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十月二十正式搬進清寧伯府,但這日要辦喬遷宴,當然不可能真到這一日才搬。


    不到十月初十,清寧伯府內外便皆已布置好。


    沈明照和他麾下一百個禁衛已分別住進府外東北西北兩所院子裏,離清寧伯府兩邊角門不過幾步之遙。林棠又將曹華和嚴嬤嬤一家帶去,暫任清寧伯府大管家。


    他們兩口子率人將府內各處打掃幹淨,廚房鍋灶燒熱,各處房屋的火炕火牆都暖熱了幾日,便往林家來請林棠移居。


    林棠十月初五搬到清寧伯府裏,林黛玉當日跟去住了兩晚,又迴林家住了兩日再迴來,林棠笑她:“你現在才是咱們家裏最忙的人呢。”


    林黛玉嗔道:“這還不是我不想讓你孤零零的在這府裏,也舍不得爹?你這麽說,等鳳姐姐寶姐姐到了,你這裏有人陪,我就在家裏不常來了。”


    林棠笑道:“快別!你不來,那些學醫的女孩子可怎麽辦?還當你自己是沒事兒的小姑娘?你現下是身上有職的人了,太醫院掛名正六品禦醫,可領著朝廷俸祿呢,差事辦不好,怎麽去陛下麵前交待?”


    林黛玉歪身坐下,不覺發愁:“姐姐替我求來這個位置……”


    她話未說完,林棠先打斷她,笑道:“這話錯了。這不是我替你求來的,是你在皇上麵前奏對的好,皇上覺得你當得起,才賜你的。”


    林黛玉托著腮一歎:“話是這麽說,可我並不通醫術,這禦醫之職掛在身上實在是名不符實。我幾天沒睡好,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林棠拿起她的手,說:“你別怕。咱們前兩年給那些人種了痘,你不是都做得很好?天下所有的大儒大醫,也不是一出生就會的。宮中每選女官,分到尚食局司藥屬的也都是十幾歲的女孩子,她們有的到了年紀出宮,有的不到十年就能升為正六品。國朝幾十年了,那麽多正六品司藥,有幾個能有你功勞大?所以你有正六品禦醫之職是名副其實,光種痘這一條就夠了。醫術你可以和女醫們一起慢慢學。再有,皇上命你做禦醫管那些女醫,總比給你新創一職要好罷?”


    林黛玉想了想,搖頭說:“我倒覺得還不如給我新設一職呢。人家聽禦醫兩個字,一想便是醫術高明的大夫。我不過手下管幾個人,做個長史、少史倒也夠了。”


    林棠隻好低聲對她說:“玉兒,若皇上真給你新設一職,咱們把那些女醫教出來,縱她們立了功,便也隻能封新職。咱們這幾年辛苦,難道不是為了和男子並肩,是和他們區分開?現在你的禦醫是掛虛職無妨,總有一日你的醫術也能夠得上禦醫兩個字。有了你一個女禦醫,還怕沒有第二個、第三個?有了女侍郎女禦醫,將來自然還有女尚書、女閣老、女將軍了。”


    林黛玉大受鼓舞,把心中的猶豫害怕都去了,展眉笑道:“姐姐早這麽說多好。”


    林棠無奈笑道:“好,這事兒全怪我,行了罷?”


    說笑打趣一迴,兩人又說起正事。


    林黛玉說:“我才去北邊看,既然房舍都好了,不如擇個日子,先讓那十六個女孩子住進來,省得二十那日事太多,顧不過來。”


    林棠道:“那你挑個日子罷。我後兒去請陛下讓劉司藥張典藥出宮,早幾日教起來也好。”


    一時薛家的人來,說了榮國公府之事,林黛玉笑道:“看來最後還得是外祖母贏。”


    林棠說:“老太太這七十年的飯不是白吃的。賈赦這樣就想壓服老太太,未免也想得太多了些。”


    等薛家的人帶話走了,林黛玉問:“姐姐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和寶姐姐當麵說?便是給寶姐姐立女戶,隻要薛家姨媽和薛蟠都願意,來迴了話,咱們派人去衙門裏幫著辦就完了。鳳姐姐的事兒不是辦得極順?”


