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見了王熙鳳,心中忐忑不安,是以張口便叫“姐姐”,又低頭屈膝行禮,不知大奶奶這時突然找了來是怎麽知道的,又是為什麽來。


    她等著大奶奶開口,卻半日沒見迴音,免不得抬頭去看。


    見王熙鳳故意晾著尤二姐,尤三姐已是氣得臉都紅了。她更上前半步才要開口,尤二姐忙把她拉住,給她使眼色。


    尤三姐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她姐姐一眼,甩手不說話。


    王熙鳳把這姐妹倆的眉眼官司,還有尤老娘在後麵的不聲不響都在看眼裏。


    等尤三姐再看她時,她笑著開口了:“尤二姑娘,我倒不知你是我哪門子的妹妹,張口就管我叫姐姐?我們王家可沒有你這麽個沒成婚就梳上婦人頭的姑娘,就是賈家,我也沒聽過有這樣不知禮的人呐。”


    迎著尤二姐又紅又白的臉和尤三姐冒出火的眼睛,王熙鳳又笑道:“你們也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們母女現在吃的、住的、用的,哪樣不是我在家裏想盡法子儉省出來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被我說上兩句又不疼不癢,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這些話連尤三姐也無話可答,更別說尤二姐。


    且王熙鳳從下車到現在,口中的話是不好聽,卻無尤三姐想象中要打要殺的態度。自家姐姐給人做外室,本便理虧,尤三姐暫無可辯,王熙鳳又是浩浩蕩蕩帶了十來個丫頭婆子來的,人多勢眾,她也隻得受著這些。


    這處雖不比寧榮街繁華,也不是什麽冷清地方兒。周圍漸聚上人,王熙鳳收了笑,道:“我還有些話沒說完,你們姊妹若不嫌在這裏丟人,我就在這裏說了無妨。”


    就算尤二姐想鑽進地縫兒裏,此時也不得不含愧忍羞,上來請道:“璉二奶奶請。”


    王熙鳳點點頭兒,笑道:“這才像個知禮的人說出來的話。”


    她越過幾乎站不住的尤二姐,先帶著平兒等邁進大門。


    這幾日,王熙鳳早從下人口中問出賈璉藏尤二姐的院子足有三進,還是前年抄賴家的時候暗中扣下的,也問出了賈璉到底私藏了多少銀錢。


    她想起她為了順利查抄賴家費了多少心力,賈璉卻總怪她自作主張,不先和他商議,結果他自己還藏了這些東西。她嫁來賈家七八年,難得過一個生日,他卻和混賬老婆在她的床上做髒事,商議讓她早死。


    她好容易懷了六七個月的男胎掉了,元氣大傷,他卻在外頭金屋藏嬌養上了小老婆。


    王熙鳳走進去,看這宅子也算處處精致,入了初秋也能見景致宜人,再進到三間正房內,布置得雖不比她的屋子好,卻也不差多少了。


    尤二姐又低頭請王熙鳳上座。


    王熙鳳慢慢坐下,對尤老娘笑道:“您也請坐,我正有話要問您,請您照實告訴我罷。”


    尤三姐忙說:“璉二奶奶,你有什麽不滿,隻管衝姐姐和我來。媽媽年紀大了,你……”


    王熙鳳笑道:“我就問你母親幾句話能怎麽?還是說你們娘兒三個自知對不起我,連句話也不敢迴?何況我看你們母親並不算很老,怎麽就連幾句話也禁不住呢。”


    尤老娘活了四五十歲,比她兩個女兒臉都厚些,見尤三姐敗下陣,她隻好坐下,從小丫頭手裏接了茶,放到王熙鳳麵前,笑道:“二奶奶有什麽話,您請問。”


    王熙鳳拿起茶杯蓋,隨意撥一撥浮著的茶葉,也不問她們喝的這好茶是哪裏來的,隻說:“賈珍賈蓉父子慣是黑心爛了腸子的,我都知道。你們是珍大嫂子的娘家人,他們父子做媒,許尤二姑娘給賈璉做二房,你們也不告訴珍大嫂子一聲兒,倒讓我不明白。是珍大嫂子平素待你們不好,讓你們心裏竟怨上她了,還是說,我打聽來的消息有誤?”


    尤老娘看屋內許多賈家的丫頭婆子,不知怎麽答這話。


    尤三姐見勢開口:“這事你沒打聽錯,大姐姐一概不知,都是珍大爺和蓉哥兒做主辦的。你要怪人,別怪到大姐姐頭上。”


    王熙鳳便笑了,問她:“這事我打聽得沒錯兒,可見別的事我知道的也是真的。三姑娘,你這麽怕我怪珍大嫂子,可見是好妹妹。既是好妹妹,這都半年的功夫了,你怎麽不去告訴她?是怕珍大嫂子知道了,二姑娘這‘新璉二奶奶’就做不成了?二月二十八,賈璉和二姑娘在這裏拜天地,行的是夫妻成婚大禮,這話我沒說錯罷?你們自封二姑娘是新璉二奶奶了,自然早把我當死人,怎麽她見了我又叫姐姐?這些話我都不明白,你們誰能說幾句,給我解惑呢?”


