈母有心把托給林棠的事告訴她幾句,又怕她知道後起了二心,不似以往貼心,也就沒說。


    賈璉跟著忙前忙後,賈母把他叫住,歎道:“今兒這一場大鬧你也看見了。璉兒,別的我不多說。你不想著你自己,也想想你妹妹弟弟們,你的事不先完,讓他們怎麽議親?你呀,就當可憐我這老婆子,早早兒把人打發了罷,啊?再有,這府裏沒個懂事兒的人,實在是不成樣子。”


    賈母和賈珍的話存在賈璉心裏整整兩日,讓他夜裏都不得安眠。


    到了正月初三,賈璉覷著初二那日尤氏和尤三姐已去看過了尤二姐,便悄悄過去,想和尤二姐說等出了正月,就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若她的嫁妝有什麽缺的,他都給她補上,也算夫妻一場。


    可兩三個月沒見尤二姐,舊人又成了新人。


    自與王熙鳳和離後,賈璉房中幾個月沒人,王熙鳳和平兒帶著陪嫁一走,剩下的丫頭要麽連清秀都算不上,要麽還小。長輩不賜,他不好要人,每日隻能尋小廝下火,或和府裏的媳婦暗約,以解對人欲渴求不滿。


    尤二姐本便生得嫵媚多情,比府裏的媳婦們強十倍。他這一去,尤二姐又淚眼汪汪的殷勤服侍,讓他心裏又生出不舍。既有不舍,便難說讓她另嫁。


    而又有俗話說,“小別勝新婚”。賈璉本便在男女之事上不足,被尤二姐略一勾,就把正事忘了,飄飄然不知滿足了幾迴。既成了事,如何才剛完事,便說兩人恩絕,讓她嫁人?


    去了第一次沒說出口的事,再去自然還是說不出來。


    賈璉從此三五日偷去一次尤二姐處,去了便與尤二姐行事溫存,迴到家裏見賈母,又覺得心虛對不住老祖母。


    看到了二月,賈璉還沒把尤二姐的事辦妥,賈母自然疑惑。但命人打探清楚後,她卻沒有再催賈璉快辦。


    因賈赦堵著一口氣,定要賈迎春嫁孫紹祖,除夕後沒有幾日,他便把孫紹祖請到家裏,對他十分讚賞,言語中露出要把女兒許給他之意。


    這孫紹祖卻是個最勢力之人,去歲找到賈赦,本便是為了借寧榮之勢補上缺兒。今見將要半年過去,五千兩銀子不見影兒,官位也沒消息,再知道兵部王尚書的侄女兒已和賈璉和離了,兩家幾乎鬧翻,又想到賈家的老親甄家也敗了,他早便疑起寧榮二府之勢早已大不如前,賈赦已無力辦好他的事。


    現下又見賈赦張口不提他的官位,隻說要把女兒許他,他便認定不但他求賈赦辦的事兒不成,而且賈赦這麽主動提起把女兒許他,說的這女兒不一定是什麽好的,還要借他的力。他將要三十歲了還未成親,便是想攀附上一門好親事,心中便極不願意。


    賈赦見他身為女方父親,主動提起婚姻,孫紹祖卻不搭茬,心中也惱了。偏他收了孫紹祖的銀子沒辦成事,又不想承認他無能,隻能忍了這氣。


    孫紹祖這日走後,便時不時來找賈赦催問求官的事,或是派人來,或是親自來,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意。賈赦躲避孫紹祖且不及,更沒心思提嫁女兒了。


    賈母到底做了幾十年國公夫人,她想知道賈家什麽事,無論如何也能打聽著。


    知道賈赦現下躲孫紹祖躲得緊,暫不必但心賈迎春被賈赦胡亂嫁人,一則這消息是賈璉告訴她的,二則賈璉的事不完,就不好談賈迎春的事,賈母便不急著讓賈璉這事完畢,最好拖到她給賈迎春找到誰也挑不出錯兒的親事後,再讓賈璉快刀斬亂麻。


    賈赦怕丟人,賈母怕此事知道的人太多不好,也沒告訴賈政,因此賈探春等皆不知賈迎春險些嫁了孫紹祖。


    但林棠仍命人關注著賈家,看孫紹祖出現,她更是格外留意。


    她在朝中也有不少人脈,不久便知道賈赦和孫紹祖的關節,和林黛玉一說,兩人都為賈迎春擔心。


    看到了二月中旬,孫紹祖的事還沒完,這日,林黛玉正要和林棠提起,或許她們幫賈迎春找個人家,也算全了姐妹之情,又有人來給林棠迴話。


    林黛玉隻得等人附在林棠耳邊迴完。


    見林棠麵色凝重,她忙問:“姐姐,賈家怎麽了?”


    林棠十分無奈:“是尤二姐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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