    她這話不為別的,實在是她們姊妹現下忙,能歇的日子不多。明日休沐,若無事,林棠本該先迴林家,兩人再和林如海一起去謝家。


    林棠說:“王少史並非王尚書親女,隻是侄女兒,還有王尚書鎮著王仁,她嫁妝裏有壓箱銀子,還有老太太給巧姐兒的五千兩,立戶出來,不必想財產的事兒。可薛少史不同。薛少史未曾出閣,不同王少史一般有嫁妝。還有我名下這幾個女史都是,若是成過婚,有嫁妝有財產的還好,未出閣的名下都無財產,這一職也確實耽誤她們的婚事。別家不似薛家豪富就罷了,在我這裏做事幾年,或許積攢的比她們家裏原本給預備的嫁妝都多,但讓薛少史就這麽出來,薛家那些家財,不是早晚都被薛蟠那糊塗的敗光了?”


    林黛玉說:“可姐姐不是說過,寶姐姐在姐姐身邊,必會借力整頓薛家生意的?”


    林棠一笑,問:“玉兒,我考你一句,我到底為什麽要讓女官和幕賓們都立女戶出來?”


    林黛玉張口便答:“自然是想將來王家薛家事發,能少連累鳳姐姐寶姐姐,姐姐也能少些人暗地誹謗了……”


    她說完,看林棠的笑裏有深意,忙問:“難道還有別的?”


    林棠笑道:“我想的是,讓她們先獨立出來,生死榮辱皆靠自身,以後可能就會有更多的女子能不靠父兄丈夫,自己當家做主。可你再想,若女子立女戶出來不能從家中分得財產,隻能靠自己打拚,那不還是和男子不同?男子不論出身嫡庶,總能從家裏分到些家產,女子並不比男子差什麽,自然也該能分得家產。”


    林黛玉素來一點即通,此時便想到:“姐姐說的道理自然是這樣。但世人皆隻把家財留給兒子,隻分女兒些許嫁妝。姐姐從別家不好入手,可薛家薛蟠不如寶姐姐百倍,薛蟠還有人命案子在身,寶姐姐卻是七品少史,讓寶姐姐立女戶時分出薛家的財產,比別家好辦多了。”


    林棠笑道:“就是你說的這樣。”


    林黛玉說:“那寶姐姐怎好和她母親哥哥開口要分家產?這事姐姐還是得當麵和姨媽說才好。”


    林棠道:“你說得不錯。”


    她便命人再去薛家,請薛姨媽明日同薛寶釵一並過來。


    已是冬日,天黑得早,未到晚飯時分便掌了燈。


    今日別無甚事,林棠便與林黛玉在燈下看了一會兒醫書,心內想著什麽時候騰出空兒,把她從空間裏搜索到的六七十年代《赤腳醫生手冊》上現在能用得到的摘錄下來,讓黛玉把這些學會,再行醫有兩年經驗,別說一個禦醫了,就是太醫院的院判、院使,隻怕她都當得起。


    但牛痘、火器和還沒到時機,她還沒拿出來的新式紡織機都能編出來曆,玉兒一個從沒學過醫的女孩子,是哪兒知道的這些新醫術?


    林棠便問:“等過兩年騰出空來,你要不要和我到外頭去走幾年?”


    林黛玉從書裏抬頭,看向林棠,有些震驚:“幾年?”


    林棠笑道:“短則兩年,長則五年,咱們一路把各省都走一遍,看看各地風光如何?”


    林黛玉被說得心馳神往,不由遐想起來,半日說:“可咱們去了,爹怎麽辦?”