    她笑著把兩手一攤,先看尤老娘,跟著便看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三姐又無話可說。


    而尤二姐早被王熙鳳一口一個“二姑娘”刺得哭了,正雙手掩麵,再不肯抬頭。


    王熙鳳見一屋子的人被她一人震得大氣不敢喘,把心中的濁氣稍去了些,又笑道:“說來也巧了,咱們新二奶奶和璉二爺成婚的時候,正是我剛小產沒兩個月。我猜賈珍賈蓉說媒,必然說過我馬上要死了,等我一死,就能把新二奶奶接進去做正房。璉二爺和新二奶奶新婚蜜意,想必在床榻上也沒少提起我這個要死的人,是不是?那我今日真不該來,倒委屈新二奶奶還要叫我一聲‘姐姐’。我怎麽不遂了你們的意,悄沒聲死了,好讓出這二奶奶的位置來,是不是?”


    旁人聽王熙鳳的話,是在趁機貶損尤二姐,平兒聽著,知這是王熙鳳被徹底傷透了心,所以要把想說的話說個幹淨,好讓自己再沒有迴頭路。


    王熙鳳說得有些累了,對平兒指一指茶杯。


    平兒會意,立刻說:“給二奶奶倒一碗新茶來。”


    尤三姐看著王熙鳳當眾羞辱母姐,卻無能為力、無言可辯。


    她心中發急,急中生智,忙說:“璉二奶奶,論起這事,家母和家姐自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兒,這我認了。可歸根究底,是你和賈璉夫妻感情不合,賈璉恨透了你,才起意要娶家姐做二房。你又在族裏不得人心,賈珍賈蓉才願意說這個媒。你要鬧,怎麽不去鬧他們,偏隻來這裏?需知我們姐妹並不是你房裏的小丫頭,任你隨意打得殺得!”


    王熙鳳聽這一席話,雖戳中她的痛處,讓她又燃怒意,卻也高看了尤三姐一眼。


    她看時辰差不多了,索性站起來,冷冷笑道:“好個尤家三姑娘!你說出這些,我就和你辯一辯。你們姐妹小門小戶,沒甚家教,又水性楊花[注1],見一個男人愛一個男人,自然得男人的心,體諒他們也見一個愛一個!賈珍賈蓉是連妻妹姨娘都沾手的王八種子,賈璉更是髒的臭的不挑的人,我不得他們的心,我還落的幹淨!倒不似你們姊妹,在外麵做見不得人的粉頭就得了意!今兒來這兒一趟,我不過看你們兩個粉頭到底長什麽樣子,現在看過,果然是一家子下作娼婦,我也算看夠了。打殺你們還怕髒了我的手!今日自然還有鬧的,你們且看著罷。璉二奶奶四個字我嫌髒,就讓給你這娼婦如何?我不攔你,倒看你能不能進得去賈家的大門!”


    尤氏母女聽得這話,都氣怒羞惱滿溢在心,尤二姐血氣上湧,身子一軟就要暈倒在地。


    尤三姐忙扶住她二姐,雙眼圓睜怒瞪王熙鳳,才開口要罵,聽得外麵有人匆匆跑進院內,揚聲說:“二奶奶!把珍大奶奶請來了!”


    她一怔,要罵出來的話也一停,看王熙鳳施施然往外去迎,笑道:“正人來了一個,還差一個。”


    尤三姐顧不得再和王熙鳳對罵,忙去搖懷裏的尤二姐。


    尤氏正一頭霧水的走進二門,看見王熙鳳忙問:“你的人說家裏有急事,卻把我請到這兒來是做什麽?幸虧是林之孝兩口子,若是別人,我早派人去報官了。”


    王熙鳳笑道:“大嫂子進來,這裏有一件大喜的事要告訴你呢。”


    尤氏仍是不解,攜了王熙鳳的手再往裏走,看見了尤老娘尤三姐,和在尤三姐懷裏悠悠轉醒,已是婦人打扮的尤二姐,如何還不明白?


    她渾身都抖起來,指著尤二姐尤三姐問:“她們,她們……”


    王熙鳳鬆開挽著尤氏的手,在一旁抱臂笑道:“這便是我要說的喜事。恭喜大嫂子的妹妹,要成新璉二奶奶了。”


    尤氏頭暈目眩,正待再問,諸人都聽得大門外一聲報:“王尚書和尚書夫人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


    注1:原文第六十四迴“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


    在賈璉私娶尤二姐這件事上,王熙鳳當然恨賈璉賈珍等,她也有理由恨尤二姐。尤二姐由賈氏族長做媒,是賈氏族長夫人的妹妹,是實打實能威脅到她生命和正室地位的貴妾二房。王熙鳳在原書中要依靠賈璉或者說“夫家”活著,在她沒兒子的前提下,不可能治死賈璉,所以隻能鬧一場寧國公府出氣,再苛待尤二姐。(個人認為尤二姐的死主要原因在於賈璉不上心,次要原因在於尤二姐的性格過於軟弱,王熙鳳的推動隻能占很小一部分。賈璉多往尤二姐屋裏去幾次,尤二姐能頓頓吃剩飯?賈璉發狠教訓幾個說尤二姐過往的奴才,別人能不怕?賈璉不寵秋桐,秋桐能有底氣和尤二姐作對?至於尤二姐的孩子,本來就懷在國孝家孝裏麵,而且是在尤二姐明麵上沒有和賈璉圓房的情況下懷上的,按理說根本就留不住。)


    現在王熙鳳有別的出路了,在大鬧一場脫離賈家的同時,以她的性格,當然也會不甘心去看看尤二姐到底是什麽人,見了麵雙方互相刺激,罵起來並且罵得很難聽……也很正常。


    原諒誰不原諒誰是王熙鳳自己的事,別人無權替她決定她應該原諒。


    尤氏姐妹不會死。畢竟最該死的不是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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