    林棠笑道:“爹年輕時候走過的路不知比咱們多上多少,你別管爹,隻說要不要和我去。你實在舍不得爹,隻怕二三十年都出不去呢。”


    林黛玉說:“去,怎麽不去?我幼時身子不好,逢年過節,爹娘連花燈都不敢讓我出門去看。現下身子好了,若能走,自然要出去。”


    但她懷疑:“姐姐說過兩年騰出空,咱們能有空嗎?”她看了看麵前厚厚的醫術,又看了一眼牆上掛著各樣的新式火·槍和還沒做出來的火·器圖紙。


    林棠順著她的眼神看過一圈,認真算了時間,說:“應該會有。你且看我怎麽行事罷。”


    林黛玉:……


    她重低頭又要鑽進醫書裏,被林棠拽起來,笑說:“你不信我就不信,連飯也不吃了?餓不餓?我今兒讓他們預備了烤羊腿還有燉羊肉,天冷了,就該吃這些。”


    和林黛玉甄英蓮雪雁四人圍坐,用過了這頓羊肉宴,林棠問:“給老爺和禁軍們都送去了沒有?”


    不一時曹華來迴:“老爺吃著說好,讓伯爺下迴別費事送去了,家裏也能做。禁軍老爺們那裏共是十頭羊,還有些別的菜,共是八樣,也是一共十份。”


    林棠道:“這是我搬來這裏請人吃的第一頓,別讓我知道辦事的人有偷奸耍滑中飽私囊的,你知道,我待你們雖好,但從不容這些事。以後這府裏也是有功便賞,有過便罰。下頭人做得好不好,我心裏自有一杆秤。”


    曹華忙和幾個管事的都應了。


    別的女官和幕賓還沒上任,隻有甄英蓮一個。她聽曹華等迴完,也把賬冊拿來給林棠看。


    見無事,曹華等本要告退,沈明照帶了兩個副手過來相謝。


    林棠便問他們吃得如何,覺得什麽菜好,什麽菜不好,又說:“國孝裏不許飲酒作樂,今日雖然高興,你也要約束好你手下的人。”


    沈明照忙道:“請伯爺放心,禁衛的規矩一向是當差時不許飲酒。若有明知故犯的,不必伯爺操心,屬下自會懲治他們。”


    林棠很滿意她和沈明照現在上下分明,毫無曖昧的狀態。


    沈明照和曹華等都退下,林棠便要梳洗安歇。


    林黛玉雖在正院後麵有自己的院子,仍要和林棠一起睡。


    她一麵拆頭發,一麵思及沈典軍站在燈光下,也是那麽英武非凡,便悄聲笑問林棠:“你就真的一點兒不動心?”


    林棠坦然說:“欣賞有,動心沒有。”她也問林黛玉:“你這麽問我,是對誰動心了不成?”


    林黛玉不說話了,自顧自的摘耳環,脫了大衣裳,披上一件鬥篷,說:“我先去洗澡了!”


    待兩人都梳洗畢,躺在床上,林棠盤問了林黛玉許久,林黛玉才仿著林棠的話,紅著臉笑說:“欣賞是極欣賞的,心動也有一點兒。可這點兒心動比不過我想做的事,所以就順其自然,隨他去罷。姐姐以後也別問了。若……我哪日改了主意,必會再問姐姐的。”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兩人用早飯畢,林黛玉便先迴林家,林棠要等送走薛姨媽薛寶釵直接去顏家。


    但薛家人還沒到,卻是尤氏的拜帖和信先到了。


    尤氏很是為這兩個月沒給林棠一個結果表達了歉疚之意,足足寫了三頁。


    最後她說,尤二姐寧願做妾也要跟著賈璉,她是管不了了,也為尤二姐辜負了林棠的好意再次致歉。幸而尤三姐終於醒悟,願意不管尤二姐,脫身出來,她也不怕林棠笑話了,直說她勸動賈珍對尤三姐放手。但賈珍此人,正因她和他是夫妻才信不過她,所以她再厚著臉皮來求林棠庇佑尤三姐。


    尤二姐比書中多了那麽多的機會,卻不肯抓住,還寧願現在那泥坑裏,讓林棠覺得無話可說。


    她寧願做妾的舉動讓尤氏如此失望,想必是賈母已經在榮國公府的博弈裏占了極大上風。


    林棠自認不是聖母菩薩,尤三姐將來能救尤二姐,是她命不該絕,救不了,也與她無幹了。她不再為尤二姐多歎息一秒,直接想是給尤三姐找個什麽人家好。


    人報薛姨媽和薛寶釵到了,林棠直接命請進來。


    看這母女倆都有些緊張,林棠笑道:“寶姐姐還沒正式上任,咱們就還按親戚算。一會兒說完了事,我讓人帶你們在這裏逛一圈,也好讓姨媽安心寶姐姐在這裏。”


    薛姨媽便趁勢問林棠今日請她們來是何事。


    林棠笑道:“不是大事,還是給寶姐姐立女戶的事。我就和姨媽直說了。薛大哥的性子本事我清楚,他連守住家業都難,更別提再讓薛家更進一步。寶姐姐既是我的人了,我少不得為她打算,也就是為薛家打算了。薛家不好,寶姐姐掛心著薛家,也難在這裏靜心。”


    薛姨媽有些羞愧,忙道:“伯爺到底有什麽話,您請說罷。”


    林棠便道:“前兒鳳姐姐立完了女戶,名下足有三五萬的財產,王尚書還送了她一處京裏的四進院子。便是她以後不在我這裏做女官了,她們母女三人也能過。我便想到寶姐姐未曾議過親,隻怕你們也不曾打算過她的嫁妝。我本隻想和姨媽提一句,若你們家裏願意,還是先把這一份給寶姐姐預備出來的好。可又想到薛大哥為人,今兒便多嘴一句,姨媽和姐姐可以迴去和薛大哥商議,不如把薛家一部分生意分到寶姐姐名下。”


    她話音落地,別說薛姨媽了,連薛寶釵都半晌不曾迴神。


    林棠笑道:“我這裏確實不能算清閑,但也未必會太忙。寶姐姐名下若有生意,會有空去照管的。姨媽和姐姐也不必但心我要圖謀什麽。這事要辦,你們盡可請王尚書見證,或是你們家裏自己怎麽辦都好。我不過為薛家好歹能留下一部分家業,不至被薛大哥敗落完了,讓姨媽受苦,寶姐姐擔心罷了。便是你們家裏覺得不妥,不辦這事也沒什麽,我再不為這個惱的。”


    見薛姨媽許久說不出話,林棠便說:“這個倒也不忙。現下有空,不如咱們往寶姐姐要住的地方兒去看看?還有我這園子冬日裏也有些景致,可請姨媽和寶姐姐賞一賞。”


    薛寶釵便扶薛姨媽起來,跟著林棠到了清寧伯府西南一所園子裏,是一進三間的小院。


    這院子裏花木雖凋謝了,卻有兩株長青的鬆柏。院中屋頂上的瓦片、房簷上柱子上和抄手遊廊上的紅漆,地上的石磚,薛姨媽一看便知是上用的東西。


    林棠指著說:“這三間正房是預備給長史住的,現下不住人。因鳳姐姐比寶姐姐年長,所以是鳳姐姐住東廂,寶姐姐住西廂。這裏耳房是茶房。若寶姐姐想吃口熱茶熱點心,或是用熱水,都盡便宜的。”


    薛姨媽再跟著林棠到了三間西廂房裏,也是布置的不錯,不比薛寶釵在家時的屋子差多少。


    這是到伯府當差,又不是在自家做姑娘,薛寶釵能住得這樣,薛姨媽已經很滿意了。


    幾人便就在薛寶釵屋子裏歇一會兒。


    因心裏還存著尤三姐的事,林棠想起一個人來,問:“寶姐姐,上迴說在路上救了薛大哥的那個柳湘蓮,他可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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